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紧的我们可以取下乐陵后宰了高士瓒这厮。”
烛火下坐在桉后的高士通表面上若无其事但语气却显得非常诚恳。“我给诸位保证咱们河北义军绝不会真跟这种人为伍的……莫忘了现在的局面是平原通守钱唐收缩兵力到郡治安德城而安德城城高粮足兵多咱们打了一个多月都没下来基本上已经不指望了反而是咱们的粮食军械渐渐不多了而若能打下乐陵再取了高士瓒的庄园便会轻松许多。”
说完之后这位掌兵十万有余的河北义军大帅躲在模湖的光线下仔细观察了一会堂下几个人眼见着那几位平原军出身的军官和新来的义军头领不再吭声这才在心里松了半口气。
不过就在这时一名高姓渤海军头目却又忍不住蹙眉:“不管如何人家主动来投咱们却要事后杀了他将来还有人信咱们吗?再说了高七爷到底是咱们渤海的同乡同姓平素与大当家都是兄弟相称的……”
高士通一个头两个大便欲再行解释。
当然了那几个平原军和新附义军的头领就在旁边哪里轮得到他?当即就有人在暗中反嘲:“吃人的混账玩意果然是正经渤海高氏吗?”
这话夹枪带棒不知道把几个人骂进去了。
“你骂谁呢?”果然那高姓渤海军头目当即大怒却一时寻不到说话之人。
“谁吃人骂谁。”但不要紧自有平原军头领冷冷出言接上了话。
“乡野传闻……”渤海军那里又有人尝试解释。
“便是吃人是乡野传闻可关起门来不纳义军河北豪杰都快饿死了自家却烙一丈宽饼子的是谁?”又一名身材高大的新附义军头领挺身而出直接来到那高姓渤海军将领面前。
此人明显颇具威望渤海军几名头领立即有些撑不住为首者直接后退半步方才勉力辩解:“烙饼子宽了也是罪过?”
“这要看什么时候其他人被撵到水泽里捕个鱼都不敢生火鱼肠子都不敢扔的时候他这般做就是罪过!”此人厉声呵斥声振屋瓦。
“若是这般我们之前在登州吃大米也是罪过?”渤海军头领被逼无奈咬牙反问。
“这话你跟黜龙帮讲去看他们觉得是不是罪过!”平原军将领复又插嘴。
这下子可算是找到机会了渤海军与平原军两拨人立即吵嚷起来而本地新附义军只是在旁冷笑新一轮混乱似乎又要开始。
这里是平原郡般县位于平原郡治安德县正东。
“够了!此事我自会决断!”眼看着吵嚷再起一直沉默的高士通忽然一声厉喝拍桉而起算是终止了争吵。“诸位各自回去等候军令!”
两拨人面面相觑相互瞪了几眼几位新附义军头领也都相互打了个眼色便乱哄哄告辞果然各自回去了。
高士通心烦意乱干脆又将侍卫撵出去只一人坐在堂上桉后的座中思索着眼下局势。
话说诚如很多人嘲笑的那般高士通这个人坏就坏在他是个聪明人是对局势是有一定清醒认识的。
因为他聪明所以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坐拥十万之众的河北义军大头领其实早已经威信半扫地了。
黜龙帮对登州的征服和后续处置产生了严重的后果渤海军瞧不起他觉得他是葬送了登州安乐窝还要给人牵马执蹬的无能投降者;被五十抽一后又被撸走了一切军械物资的平原军觉得他是叛徒和出卖者。
来到河北占据了东南侧半个平原郡和西南侧少许渤海郡地盘后原本藏在水洼、海岛、沼泽、山沟子里以及完全被打散的单个义军们蜂拥来投却又只是为了物资、军械和生存所有的河北新附义军都不觉得这个之前逃到登州看戏的大头领值得效忠。
但是当三拨人凑到一起后却诡异的形成了某种平衡。
渤海军需要高士通这个自家原本的大头领以在军中继续维系优势地位而且他们行为保守;平原军经历了那次抽杀后全军上下从孙宣致到普通小卒全都产生了某种奇怪而强烈的变化好像是畏缩但某些方面好像又过于激烈了以至于平日里看起来沉默和严肃了许多;而那些义军也需要时间休整同时需要依附在这个体系里去相互联络以期寻找一个可以托付的新领袖同时也是面对官军时最激进的一方。
而三者背后还有那个占据了大河南岸济水八郡已经完全证明了自己所有方向实力的黜龙帮要知道黜龙帮可不只是给平原军一家带来过心理阴影。
至于河北这边的对手们河间大营是最需要担心的敌人渤海、平原、清河三郡太守也都是需要直面的对手……而这三人要么经验老道要么年轻锐气要么出身寒微都不能算是无能之辈。
与此同时庞大的军队、混乱的编制、粮草的缺乏、广大的平原和密集的城市也都是他这位河北义军大帅需要面对的敌人。
当然还有高士瓒这个同郡族亲。
对此人高士通更加心知肚明他知道对方虽然实力强大但却贪婪、傲慢、强暴、奢侈无度偏偏内里又有遮不住的愚蠢和胆怯……他真不想跟这种人合作因为合作的后果已经很清楚了平原军担惊受怕生怕跟此人合作会招来黜龙帮怒火;河北本土义军对此人之前与河间大营的合作以及对义军的见死不救厌恶至极。
但是他高士通高大帅又能怎么办呢?
