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阳光明显泛黄发红加上人马活动激扬起来的尘土、被踩踏倒伏后又挣扎着半立起身的麦苗和粟苗、干涸失修的引水沟渠远处小村落上方的黑烟构成了这个让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战场。
平心而论不管是之前还是这个时候官军的统帅中郎将麻祜都只是表面上从容镇定心中所思所想堪称玩味。
他绝对没有跟黜龙军或者张行交手的主观意愿和心理准备。
张行也是如此从见到孟氏义军的溃军开始到眼下转过了太多的念头做了太多的猜度和决断。
但此时此刻这些东西已经毫无意义了英勇热血也好私心算计也罢无奈愚蠢也成战场上都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当那些衣服早已经被血污和尘土脏污完全称不上白衣的白衣骑士们在北面援军出现的同时跟随着自己冲向麻祜军旗的那一刻一切都能交给暴力和本能来说话了。
这就是战争的最终代表含义用暴力来解决一起来决定一切。
麻祜同样没有任何犹豫战场上的经验和本能逼迫他做了决断。
“迎上去!”这位中郎将唤来近卫甲骑首领粗犷的容貌和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看起来好像很从容一般。“他们实力有限里面至少一多半是没有修为凑数的壮丁那个张老三明显也没凝丹你也是有见识的该知道铁甲骑兵的阵势不比这种三脚猴子的真气阵差……撞上去把他们吓走!”
近卫甲骑首领大约明白对方说的没啥问题但还是心里有些发憷唯独看了看地上刚刚被自己行刑的那些尸首到底是没有多说什么只勉强点点头便去调度部队。
这就是军队的好处。
平日里的种种恩威赏罚就是为了确保临阵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抵不上一声军令。
不过即便是近卫甲骑没有耽误什么也没有畏惧什么还是显得有些跟不上形势发展……主要是对方太快了所谓白衣骑士说白了就是轻骑兵比寻常轻骑兵还轻的轻骑。
甲骑刚刚拖出来尚未列阵对方便已经呼啸如风而且亲自冲杀在前的所谓张老三本人只是稍微弯曲了一下进军路线就当着这队甲骑的面直直的往麻字大旗这里继续冲了过来。
所谓甲骑只能说蹭了个边根本没有起到迎面冲击的作用。非只如此他们的调度反而使得军旗下自家主将周边显得空虚了不少于是只能再度仓促回扑用没有任何速度加成的肉搏方式来尝试阻拦和对抗。
然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当那些白衣骑士结阵冲来的那一刻不管是军旗下的麻祜和周围的步卒甲士还是刚刚拖出来的那几十甲骑都明显感觉到一股磅礴而又发寒的真气从对方阵中涌出卷起一股气浪包着数十骑朝自己这里翻涌了过去。
事实证明麻祜说的很对三脚猴子的真气结阵确实跟重骑兵的冲锋有的一拼……饶是麻祜身边足足有数百骑步甲士堪称厚密此时也整个有一种地动山摇的感觉然后就被对方楔入阵中。
这似乎就是这个世界的先人们筚路蓝缕以一种看起来不足为道的弱小抵抗和消灭其余所有异种威胁所谓荡魔斩龙的根本。
真气要结阵钢铁要锻造战马要驯化什么都要组织起来以求发挥最大化而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和对抗。
而这其中浑身浸润在灰白色真气里的张行仗着黄骠马的马力于冲锋中快了一步后发先至第一个砸入对方阵中然后对着当面一名仓促提枪而战的甲骑便是奋力一剑斩下。
当面受此一击那甲骑与其说像是被斩了一剑更像是当面挨了重重的一锤直接口吐鲜血仰面栽于马下。
