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江郡的景象与去年没什么不同还是那些城、那些土地但又好似渐渐有了变化。
铁官城的炉火大半年之前已经全部烧起来了。整座土城上空日夜烟雾沉沉黑灰乱飘连附近的树梢上都是一层灰。
有些土窑的顶部缝隙里在冒黄色的烟那是预炼铁矿石的窑。更多的椭圆形炉子是汉朝高炉每个高炉的顶上都黑烟腾腾下面开着四个风口水轮带动的鼓风机“哐当哐当”在摇动木轮磨出的“叽咕”声令人牙酸刚来这里的人会不太习惯。
有些水排坏了、要换新的便有二三十屯民守在附近轮流去拉动皮橐直到水排恢复运转。
整个场面就像工厂作坊一般。但这里所有的东西百年前的汉朝就有现在几乎没有任何新的东西。只不过官员们找到了有经验的人在这里建造起了新作坊而已。
城角里还有一个炉子下面的炭火在鼓风的时候已经烧到了外面上面高高地放着个灰陶大缸铸铁被烧得半融之后便流到下面铁池里几个人在那里拿长铁棍不断搅动还有人撒混合的泥粉进去。
这些经过翻炒的铁料有一部分会拿去锻造铠甲甲片郡守宣称武库的甲胄保存不善要新造一批铠甲。但大多铁料则直接送到各城的铁匠铺立刻锻造成犁头。
舒水北岸的郡守部曲兵屯首先用上了曲辕犁。
刚刚从部曲将的军寨回来的一个私兵士卒祁大更是在今年初就第一批用上了新犁。
此时他一边沿着田亩间的小路步行一边正看着手里的一块竹片、念念有词。
竹片是教书的佐吏发的上面有几个字。祁大要在十五天内将这些字的笔画、在地上抄写记住还要记得怎么念每月朔望都会检查。
这只是朔望的差事另外他隔天还要步行一里地去屯寨、下雨便往后延在那里训练排队、使用刀矛和弩等手艺。还不管饭快到中午屯长就会叫大伙回去。
但祁大没有怨言在大冬天里他反而红光满面。
此时的光景他实在没什么不满意的。想想前年冬天、他家还是民屯的屯户时候记得那时下了雪一家人晚上冷得发抖白天还得干活像这种快中午的时候、早已饿得两眼发花了。
当年祈家在民屯分了四十多亩地(宽一步、长二百四十步人们计算面积是以一步见方为单位二百四十个单位就是一亩)家里有祁大夫妇、未娶妻的二弟加上老人孩子总共六口人剩下的粮食不太够吃一年。
最好的田用来种稻谷和宿麦风调雨顺没遇到天灾的时候一亩每年收成、舂得两石多米(一石约三十公斤);坡上的旱地主要种些豆、粟、麻、桑等。交田税六七成剩下的粮食已不太够吃。
特别是祁大等汉子要下地干重活拼了老命才能侍候好四十多亩地。他们吃得多只能多煮一些菜叶、以及能食用的树叶草根才能勉强把肚子填饱。妇人更是只能忍饥挨饿让男人多吃一些、才有力气耕田干活。
这还是好年生若是遇到天灾那便更惨必定会死一批人。祁大的弟弟祁三便是有一年遭
了涝灾到冬天活生生给饿死了。
只要是灾年过后第二年有些熟人、就会悄无声息地消失连丧事也没有裹张草席的事。
祁大一家人那时候每天什么都不想只想着吃想方设法去找能吃的东西有时候看到树干、也想上去啃两口树皮。
直到那个叫秦亮的郡守上任祁大便感觉像做梦一样、日子忽然开始改变。祁大被选入了郡守部曲的兵屯祈家的情况好转突如其来!
祁大至今还记得、那高大的白面官员说的话带着北方口音指着祁大说:“汝去登名骨骼不错。”
于是祁家迁到了舒水北岸先分了七十亩地。
一开始祁大心里“咯噔”一声觉得完了这下交不完的田税!如今这世道根本不缺地主要是缺人分的地太多了耕不过来田税却是照亩数收的!
但事情完全不是想的那么回事。首先从六安城里源源不断的白米被调运了过来直接分给兵屯。不是借、是给没说要还。
当时已经入冬了本来家里余粮不多的祁大立刻就吃了个饱。
接下来就是修城寨、恢复耕地、修水渠、挑粪堆肥反正干不完的活但也吃不完的饭。
没人告诉祁大为什么要干那些活反正屯长说怎么干、他干就是了干完分米。祁大一边干活一边还寻思新任郡守是不是傻了。
今年初祁大家首先得到了一把奇怪的犁屯长说东西是官府的。但屯长又没说要钱粮反正给他们家使用(据说民屯那边新犁与官牛只能一起租还要加税)。祁大用这把犁耕地发现十分省力比原来的大犁好用很多。原来七十亩地并不多。
到了夏秋祁大惊奇地发现一亩地竟然收成了三四石米!