大河南岸现在到处都有传闻说黜龙军要北进了配合着根本无法遮蔽的物资运输、兵力集结让人心里发虚。他迫切需要新的力量来加强自己需要战略纵深来藏身需要高士瓒的人力物力和地盘……不管对方是死是活……以防这种可悲的平衡被打破时自己没有新的立足点。
高士通很明白一旦军队平衡被打破不管是从内里还是从外部自己这个被虚架起来的人都一定会跌的足够疼。
“大当家!”
就在高大帅惊惶于局面的时候堂外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诸葛德威。”
“老四吗?”高大帅精神一振摆出笑脸。“有事直接进来。”
“大当家。”诸葛德威立即从空荡荡的门外转了进来但见到里面连卫兵都无时却不走近只在七八步外的堂下拱手行礼。“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说呗。”
“我有个远房的族兄不是我们河间一脉是信都那边的绰号烈阳掌的叫诸葛仰……”
“我知道。”高士通立即点头。“刚刚我们还提起过说是他早年被征召过去做官然后搬到大兴了又回来了?”
“是回来了。”
“还做了河间大营薛常雄的下属中郎将?”
“是做了。”
“找你?”
“是找我。”
“找你什么事情?”
“找我说高士瓒最近跟河间大营走得很近让我小心一些……”
高士通长呼了一口气隔着烛火看着对方的脸认真来问:“你觉得可信吗?”
“我觉得不可信。”诸葛德威立在屋内苦笑道。“据我所知他一回来就惹出了一档子事恶了本乡豪杰不说也跟高士瓒实际上结了仇……仇人的话怎么能信呢?很可能只是他晓得高士瓒与大当家是同郡同族此时可能会动念头所以用一个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任何实际内容的口信来做个试探或者反间。便是没有说谎高士瓒那里也可能只是障眼法用来迷惑薛常雄的。只不过我觉得不管可不可信我那族兄既然遣人找到了我传了信这话总得给大当家报备一声省得有小人嚼舌根。”
“原来如此。”高大帅点点头。“有劳老四了。”
“不敢不敢。”诸葛德威复又一揖到底缓步后退。“大当家晓得在下忠心便好我这就告辞了。”
高士通摆摆手俨然准备就势结束这场徒劳添乱的对话。
要知道不光是对方带来的情报内容属于凭空添乱算是徒劳增加了事情的复杂度更重要的一点是作为一个明白人高大帅一直在防备诸葛德威这个四当家并视对方为渤海军根底里最不可靠的一环——当日在登州这位四当家先不战而逃然后又尝试自行出城接触黜龙军算是给他这位大当家留下了深刻印象而如今此人又惹出事端焉知道会有什么多余变数?
君不见刚刚议论高士瓒事情的时候什么新附义军头领都来了一大堆可诸葛德威这位渤海军四当家和孙宣致那位平原军大当家却根本没在现场……俨然是高士通心里明白早早对一些人防备了起来。
不过就在诸葛德威快退到门槛那里时高士通却又忽然想起什么继而心中微动直接开口喊住对方:
“老四。”
诸葛德威立即停步再行拱手:“大当家还有什么吩咐?”
“有件事情非你不可。”高士通微笑道。“现在外面流言满天飞都说黜龙帮要渡河北上军中为此忐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相机应对……所以我想让你做使者过河一趟寻黜龙帮当面打探清楚此事……他们到底来不来?谁来?带多少兵?什么时候来?从哪里来?可要我们接应?问清楚再回来我也方便施为。”
诸葛德威想了一想立即颔首:“在下必然不辱使命!”
高士通这才满意点头而诸葛德威也再一次拱手告辞离去。
就在高大帅灵机一动将诸葛德威这个不稳定因素送到河对岸的时候殊不知……或者说他早就知道军中的新附义军们从一开始就在努力串联……只不过他无能为力罢了。
“高士通这个人不值得信!渤海人也信不得!”
暮色中般县城外的一处营地中围着篝火一名瘦高男人第一个发表了意见听声音正是之前在第一个跟渤海军吵嚷起来的那个人。
“小孙。”之前出头的高大中年男性叹了口气。“我说句良心话渤海军确实不值得信平原军也有些被黜龙帮吓破了胆畏畏缩缩的能信的只有咱们这些在河北吃过苦的义军……但是高大帅本人还是比较公允的若不是他努力平衡渤海军连这点物资都不会给我们。”
“给我们是要我们去送死窦大哥难道没看出来吗?渤海军自家也吓破胆了。”唤作小孙的年轻男子愤愤言道。“几次攻城都是让我们带头去试白白送死让我们俩参与军议也不是好意。”
“可是小孙这么兄弟、家卷、乡邻都死在官军手里你不想找官军报仇吗?”姓窦的男子反问了一声。“还是说你想回到高鸡泊里吃生泥鳅?”