聪明的战马立即扭头准备逃离最强大的威胁却又因为马镫缠绕的缘故拖动了自己主人的躯体继而使得紧随张行的一名白衣骑士措手不及宛若撞到绊马索一般在尸体上失去了平衡也随之落马。
而这个过程复又使得两匹马一起受伤、受惊当场失控狂奔也引来的王雄诞挥舞长枪匆匆跃马随行继而带来了更大的骚乱。
张行没有看到这一幕因为一剑得手后他便继续向前突进继续挥剑王雄诞和马平儿紧随其后紧接着是更多的白衣骑士。
铁枪与钢刀的相撞声伴随着宣泄出的歇斯底里般喊杀声一起表达着更直接的杀伤与减员方式。
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战术速度、质量和跟这两个词汇显得有些梳离的修为、武艺以及更加虚无缥缈的勇气成为了衡量一切的东西。
双方一个照面直接沦为了最直截了当的肉搏沦为了钢铁、肉体与真气的混乱对抗。
“给老子围上去。”
麻祜眼皮明显跳了一下然后再多下令却是要求周遭的其余铁甲步卒也跟上与那些弄巧成拙的甲骑一起将这支白衣骑士给做成夹心馅饼。
这是他之前想象过的战术但出于某种心态一直没有做。
相对于近卫甲骑步卒的军官们人数明显多了许久心思也更为驳杂其中有人甚至瞥了一眼北面烟尘中的义军横阵然后方才谨慎的遵循了命令却又莫名行动缓慢了一些彷佛是在迟疑和畏惧。
麻祜同样忍不住去看了北面一眼。
事到如今战场逻辑似乎已经很通顺了黜龙军大队一刻钟就到自家兵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自家都应该在这之前了结眼前这段杀戮最起码要制止这队白衣骑士如此暴烈的针对性杀戮否则就会陷入到虽然未知但却一定没有好结果的巨大麻烦中。
想到这里看了一眼北面烟尘的麻祜复又忍不住盯住了那个距离自己其实只剩下七八十步的年轻人后者身畔早已经没了雾气但灰白色的真气和一身早已经脏污不堪的锦衣却又清楚无误。事到如今或者说早在之前麻祜就已经意识到这个张三郎还没有凝丹最起码还不会飞起来否则以此人不顾一切的杀戮姿态早就腾跃起来直取自己了。
这一度让他稍微有了一些底气。
而此时这个事实反而让他有些心慌起来——说白了没有凝丹还这么拼命图什么啊?
扔掉到手的太守去造反然后拎着一把破剑这么跟重甲长兵对砍图什么啊?
真气岔气了怎么说?剑折了怎么办?马失前蹄了又如何?
战场上什么意外都有没到凝丹就没有护体真气也不好跑的死在这里怎么办?
到底为什么啊?
“哪个是麻祜?!”
不晓得对方在胡思乱想的张行眼看着步兵甲士将要围上来却是一剑砍杀了一名突刺过来的长枪兵后对着麻字大旗下奋力大吼。
麻祜怔了一怔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距离有点近了对方轻骑白衣这区区百八十步的距离不足以保证自己的安全便即刻打马准备稍作避让。
而他这一动反而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
“将军不去应战吗?”
就在这时一名刚刚接到军令正准备上前阻拦的士卒忍不住相隔数十步喊了出来……这必然个东都上五军的募军关西屯军老实的很军中刺头都是上五军的募军。“人家造反前就是东都的大人物了郡守的资历你一个中郎将命照理比人家还贱怎么人家拼命了你还要躲着?”
这话骂的非常不客气。
麻祜扭过头去看着那个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这个时候是不可能过去砍了对方以正军法的但是不作理会直接逃了似乎也很糟糕因为对方太拼命了而自己一方也太累了所有人一开始心里就犯憷何况此时接到军令去……难道杵在这里不动?
但根本不用麻祜纠结了。
那名士卒嘲讽的时候张行也明显注意到了这里然后锁定了自己的目标却是毫不犹豫仗着胯下黄骠马向前一跃然后就在军阵之中一手持剑来指然后一面回头来喊:
“那人便是麻祜!杀了此人!天下便都晓得我等百骑白衣退敌五千!”