更神奇的是田税仍旧照亩收石数而且兵屯田税比民屯更低。一来一去相比以前每亩地增收的部分粮食、并没有交田税。
官府的人也不吭声没人说要加税使得祁大每天吃饱喝足、家里还有余粮没吃完。
果然刚到竹编泥糊的院子外面祁大碰到洗衣裳回来的妻子妻子正好提起这事:“夫见过太守面太守是不是比以前的官糊涂屯户多收了谷他怎么没加加税?”
祁顿时大笑道:“汝大字不识一个还说太守糊涂哈哈!”
妻子虽然不识字但是吃进口的东西多少她算得一清二楚能细致到有多少升米。
妻子一脸不解。
祁大遂道:“庐江有过多少任太守手下还有一群舞文弄墨的军师汝算得过他们?秦太守就是想让我们吃饱不然去年运那么多粮来干甚?”
妻子问道:“秦太守为何要如此?”
祁大脱口道:“想让我们卖命哩!卖命就卖命反正我们的命也不值价。”
妻子道:“夫忽然懂大道理了。”
她恍然道:“对了门槛下面的石头有字夫不是识字吗?”
祁大没学会多少字但见妻子把自己看得那么高大
他只能硬着头皮去看。石头上有几个模糊的字祁大还真的认识其中的三个便念道:“孝子(跳过)之……”他猜道“墓!”
他立刻说道:“这是块碑放在这里不吉一会便抬走。”
妻子的眼睛瞪得很大:“夫真会识字!”
祁大不以为然道:“不识字我空闲时在地上写什么?”
这时妻子才忽然想起了有事:“小姑来了。”她马上又小声道“来借粮的。刚才吃了三碗饭还没吃饱锅里没有了她把米汤也喝了大半。”
祁大听罢毫不犹豫道:“今年的粮食有剩余得接济一下他们家。”
妻子脸上有点不情愿但也没多说。
祁大刚走进院子便见到一个蓬头垢面、衣衫破旧的年轻妇人正是他的亲妹。妹吃了三碗饭后精神好像不错见到祁大、她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脆生生地叫道:“阿兄!”
老父与弟弟还在外面干活阿母听到喊声也走了出来。老少妇人都围着祁大虽然他不时就会耽搁、并不是每天种地但家里人都知道能吃饱饭是因为祁大在郡守麾下做私兵。
祁大先走到堂屋在上面的席子上坐下来在军寨里学的姿势很是板正。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妹回去告诉妹夫屯上让你们堆粪便去学着做真的能多收粮。那个新犁你们也去租再叫屯长多分点地。到处都不缺地只要你们敢多要屯长就敢多收田税。最后总要多得一些谷。”
妹用力点头:“我们听阿兄的话。”
妻子道:“我再去煮锅饭夫吃了要下地。”
待妻子去了灶房阿母立刻伸出枯瘦的手小声说道:“汝妹能背动多少米汝给她多装一些。”
祁大干脆说道:“下回叫妹夫来妇人能背多少?”
妹听到这里顿时“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阿母伸手抓住她“嫁出去了也是自家人都惦记着汝。”
祁大拿麻袋给妹装好了米放在她的竹背篓里因为她还要走很远路祁大便不挽留早早送她离开村子。
祁大在家里干了一天多的活第三天天刚蒙亮、他又走路去了屯寨像往常一样跟着屯长操练。
太阳刚升起不久祁大便看见一队人骑着马来了。当前穿着黑色官袍的俊朗白面官员正是秦郡守!
屯长急忙弯着腰上前揖拜。
郡守以手拿剑拍马来到这边中气十足地大声道:“汝等没上过战阵但记住我的话。战阵之上单独一个人只是待宰猪羊!唯有依靠身边的弟兄团结结阵同进退、共生死方能获胜亦可保命!”
众军跟着屯长应答大喊:“喏!”
屯长拱手道:“仆等定当谨记府君训话。”
祁大对这个郡守很有好感觉得郡守是个实在人。大家心里都有数就算脑子不聪明肚子感觉饿不饿总是知道。
不过郡守很匆忙说几句在远处驻马看一会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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