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夜快过去的时候随着雄伯南、徐师仁、单通海、王叔勇、牛达等人的依次「拜见」在谢鸣鹤的提议下城内两位大员原则上同意了往城下送一些酒水、火把之类的物什以作犒军。
但效果不是很好因为城内的部队一直处于惊惶状态黑夜中他们对二位大员侧近带来的所谓军令表达了明显的抵触和无视尤其是最要害的仓城、军营全都选择了紧闭大门以对。
黜龙军无奈只能自己动手取了些许城头上备用的柴堆与引火之物勉强点燃起了几个火堆不点不行随着天色越来越黑士卒渐渐疲惫歌声低落下来很多后续来援的黜龙军将士都撞到了紧绷的营寨上引发了不必要的伤亡好在黜龙军的高手越来越多能够照应局面而已。
但似乎也正是因为如此官军决定不再等了。「走吧趁贼军此时最为疲惫!」
出乎意料居然是李十二主动建议哪怕是这厮刚刚已经说了「能屈能伸」也引得其余几人诧异来看。
「莫要这般看我。「虽然没敢举大火但修行中人还是勉强看的清众人脸色的李清臣也只叹了口气然后认真解释。「我之前要战是觉得还有一战之力主要是觉得城内只是两位大员被拿住了城内兵马必然还有计较说不得还能跟城内打个配合再加上天黑他们没有立足之地我们却有城有寨可贼军直接插到城寨之间立足不说而且越聚越众再不走莫说天明了黜龙贼必然会大举来攻便是马上眼瞅着歌唱的累了这些高手聚起来说不得还能再打穿一波营寨涨涨士气三番两次下来便是杀伤不得咱们军众直接崩溃了怎么说?还是趁着有点形状自行撤军为上。」
一番话说出来周围几名军将各自松了口气。
「要撤没问题但有几个话要说清楚。」不知道是不是听了一场演唱会的缘故屈突达明显有些精神萎靡面色也很难看但还是勉力来做宣告。「一个是像李十二郎说的那样对方委实兵强、将多实力压过我们不能战也不能拖下去;另一个是贼人捏住了聊城咱们非但没法再救而且投鼠忌器需要为元府君跟吕大使做考量」
周围人听得无语分明是人家黜龙军的心思全在聊城这个塞满了嘴的大包子上反向投鼠忌器所以给了自家部众一个逃生机会怎么就自家投鼠忌器了呢?
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屈突将军也难尤其是今晚之后估计更难!
「撤军吧今日之恨他日再做计较。「见到没有人再说话屈突达继续强打精神来言。「就按照之前说的一层层把命令传下去告诉他们从寨子的后门走看着星星走不行的话往南边靠顺着大堤走天亮之后都顺着大堤汇集。」
「也只好如此。」秦宝也只想快点离开。屈突达再度点了下头然后摆手示意。众人得了明确军令各自转身。
而此时倒是魏郡黄都尉走过几十步后反而在暮色中明显有些感慨:「夜间撤军虽说是平原虽说是军以聚散为常这一撤却不知道又要损失多少儿郎?」
其余几人只是身形在黑夜中一闪却也只能装作听不见。此番出兵是为什么?
救清河救那位曹府君。现在呢?
清河注定无救曹府君生死不知吧然后又赔了一个聊城一个武阳元府君跟邺城吕大使然后眼瞅着撤军都难还怎么计较损失多少儿郎?
