沧元图书网 > 科幻灵异 > 黜龙 >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江河行(8)
  「曹中丞你这心腹下属莫不又是个黜龙贼的内间吧不然如何想到这般烂主意?"南衙大堂上东都八贵之一的兵部段威段尚书一声嗟叹似笑非笑。「现在坊间都说靖安台便是黜龙贼的贼窝张三贼厮在靖安台便已经拉杆子了。」

  「很差劲吗?差劲在何处?"曹林没有理会多余的事情只是认真来问。

  段威一声嗤笑却不言语俨然只是借题发挥自己其实根本不晓得里面的干系。

  倒是旁边的首相苏巍此时认真开口:「确实是个糟糕主意黜龙帮地盘太大了以钱坏钱没大用最简单一个他们领内钱太多的话直接做成铜锭、铜器就可以迅速稳住了反而相当于平白送铜过去。」

  「原来如此。"曹林恍然复又感慨。「如此说来李十二的主意果然是纸上谈兵了?」

  苏巍欲言又止。

  而原本想要嘲笑的段威晓得是李十二出的主意后却也不再多言因为对方出身倒也算是正经的关陇名门并不是他真正想攻击的对象局势越来越混乱关陇大族们也在加快了结盟的步骤如今到处都在结亲。

  「苏相公有什么见解尽管直言。"曹林环顾四面选择勉力来鼓励苏巍。

  没办法随着局势一日不如一日这位曹皇叔明显能感觉到如苏巍、牛宏这些资历老派文职官僚也越来越沮丧起来很多事情根本不愿意掺和了。

  这也是他在东都越来越无力的一个直接原因。

  「其实我觉得李十二这般年轻懂不懂钱粮的根本都属寻常甚至他所言的什么以钱坏钱以粮弱粮都只是个借口也是无妨的。关键在于我觉得他本意还是想说我们应该开仓赈济以收民心。」苏巍颤颤巍巍努力缓缓来言。「这是对的。"

  曹林当即沉默了下来。

  而此时段威复又笑了起来:

  「苏公我也觉得李十二郎这般年轻不懂一些事情属于正常但你们难道还不懂吗?这个事情咱们争了许多遍只有你跟牛公赞同是我们六人联合起来打压你们二位相公吗?不是!而是说你们做相公的、读书的、不上阵的、喜欢说什么空口道德的把官贼、敌我、军事想简单了。

  「我再说一遍开仓赈济以收什么民心是至无用之举因为所谓民心便是天下至无用之物!要的是军心是兵马是修行者!当然也可以是读书人!没有读书人确实做不了大事。但招揽这些人哪里需要大水漫灌?

  「便是退一万步来讲好收人心但为什么要收河南河北人心?关西人心都未曾稳!请南衙下令旨先收关西人心!"

  话至于最后笑意早已经收敛竟是有些狰狞之态了。

  苏巍低头不语说道理他当然还有很多道理但委实不愿意争了。

  「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倒是牛宏还愿意再争一争。「但我请问一问诸位你们这一次考虑过李十二郎说河南河北可能会旱灾这个事情吗?若是真有大灾我们还不放粮大魏到了这个地步人心是怎么一步步没的?还不该反省一下吗?"

  「只是说可能有旱灾有也是小旱。」白横津语气平淡。「至于反省也轮不到我们来反省吧?曹中丞到底什么意思?"

  曹林已经沉默好一阵子了。

  很明显相较于以前他这次其实有些动摇。

  以前他不同意开放仓储是出于施政的传统与军人执政的本能他一意维护先帝时的政策而先帝时的政策就是宁可死灾民也绝不放仓储反正有强大到无匹德威军队可以清场;而军人执政首先是计较利害也没有主动将钱粮交出去的选项。

  但是现在局势到了这个

  地步各地烽烟屡扑屡起黜龙贼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他的努力几乎全方位化为泡影而且局势即将遭遇一次又一次新的冲击那即便是以他的强硬与执拗也开始犹豫起来所谓民心要不要收拢一二?

  是不是可以试一试?