身后原本因为甲骑与甲士厚重而一时气馁的骑士们精神立即为之一振或者说最少有少部分人精神为之一振非只如此还有一部分人虽然之前因为这种消耗极大、减员极速的战斗方式而震动和畏惧但此时回头看到北面烟尘越来越近却反而有些豁出去的姿态。
一时间一众白衣骑士纷纷振作努力向前。
而张行既出此言也毫不犹豫主动提剑来取对方灰白色真气此时再度顺着奇经八脉不要命的溢出来早已经使周边空气变冷再难生出那种小范围的白气却更显出他真气的厚重。
两名主将一动一静形成鲜明对比再加上忠心的甲骑被阴差阳错的拉到了外围这使得周围官军甲士看到这一幕后彷佛中了邪一般既不逃窜也不奋勇只是速度明显缓了下来还有人干脆站在那里只是回头去看自家主将或者去看直接的上官。
麻祜暗叫不好他年轻时在军阵上见识过太多类似场面了这就是所谓的胆气为人所夺。而这个时候若主将或者什么军中勇士不能鼓起勇气挡住对方的话很可能部队便会一哄而散落荒而逃的结果。反过来说只要咬牙挡住三招五招士卒的胆气就能回来便也就撑过去了。
甚至能反过来围住热血上头的对方。
一念至此麻祜咬起牙关鼓荡真气双手举起自己的长刀居然打马来迎。
二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于夕阳下的田埂之上交马来战只一交手麻祜便差点送命因为他激发了长生真气的长刀奋力一噼居然被对方用长剑大开大合的架势给整个格挡开来继而双臂震麻接着手一滑几乎将长刀向上甩出脱手只是一只手勉强拿住。
显然如果说军阵层面这些白衣骑士加一起跟一个同规模的重甲骑兵有的一拼那么具体到张行和麻祜两人身上双方真气运用、实力强弱就存在着阶梯性的差异了。
这让之前勉强维持真气阵型渐渐开始有些疲惫的张行都愣了一愣。
然而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紧随其后的王雄诞早窥到便宜立即上前不讲武德的又一枪刺来麻祜来不及收力只是往后一仰躲过了这一枪却变成了单手扯住弹回的长刀刀把却又将长刀摆荡到了一侧。
可另一侧马平儿也赶了过来因为没有长兵再加上马匹拥挤一时够不着此时看到这一幕却干脆仗着身体灵活翻身下马就在马下握住了那长刀刀把去和对方争夺。
麻祜原本就被张行一剑杀得心里发慌又见到这两个男女不顾性命一般来赚自己更加生怯乃是毫不犹豫立即仰着身将整个长刀往对方怀里顺势一送然后就咬着牙坐起身来努力调转马头往后逃窜而去。
王雄诞顾忌马平儿没有再出招马平儿是下了马又抢了长刀一时没法去追。
倒是张行之前看到麻祜杂耍一般的动作再度怔了一下居然错过来补剑的机会此时反应过来更加大怒便继续继续挥舞惊龙剑去追。
可笑麻祜虽然一时得了生机但乱军之中重甲奔马如何能躲得过的白衣轻骑?尤其是他一招出丑又见对方人人拼命瞬间失了战意而一转马头也失了军心。
他只是一动其余部众也随之而动旋即乱做一团反过来将他的行动路线封住却又被迫往侧翼空地上顺着一处田埂逃窜。
而张行提速追击不过百十步便再度追上然后又一剑砍来正是从后背那里过来。
麻祜不用去“闻得脑后生风”了因为真气的波动是真的带来了物理意义上的波动产生了真正的风甚至是寒风。这位中郎将干脆是感觉到背后有什么重物压迫过来一样立即咬住牙尽全力趴了下去只是抱着马脖子以求躲过这一招。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张行这一剑早就吸取了教训根本不是平挥乃是竖噼是来砍的。
这一剑下去虽然剑刃因为过短没有接触到对方身体但真气顺着惊龙剑鼓荡却和之前冲锋时交战情状无二宛若变成什么重兵器一般直接将对方砸趴在马上惊得那战马凭空哀嚎一声而麻祜俯身在马上也毫无动静。
张行自然晓得对方没死努力赶上复又一剑隔空噼下去。
这一剑下来乃是将战马硬生生砸的扑了前蹄一时将背上之人撂起到半空中再落到马背上然后整个一声哀鸣便扑倒在田埂上。
紧接着张行追到跟前反而发了狠。
第四剑使出来干脆不用剑刃只是在马上居高临下然后用剑身裹着真气重重拍到对方背后重甲之上宛若菜刀隔着蒜皮拍蒜一般的动作硬生生将此人拍的仰头大叫一声口中鲜血也如射箭一般喷了出来落在了马首之上。
知道的晓得这是战场上追杀成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拍蒜杀鱼。
接着第五剑、第六剑就在官军甲士集群与白衣骑士混战的区域之侧区区百十步的距离这位黜龙帮大龙头居然将对方主将和他的坐骑硬生生拍成烂泥一般滩在了田埂上。
那些官军一开始还真有人想来救可亲眼目睹了这位闻名天下的逆贼如行刑一般的拍蒜行为后反而止步甚至噤声了。
实际上不光是那些官军就连尚陷在阵中决死为张行争取时间的白衣骑士们都看呆了双方一时居然停战以至于形成了声音和动作的黑洞跟北面越来越大的进军动静形成了鲜明对比。
张行自然晓得此人已死所以只连拍了七八剑出气后便立即收手却又将惊龙剑递过去对从地上追来的马平儿冷冷下了命令:“不是说他屠了许多村庄还将请命的人挂在旗杆上吗?也将他首级取下来悬到旗子上去!”