「三哥官贼开始撤了。」大约两刻钟后随着营寨内的动静无法遮掩周行范第一时间凑过来报告。「要不要动一下?」
「可以动。」坐在旗帜下仰望星空的张行回过神来坦
荡作言。「组织部队入寨拆了栅栏引火然后大部队休息再组织一批精锐去追顺着河追!但你不要去」
「为何?」小周前面听得妥当后面登时不解。
「你没有凝丹今天如果遇到的不是秦宝你早死了何况现在人家是归师会拼命的所以只让凝丹的去追便可。」张行明显知道了今天更多战斗细节。「至于你的心思不活下来怎么报仇?若真有心多放在修为上。」
周行范不再吭声。
就这样军令从陈斌那里传达了下去。
过了一阵子随着凝丹头领们的开道黜龙军开始尝试进入营寨并迅速取得燃料堆起火堆然后便是大部队蜂拥而入。
待到营寨被控制军中复又分出八位凝丹各自只率领两三百人有骑有步稍带一些火把之物便展开追击。
但这些跟张行没有太大关系他既没有亲自去追也否绝了谢鸣鹤自城内的邀请只是睡在了营寨内。
双方都无战心这一战似乎就要这么结束。
然而战争这个事情永远不可能按照指挥官的设想来发展哪怕是双方指挥官的设想一致也总会有些小波澜泛起。
「怎么回事?」
清晨时分只在帐外火堆旁睡了半夜的张行迷迷糊糊翻身坐起然后诧异询问——来人是雄伯南他应该是负责追击的最高指挥官却在部队没有折回的情况下出现在了这里。
「有件事情要龙头做主我脚程最快先回来了。」雄伯南正色来答。「刘黑榥跟鲁大月在河边截住了一大股官贼王叔勇跟牛达从后面追上已经压住了其中应该还有个凝丹。」
张行眼睛一睁但马上又有些发懵:「刘黑榥、鲁大月是怎么回事?」
雄伯南立即意识到张行立即清醒过来是因为听到有个凝丹被截住觉得可能是秦宝但本人对情况还是懵的便压住性子认真来解释:
「刘黑榥是昨日下午战后他的部队在军阵左翼被官军突破后正好被隔绝在西面但他人脑子活没有在傍晚往这边来反而一早便直接带着几百骑往西面汇集就在西面官道一个路口提前等着;大鲁是水军原本是为了防止聊城从水路逃走的昨天接阵前便得到单通海军令让他注意官军顺着南面河堤向西逃窜早上天亮后官军和我们的追兵行迹显露两伙子人一个往河堤靠一个从河堤登陆就在靠着河的那条官道上连起来了正好配合着追兵截断了一批。」
张行点点头认真再问:"大约多少人?」「两三千。」
「足够好了那个凝丹是谁?」
「不清楚但或许不是秦宝寻常凝丹三四个都拦不住秦宝而这个人上来只是遇到王叔勇跟牛达便失了战心但也不好说可能是秦宝挨了那一箭想通了也说不定因为他被围后很快就主动求降。」
张行沉默了一阵子然后才来问:「他也好雄天王你们也罢具体什么意思?」
「那个人是想要亲自见你前面牛达几人是想问一问要不要给个不抽签的待遇?「雄伯南道出了原委。「上次在清漳水截住了河间大营的一个中郎将时冯大头领作保就没有抽。」
事情还是不一样的。
张行心知肚明那一次是双方战后相隔了数日后在没有交战的情况下再度遭遇而且是对方自己争抢渡河失去了渡河机会然后选择投降这一次是追击中被堵截有一个临阵的交手。
「天王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一念至此张行忽然冷笑一声认真来看对方。
「我刚才想要是秦宝命薄抽到了死签我给他老婆月娘写信时该怎么来写所以此人要是秦宝雄天王只待抽签时带过来当我面抽让我亲眼看他运道如何让我死了心便可若是其他人立即当场抽了只将结果直接与我便是。」张行说着直接翻身往土坑里一躺居然是要继续补觉。
雄伯南想了一想看了看对方背影便腾空而起往西面而去。
待到上午时分相关消息传回但结果却有些让人嗟叹——因为刘黑榥和鲁大月的出色表现此番追击大获成功居然获得了数千人的成建制俘虏但已经投降的魏郡都尉、凝丹高手黄海臣却居然在随后的十抽一过程中抽中了死签!