  眼看着曹林不开口素来板正严肃的刑部尚书骨仪犹豫了一下缓缓开口表了态:「那我也再说一下……旱灾不提只说收民心我是赞同的但是我反对在河北与河南开仓因为黜龙贼太近了…刚刚苏相公说了直接在河南河北放钱是坏不了黜龙帮的钱的因为他们可以轻易拿过去铸造铜器保值反而相当于资敌。那诸位想过没有真开了仓放了粮又怎么能确保粮食不会流入黜龙帮的地盘呢?或者干脆黜龙帮让领内百姓到仓储前就食我们也无法分辨。所以开仓放粮本身怕也是会落得一个资敌的结果让黜龙帮不再忧惧于粮食更加肆无忌惮。」

  段威连连颔首:「我刚刚就是这个意思……

  而且我听出来了骨尚书有句话是顾忌朝廷颜面没说的那就是河北其他地方河南其他地方便是此时是朝廷领地将来难道就是朝廷领地了?」

  「不错!"就在这时东都留守张世本也忽然拍案而喝却不知是在呼应谁了。「莫说串钱的绳子烂在仓城里便是钱都烂在仓城里也不能发出去发出去便是资敌!还有粮食真到了汲郡跟荥阳也保不住时候一把火烧了仓储也不给那些人吃!那些河北跟东境的匹夫吃饱了只会给黜龙贼增力!要我说河北和近畿那几个郡的钱粮也不要供给了!他们迟早也会做贼!」

  众人心知肚明张世本绝对忘不了杀子之仇此事的立场比谁都稳。

  曹林看了眼张世本心思复杂复又去看一直没表态的所谓东都八贵中的最后一位钱士英但后者只是似笑非笑来看屋顶。

  于是乎停了片刻曹皇叔便缓缓来对张世本道:「长恭的仇永不能忘确实不能资敌但地方官府兵丁的用度还是要给的否则就是立即把人推过去…这也是断断不可行的。」

  堂中上下对此话倒是都无意见多数人都随之颔首。

  就这样南衙大堂内因为种种缘故轻易否定了李清臣的提案然后当日下午李十二郎便在黑塔最顶上得到了答复。

  说实话听到消息的李清臣有些沮丧:

  「所以以钱坏钱的法子没用是吗?」

  「苏公既这般说那便应该是如此。"曹林笑道。「但你也不必过于沮丧……南衙八人估计也就是苏、牛两公能一望而知你才什么年纪?"

  「那不搞这些东西只是直接开仓发粮赈济也不行吗?"李清臣认真来问。

  曹林正色来答:「只说汲郡跟荥阳两地的仓储我们还是觉得不行因为也会变相增强黜龙帮的实力李十二郎你之前在淮西现在在河北应该看得很清楚外围各处其实已经失控朝廷的力量越来越难维系关陇巴蜀襄樊晋地倒是可以放。」

  「正是因为难维持才要努力收人心。」李清臣努力辩解。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反过来说南衙这边以黜龙帮为利害考量而弃了这个措施也同样是有道理的。"曹林的回复滴水不漏。「况且现在朝廷也没有说真放弃了这些地方仓储里的钱粮还是往官府里发的。」

  李十二犹豫了一下最后来问:「若是真有旱灾怎么办?」

  曹皇叔沉默了一下然后方才言语:「我本想说到时候再讲但实际上东都这里执政八人如白、钱、段、张四位都是军中出身也素来进退一致想法仿佛乃是关陇为本其他地方为无物的而且极度厌恶盗匪、反贼他们的意思很清楚有没

  有灾都不会救;如苏、牛两位多讲仁政、道德一开始便是愿意放粮的……」

  「那中丞你呢?"李十二明知道对方会说下去还是迫不及待。

  「我嘛我和骨仪骨尚书类似。"曹皇叔正色道。「可以收人心但黜龙帮在侧要考虑厉害不能为了一个事后收不回来的人心而让黜龙贼做大。而且我现在要尽量维持东都的团结。」

  李十二怔怔无声俨然是极度失望竟是呆坐在那里许久没有吭声。

  曹林身为大宗师自然对对方的状态有所察觉然后他迅速想起对方的内伤便微微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负手而行却居然是保持了巨大的耐心继续来对这个问题做细致解释。

  风铃声阵阵中这位大宗师的话清晰的响彻了黑塔顶层:

  「李十二郎我觉得你还是对黜龙贼有些误解黜龙贼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一个张三或者李枢可以简单说道的了它成了气候了你知道吗?

  「你们这些年轻人一直觉得我低估了黜龙贼其实恰恰相反我倒是觉得是你们一直在低估黜龙贼对于此辈便是一开始的确只是张行、李枢建立的什么小叛逆事到如今也早已经不同了不能再把它想成什么张三李枢领着的一伙子叛逆而是要把它视为东齐故地的豪杰们趁乱而起的一个结果。

  「我承认张三郎厉害不然当然也不会想着收他为义子但黜龙贼有张行那也只是如虎添翼没张行也不会真的树倒猢狲散换成李枢来领着照样是我们死敌。甚至李枢死了也有魏玄定、雄伯南我说句不好听的当日张三历山一战败了张须果、杀了张长恭我在东都闻之便如丧肝胆以至于屡屡有孤身飞出斩了此僚的心意但你知道为什么没有吗?