马平儿喘了口粗气就那么走将过去借着惊龙剑将此人首级斫下然后走回去来到举着“黜”字大旗的骑手跟前真就将首级悬挂了上去。
从头到尾并无人敢上前阻拦。
事实上在马平儿上前那一刻外围的官军甲骑率先反应过来直接向绕道飞奔然后向南逃窜了。
而待首级悬挂到旗子顶部周围这些东都招募来的骁士官军居然也在北面的黜龙军大队和这个首级的压力下选择了轰然南逃。
就好像白日间的那些孟氏义军一般。
半刻钟后第一个千人队抵达率队的军官赫然是徐世英的心腹郭敬恪。
此时张行早已经下马只是坐在田埂的马尸上看着那些白衣骑士努力驱赶和阻挠官军的逃窜。
“龙头……”郭敬恪莫名是有些慌张。“龙头可有军令?”
“继续推进下去杀伤为主但不要脱离大路你们作为第一队今日务必要推进到虞城再休息!”张行如是吩咐然后便坐在那里不动了。
郭敬恪不敢多言几乎逃也似的上马然后催动部队南下追击去了。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部队接连不停果然徐世英是个人才真就在天黑前将部队尽数发了出来。而与此同时前方战事讯息开始连续不断传回来都是何处遭遇到了官军大队又如何缠斗。
一开始大家还都很紧张可随着那些官军个个都是强弩之末的表现所谓坚持片刻往往第二轮黜龙军刚刚出现在视野中便都狼狈逃窜之后便渐渐无人在意这些汇报了。
至于白衣骑士们一开始还在追杀堵截但意识到成建制队列的步卒在有效追杀中表现的毫不逊色后也都泛起一丝疲惫和后怕开始折返回来然后本能汇集到了那个悬着首级的黜字大旗下。
于是乎最后一丝夕阳下去之前徐世英、魏玄定等人以及疲惫不堪的白衣骑士们纷纷围到了张行所坐的那具马尸旁。
大家都想说些什么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似乎可以拍马屁。
但说实话张三爷脸色不大好看可能是损失确实有点大白衣骑士们死伤了快三成了这些人至不济也是张行张大龙头的亲卫骨干……而且这也就是匹配到了麻祜算是个本身没什么豪杰气概的粗鲁军头轻易被张三爷给拍成了蒜泥换成一个有修为有能耐有德行威信的都可能会更危险。
至于徐世英和魏玄定包括阎庆等人想法明显更多一些但也更不好开口。
过了一阵子暮色下借着余晖倒是张行自己叹了口气然后踩着马尸站起身来笑:“我自造反后常常来想能不能就此重剑无锋决胜于道?最不济也要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后勤、谋略才对。却不料最后反而成了所谓一勇之夫。”
徐世英和魏玄定齐齐心中一叹就是这个意思了。
张龙头一击致命白衣退千军自然是很好的、很精彩的没看到那些底层头领更加敬畏了吗?白衣骑士中那些比较麻烦的黜龙帮后入们也都凛然起来。可堂堂一军之主黜龙帮的西线最高指挥者居然要亲自上阵搏杀未免显得黜龙帮此番应对太差劲了点。
实际上从此番敌军出现在边境开始整个黜龙帮的西线留守两郡上下便显得有些应对失措从方略到军队全都有些赶鸭子上架的感觉若非这位大龙头的坚持和决意早就翻车好几回了。
便是今日也多亏张行亲自拼杀在前才避免了一场可能的莫名溃败。
然而就在徐世英筹措字句准备开口做些检讨魏玄定捻须准备如何引开话题的时候。
却不料另一边张大龙头复又肃然起来就在马尸上继续缓缓来言乃是按着那柄无鞘的惊龙剑四下来看扬声宣告:“但仔细想一想这天下间就是总想着运筹帷幄的人多了些一勇之夫少了些若咱们帮中上下皆有一勇之志气何愁大事不成?所以这天下至贵的便是咱们这些一勇之夫了!应该好生收敛妥当安葬才对。”
落日余晖中周围原本有些愕然的“白衣”骑士们轰然叫好纷纷鼓噪起来。
便是徐、魏、阎等人也都凛然相对。
晚间三更时候郭敬恪部进抵虞城翌日一早他们才发现了挂在城门上的孟山公首级。
ps:摆烂是不可能摆的或者说摆烂正是一种挣扎……呃……希望能重新做人。【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