这个结果据说在场的七八个凝丹高手都有些懵但那黄海臣还是在试图逃窜后被黜龙帮总军法官、紫面天王雄伯南给当众处死了。
而位于聊城城西营寨中的张大龙头得知消息后甚至只是应了一声便不做多余表达。上下一时莫名震恐。
到了中午时分局势渐渐平稳黜龙军开始打扫战场后续来的部队更是开始接管聊城——与逃亡官军不同的是因为与元宝存有密约且昨晚元宝存、吕道宾维系了某种体面聊城的部队也保持了克制所以这里并未遭遇什么抽杀。
双方明显是一种半和平的方式交接的城池。
而此时谢鸣鹤也再度派人来请要张行进城一趟与元宝存、吕道宾当面谈一谈。谈肯定是要谈的但张行却只做推拖说准备不足。
而且他还真的研究起了仪仗乃是召唤齐了此番扫荡清河带来的头领们让王雄诞和贾闰士准备好了近卫仪仗挑选了俘虏、缴获就连人家刚刚死掉的黄海臣的头颅也都没忘。
看那样子是真要搞一出入城仪式的。
众人一开始还有些疑惑毕竟跟这位龙头处的久了多少晓得一些对方脾气只觉得这种作为并不是张大龙头素来的爱好但是很快啊等到了下午时分一骑自东面姗姗来迟众将还是恍然大悟起来。
无他有些风尘仆仆的黜龙帮首席魏玄定到了。「谈都可以谈。」
张行在营寨内如此交代。「总之要让他认清现实魏公谈便可我只城外闲坐。」
魏首席如何不晓得张大龙头一番好意?也忙不迭点头只说自家早有准备一副胸有成竹之态。
张行不再多言只是一挥手昨天辛苦了一夜的帮内诸多高手、头领便复又打起精神聚集兵马、缴获、俘虏立起仪仗便簇拥着魏首席入了城去。
乃是一定要给魏首席壮一壮气势的。
就这样夏日第一天的下午一身布衣的魏玄定回到了他魂牵梦绕的河北武阳郡进入了聊城见到了昔日故主元宝存。
坦诚说魏道士进入城门前是存着一种强烈的欲望的就是那种管他什么大局、什么后果老子今日爽了再说的感觉。
张行也明显在放纵他甚至在推波助澜。
然而当他看到元宝存立在城门内侧小心翼翼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来等自己然后见到自己后那半是犹疑半是尴尬之态饶是魏首席之前有过无数个设想此时也不禁觉得好笑起来。
于是乎他在马上顿了顿然后翻身下马远远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便含笑伸手道:
「元公别来无恙。」
那气度后面几位头领包括王叔勇这些知道对方底细和之前尖细性格的几乎都看傻了。
「魏魏公!」
相较于魏玄定元宝存明显失措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行礼还是该上前握手只是涨红了脸喊了一声也
喊得不够利索。
倒是魏玄定依旧从容上前握住了对方双手然后就在门洞后诚恳感慨:「一别三载元公风采依旧。」
元宝存此时也有了几分清醒他素知对方性情此番又失了脚还以为要受屈辱却不禁赧然:
「谈何风采依旧?明明是风采逆转。当日在武阳阁下穷困时我居于其上常常见到阁下忿狷失态而我素来从容彼时我还暗中自矜只以为自己气度过人阁下性情激烈。但今日局势逆转我为阶下囚君为主人翁却是我行为失态阁下气度过人魏公你说这所谓风采到底是人自家的风采还是时势、官位的风采呢?」
魏玄定沉默片刻认真颔首:「元公说的不错彼时我也以为自己是胸怀大志大才而不得伸张时过境迁也觉得可笑说到底咱们都只是凡人乱世如潮不可不做戒惧。」元宝存重重颔首。
魏玄定便回身与雄伯南做了招呼:「天王我与元公是多年交情什么都可以说的透彻让大家都散了吧除了我带来的礼物其余也都收拾起来。」
雄伯南看的有趣也便颔首而去唯独回身看到魏玄定带来的礼物稍微咋舌。
就这样其余人各自散去忙碌魏玄定与元宝存携手上了城墙就在城上迎着南来河上熏风握手言谈先说了一些昔日故事然后讲了一些经历最后聊了一些时局终究是免不了要面对现实的。