  「一方面固然是不敢轻易离塔另外一方面却是我心里当时就隐隐醒悟黜龙贼既胜了齐鲁官军东境所有的力量便都倒向反贼了杀张行一人恐怕不能阻止东境尽属黜龙贼所以不值当。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局势越来越难刚刚平了南阳整个淮西就反了然后黜龙贼便过河了还跟北地人勾搭上了而且如我所料不差巫族秋后应该就会大举南下。

  「总之大魏既退必有东齐亡魂而黜龙帮强便强在他们先发而至多了东齐故地之地气有了根基而我们呢也隐隐回到了当日西魏的局面就要考虑方方面面那么敢问这个时候我怎么可能允许仓储救济敌国之领地呢?河北、河南那些地方能撑一日是一日吧。」

  话至此处曹林重新坐了回去:「张行是咱们靖安台经历过的你们跟他是同事又是同龄人眼里一直都只有他也寻常却忘了了一些大的局面。」

  李十二郎安静听完面色不变只是缓缓摇头:「中丞的言语确实让我有些茅塞顿开之意我承认我小瞧了黜龙帮而且总是把大魏当成之前尚有天下的大魏来看但是我还是有几句话要说……」

  「尽管说来。"曹林今日明显耐心至极。

  「首先我固然小瞧了黜龙帮但中丞是不是还是过于小瞧了张三呢?"李清臣正色来言同时从怀里取出了一本书恭敬递上。

  「这是什么?"曹林好奇接过径直翻看但只随便翻看了几页便面色大变以至于塔顶周围风铃声大作。「这兵书是张行写的?"

  「未必按照黜龙帮内里的说法这应该是先有一本旧书然后整个黜龙帮的领兵头领们再总结经验教训不停修正补贴出来的但主笔无疑是张三和东郡的徐大。"李清臣言辞清晰。"我觉得很好。」

  「确实很好。」铃声稍缓曹林恢复了正常却又以单手扶额单手继续翻看。「确实很好我明白的说此类条例军中

  也有白公当年便编纂过全篇…而一般而言队将以上便可以学习临战技法但非中郎将以上是看不到选兵篇的选将篇更是一卫大将军与柱国方能得授至于后勤篇这二十年更是不会轻易给任何人看的这是先帝以来的制度张行是从白三娘那里拿到的?"

  「我觉得不是。」李清臣平静以对。「而且我想说的关键是张行从得旧书后便将此书放肆传抄凡领兵头领几乎人手一份随后修补也是时时分发到位。」

  曹林当场怔住然后抬起头来。

  「下官不是说张行胜过先帝而是说最起码造反的时候他这个举止恐怕是更胜过把这兵书当宝贝处置的类似的还有强迫筑基、公平授田、赋税劳役平等……"李清臣叹了口气将多余话止住。「中丞张行不是黜龙贼的两翼两翼是魏玄定、雄伯南那些人他是真正的头、龙头!黜龙帮有此头便为龙无翼亦可张飞无此头便为虎断翼便只能伏身。」

  「我晓得你的意思了。"曹林意外没有再做辩论而是按住了这本《六韬》然后正色以对。"以后黜龙帮的类似书贴包括什么文告都要给我送来我会对张三此人重新定量的。」

  李十二郎即刻短暂颔首却又毫无间隔的问了另外一个敏感问题:「中丞你为什么不敢离塔?传闻是真的吗?有大宗师或者数名宗师都在等你?是白氏要行内乱?还是什么别的人?」

  曹林沉默了片刻意外的没有否认:「有些事情不是你能置喙的…你只要知道大宗师有塔无塔根本不是一回事所以相互之间轻易不好相见因为一旦相见便往往是一位大宗师居于巨大下风…这便是俗语中的‘二龙不相见'的本意。而数年前杨慎之事几乎做明了有个大宗师是要反我大魏的却不晓得是哪个我委实不敢赌。"

  「如果是这样倒也无话可说东都一旦没了中丞坐镇只怕立即整个大魏都要倾覆。"李清臣也是无奈。

  「实际上你想想就知道了便不说这些反贼若我真能走当日为何不直接去一趟江都?"曹林长呼了一口气出来。

  李清臣怔了征也是无语:「不错便是现在能去也该去江都。"

  「不说这些了你可理顺了吗?"曹皇叔俨然也不想多说这个话题只是继续来问。

  「不能说理顺勉强压住一口气罢了。」李清臣幽幽言道。「其实还有些问题……」

  「说来。"