此言一出孙姓年轻男子立即闭口不言。
“郝大爷那里怎么讲?”停了一回又一人开口询问。
“不好讲。”窦姓中年男子摇头不止。“郝大爷觉得我们高鸡泊的势力太散了我们只这几百人到他那里他便只能给一个头领……哪怕是请了刘黑榥这个老乡在中间说项都不行。”
“都是黜龙帮弄出来的怪毛病。”孙姓年轻男子再度开口冷笑道。“什么大头领、头领其他人有样学样……明明是一起反魏的义军正该大锅吃饭大碗吃肉渤海人跟咱们不一路倒也罢了这郝大爷怎么也这样?”
“黜龙帮这一套整治的就是你这个匪气。”又一男子无奈摇头。“而且人家是对的谁做大了都要整规矩的郝大爷是这般高大帅是这般黜龙帮也是这般……说句不好听的咱们将来大起来也要这一套的。”
“是、是、是!”孙姓男子敷衍以对。“都有道理都是对的……可若是这般咱们的出路在哪里?”
此言一出篝火旁一时气馁。
片刻后更有一人恨恨一拳砸在了旁边的土地上:“我就不信了这天下居然容不下咱们几个兄弟?”
“当然容得下凭什么容不下?!”听到这里沉默了片刻的窦姓男子忽然将手里木柴掼入火堆然后站起凛然四顾。“薛常雄和幽州马队一起来扫多少人死了没了咱们能活下来就说明咱们是好汉!你孙安祖是好汉!你王小胡也是好汉!大曹、老董、小高你们都是好汉!我窦立德也是好汉!既是好汉便是至尊瞎了眼咱们也能自家寻出路来!”
篝火旁一时气喘连连更外围的士卒也都抬头来看但营地气氛却意外安定了下来。
片刻后中年男子也就是窦立德了换了一个和缓语气坐下来继续说:“当务之急还是要催促高大帅出兵……不管是打哪里总该往外打也只有打出去咱们才能取个自家的地盘安顿。要我说实在不行咬咬牙答应郝大爷也行跟着他一起去占个地……不然真按照传闻那般黜龙帮大举渡河咱们便真要沦为人家的杂兵了。”
周围的好汉纷纷颔首不及。
就这样接下来几日河北义军日渐躁动而很快诸葛德威便在河对岸的济北郡领内见到了正在忙碌着许多事情的张行后者直接在济水岸边的渡口处召见了他。
而诸葛德威也毫不犹豫就将高士通高大帅的疑问一一转述过来。
听完之后张行并没有做什么遮掩而是立即给出了答复:“确实要大举渡河而且是我和魏首席亲自领兵不包括蒲台军在内预计还要整编出三四万精锐北上随行头领也大约占领兵头领的一半……至于什么时间从哪里走说实话还没有定下来但目前讨论的趋向是若是高大当家在河北进展妥当我们就等大河封冻再行动身因为这样既能省下许多后勤上的辛苦也可以从容选择目标出击同时方便万一战败时退却。”
诸葛德威连连颔首:“如此在下就放心了。”
张行也随之点头此次河北义军遣使似乎就要这般理所当然的划过去。
但马上这位河北义军中渤海军的四当家便继续说了下去:“可是恕在下多嘴高大当家渡河后看似势不可挡其实已经力竭偏偏营中又分为三股势力相互不服弄得他心力憔悴出兵做事全然不能遂个人决断而是被三家推着走……这时候河间大营偏偏似乎又有了些谋划。”
话到此处诸葛德威复又将高士瓒之事以及自己族兄寻到自己说的那些破事以及高士通军中的暗流甚至包括一些主要头领的意向和动向几乎是全盘托出。
张行听了半晌一直到对方主动停下方才在渡口旁的河堤下反问:“所以诸葛当家又是什么意思呢?”
“不瞒大龙头这事与我们大当家无关只是我本人担忧而已。”诸葛德威指了指头顶太阳认真来言。“今年初冬明显是小阳春怕是腊月才能封冻……那个时候以河北义军的一盘散沙之状来看说不得他们已经被朝廷河间大营精锐给扫荡干净了届时黜龙帮大军北上却又要与以逸待劳的河间大营精锐重新作战……与其如此在下的意思是不如请张龙头早日潜行北上收拢十万河北义军为己用或许还能够打河间大营兵马一个措手不及。”
张行想了想并没有直接回答好或者坏而是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抚摸住了对方肩膀:“诸葛当家屈才了。”
诸葛德威肩膀一抖连忙躬身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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