「元公你看这春去夏来田野苗盛虽因为一战稍有狼藉但若能速速收拾妥当终究还是能有个好结果的。「魏玄定以手指向身前战场、营寨所居田野稍作提醒。「我们黜龙帮年初打赢了仗却一心一意收敛起来只是为了河北南部都能安稳春耕终于还显现了出来吧?」
元宝存当然晓得对方意思但还是忍不住恳切来应:「魏公我多说一句一季粟苗春耕要得其时当然很重要但这就行了吗?如今夏日到了是不是还要防着旱涝还要日间除草、去虫?将来的事情谁说的准?哪里就有粟米入瓮了呢?」
「元公说的对。「出乎意料魏玄定没有直接反驳。「不要说夏日辛苦了便是一年风调雨顺明年便会风调雨顺?」
元宝存微微一愣。
「但是元公为这个便不勤恳耕田种地了吗?」魏玄定话锋忽然一转。「因为夏日可能旱涝春日便不收拾了吗?还是说春日耕种妥当便不对了吗?要我说事情踏踏实实做了便是后来因故没有结果也不该说人家白辛苦或者不认这个账对的就是对的!」元宝存沉默不语。
「我给元公准备了一份礼物。」魏道士见状并不在意而是回头打了声招呼。
须臾片刻在元宝存的目瞪口呆中有人抬上来一具被白布包裹着却依然难掩腥气的尸首。
「这是清河曹善成的尸首。」魏玄定一手依旧挽着对方一手指向了尸首。「他不是战死的而是被我们张龙头活活骂死的!骂他的文章也在我怀里。」
说着魏首席复又从怀中取出来一张带着血渍的纸就在稍显麻木的对方手中展开:「请元公一观。」
元宝存一手被对方握住一手捏着这张血不拉吉纸的一半明显有些畏缩但也只能强作精神:「魏公到底大不相同了。」
然后便也低头去看。
看了一会复又违心来叹:「好文章怪不得骂死了曹府君。」
「不算什么好文章但胜在一击中的。」魏玄定正色更正道。」元公曹善成这个人不贪污有能力有坚持怎么算都算是个人才但他却如一头犟牛一般力气使错了方向我只问元公一句话天下人心浩浩荡荡可
属魏吗?」
元宝存沉默了下来然后坚定摇头:「不属。」
「这就是了。」魏道士握着对方手腕一声感慨。「我知道元公犹疑所在身为前朝皇室目光高远而我们黜龙帮看似赳赳其实风起云涌不过两年真未必能笑到最后甚至再来两年速败也说不定但是那又何妨呢?黜龙帮如何元公且慢慢看但有一件事顺逆清楚却是如春日耕田一般理所当然、无须多言的那就是天下人心不属魏。所以无论如何我们抗击暴魏都是绝对正确的事情!而便是强硬如曹善成临到死时也都晓得了这个道理他再出色只因为一心一意为暴魏尽心便也只能羞惭自戕了。」
话至此处魏道士松开那个捏着纸的手握住了对方另一个手腕言辞愈发恳切:「元公春日当耕!」
元宝存被捏住了两只手腕不禁卸力只见那纸张布告为风一卷直接从城头飞起卷向前方狼藉一片的田野也是心中同样不禁卸力然后当场来告:
「魏公所言极是春日当耕!武阳郡但在我手中绝不会再有半点为暴魏效力之实!」魏玄定当场来笑:「如此咱们也算是再续前缘了我们黜龙帮此番春日事也算了了。」
元宝存愈发苦笑却看着自己手腕来问:「春日当耕自然是至理名言但既已答应我多问一句玄定你这两年与谁学的这些手段?又是握手又是尸首简直步步紧逼不与人做个喘息。」
魏玄定看了眼聊城西面已经不成样子的营寨眼皮一眨言辞干脆甚显潇洒:「都是当日赤脚过河一件件事历练出来的。」
元宝存大为感慨。
「初一:蛇伏于泥无雄有雌。终莫受施。」
就在聊城西城头上元魏两个半老中年人在握手言欢共叙前缘之际聊城东城的城头上吕大使与谢鸣鹤也玩的很开心。
「什么意思?」谢鸣鹤看着脚下几个木棍茫然不解。
「蛇伏于泥君不君也。」吕道宾俯身捡起自己的宝贝木签失笑来对。「阁下不是测局势吗?这还不准?」
谢鸣鹤想了一下重重捻须颔首:「准!阁下的卦果然极准!眼下局势最大的问题就是君不君!」
吕道宾怡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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