  「中丞……思思姐是怎么回事?」

  「她此时当然是敌非友但将来未必是友非敌。"曹林回答干脆。

  「您的意思是思思姐必有变?"李十二郎恍然一时。

  「不错。」曹林对这个话题没有任何多余在意。「你们这些人小瞧了思思、司马二龙这些修行天才的修为、观想与行事上的关系了这般年轻便到这个地步使得他们反而无法做多余遮掩他们是要性命双修道行合一的司马二龙已经接近宗师了而以此而论一两年内思思也要到一个节点要么大彻大悟要么改弦易辙总之都不会是如现在这般躲在登州做个入鞘之剑的。」

  「那我没什么多问的了。"李十二郎点点头大大松了口气然后继续来讲。「但有一个事情要告知中丞另一个事情请中丞帮一下忙。」

  「说来。"曹林堂堂大宗师竟也松了口气。

  「这件事情其实不是我跟秦二一起商量妥当过来的只是秦二在汲郡看到仓储丰富问我为什么不能放粮我大约猜到此事不大能过得去南衙那几位大老爷但想到了以钱废钱的法子后觉得似乎可以勾兑一下这才来寻的中丞秦二没那么蠢更没有犯忌讳的意思也没有撺掇我故意惹事的意思只是我

  个人自以为是顺便想为他邀功他在前线比我艰难。」李十二郎认真来讲。

  "猜到了。"曹林面色如常。「莫说他钱唐我都不怨既把你们扔到那种虎狼窝里但凡有些做事的心思都会被局势裹挟这时候就要看定力了…只不过总有人要在前面做事而且一旦从了贼便也是敌非我了。」

  话至此处曹林难得黯然:「真要说可惜其实是曹善成跟张须果。不能救此二人是我的过错。」

  李十二面无表情思索了片刻继续言道:「最后一件事情是想给我族妹十三娘求个前途。」

  「清洲嘛她不是……"

  「是要成婚。」李清臣叹了口气。「但她自诩修为与历练无须婚姻也足够自立不想做与段氏的联姻工具…正如中丞所言总有人要在前面做事请中丞看在她之前在淮西还算尽力尽力的份上也看在靖安台日渐凋零的份上给我一份文书我带与她让她走吧!河北、晋地都行。」

  曹林没有拒绝乃是直接取过一份黑绶任命文书随便写了下来唯独写在出任地点时稍微一顿但也只是一顿便立即写了下来却居然是北地七城之一的雪丘城。

  李清臣接过来一看也无多余意见只一点头便拱手行礼告辞而去。

  当日下午回到家中将任命文书交与自己族妹又去跟家族中的长者做了言语便不顾时辰直接离开家门了。

  一开始他只顺着天街缓缓向南家人还以为他要再去靖安台孰料其人径直过了靖安台却来到了承福坊跟前怔怔立了一阵子犹豫许久复又打马转向东而去了。

  这一走走到上东门时忽然一丝南风泛起吹动了李十二郎他鬼使神差一般栓了马转而登城。

  且说其人器宇轩昂修为也卡在凝丹许久放在当今天下风云人物中自然是落了一筹但跟寻常人比却依然是一时之英俊。再加上昨日归家换洗的衣冠所谓武冠锦衣银带皮靴端也是气度不凡。

  这个样子谁人敢拦?竟是任由他上了城门楼。

  而既登城上李十二郎只借西面光辉往东都城内负手来看却居然见到一时盛景。

  原来时值夏日但今年东都却未遭连绵盛雨偏偏又临洛水不缺水汽故此满城杨树生长不停此时这一阵风起乃是卷起杨花如雪来舞全城百余坊外加一条洛水竟似整个落入花幕之中。

  李清臣当场看的痴了本欲一时沉醉却不料南风滚滚不停片刻间便大了起来风起云涌稍微催动云彩遮蔽了太阳不说满城杨花依然翻滚的同时竟有许多树木枝叶一起随之落下。

  明明是夏日但前一刻像是春天后一刻又宛若是秋时了。

  李十二郎负手立在城头任由大风吹拂深吸了一口东都的烟尘复又重重吐出然后莫名萧索却居然想起了号称本朝文武第一人的开国第一功臣杨斌的颂秋旧诗:

  「北风吹故林秋声不可听。

  雁飞穷海寒鹤唳霜皋净。

  含毫心未传闻音路犹夐。

  惟有孤城月徘徊独临映。

  吊影余自怜安知我疲病?"

  李清臣没有吟诵出来而是在心中默念了一会这才转身下楼。下得城门楼出了上东门早有换了男装的族妹李十三娘清洲在此等的不耐烦。

  他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翻身上马带着族妹一起往东北面行去。

  ps:有人说你总是祝大家都发财都发财不就不发财吗?想太多大不了铸铜器就是!通货膨胀也拦不住大家一起发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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