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菊应声立住,“大太太。”
梁氏顺着屋檐下的连廊走过去,目光落在她平平的肚子上,“前三个月最要紧,你别忙活了,赶紧回西厢房歇着。”
“大太太,二爷今日又得去杜家接二奶奶,奴婢得替二爷收拾收拾,争取将二奶奶接回来,不然二奶奶久在杜家住着,别人嘴巴该吐闲话了。”
素菊这般恭顺,心思又体贴周到,真是比那擅自离开的谭氏强上百倍,梁氏在心头感慨一番,“你自小服侍谭氏,该是知道她的脾性,她心里头那口气没顺是铁定不会回来的,不管二爷去多少回都不管用,二爷去也只是尽咱们孙家的作为夫家的本分,挨通骂换个不被人诟病的名声罢了。”
素菊头低垂下去,“都是素菊的错。”
“与你有什么相干?你怀着身孕呢,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听我的吩咐回去歇着吧,咱们院儿里许久没喜事,你可得把胎给我保住了。”
感觉到大太太话里的关心和期待,素菊内心还是很受用,“是,奴婢这就回屋去歇息。”
梁氏准备亲自去叫孙学武起身,顺便提醒他在杜家不论受多大委屈都要挺着,不然届时谭家人找上门,他们孙家有理无变无理了。
走了几步她又徒然停住,想着真让武哥儿把谭氏接回来,她知道了素菊母凭子贵抬姨娘,能容得下素菊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么?不,不用想也知道谭氏那样的脾性肯定是容不下的,那这样接回来还不得将大房闹个人扬马翻,素菊和她肚子里那块肉还有活路么?
梁氏一想到事态的重要性,脚上的步子便犹豫万分,觉着此时还是要先跟丈夫商量商量再打算。她又折步去往书房去,听见身后有人喊话,“大太太,景晖院的瑜姑娘来了。”
瑜姐儿?她来做什么?
梁氏边想边往门口去,果见苏瑜来了,身后还跟着个半百年纪的老翁,他身边走着的男童肩上搭着个药箱。
“大舅娘。”
“瑜姐儿,下着雨呢,你亲自过来可是有急事?”梁氏慈和的伸手捋了捋苏瑜额前被细雨淋湿的发。“听说昨夜你们在广德楼外遇刺,情况凶险得很,我还没得空去看你和雍哥儿,竟在这院子里转了,你额上的伤严重吗?”
“劳大舅娘关心,阿瑜无事。”苏瑜侧身一步,让范大夫整个人露现在梁氏面前,介绍,“大舅娘,这位是范大夫,我请他过来看看妤姐姐。”
“哦。”苏瑜请来的大夫,梁氏如周老太太一样失望了太多次,但还是愿意再相信一次,“范大夫有礼。”
“太太客气。”范大夫的主要目的是病人,也不想与旁人多说废话。“请让老朽先见见病人吧。”
“是,范大夫快这边请。”梁氏边说边在前头引路。
来到孙妤所在的屋门口,梁氏打帘请范良进去。
范良时屋一闻见空气里的气味便眉头深锁,这气味臭腥中又带着药的臭苦味儿,很是难闻,他身边的药童则忍不住捂住口鼻,连苏瑜也免不了提帕掩唇。
秋芽打里间撩帘出来,握袖揩泪时发现梁氏的等人,见了礼,“大太太,瑜姑娘。”
瞧着秋芽抹泪,梁氏的心又跟着软酸起来,“妤姐儿又不吃药么?”
秋芽点头又摇头,“姑娘吃了小半碗便咽不下去了,奴婢好说歹说也没再能喂进半口,太太您进去劝劝罢,不吃药,姑娘这病可怎么好呢。”
梁氏的眼眶也跟着湿了,“范大夫,有劳您进去看看吧,我这姑娘已经只剩半条命了。”
范良进到内室,这内室难闻的气味更甚。
秋芽挪了根绣凳到床前,范良坐下卷起袖口,他先是望,孙妤面唇一色,惨白如纸,眼下乌青如抹画般厉害;接是闻,这屋子里的敢味自不必提,由她身上四散着一股浓冽的血腥气;问,她昏昏沉沉睡着,似梦似醒,那眼帘启着一条缝,怕是连人都看不清楚更别提有力气说话了;最后是切脉,当他的手指搭在孙妤的脉搏上时,从指腹传来的感受是浮脉虚无,沉脉涩涸,紧脉如冰似雪,这是大限将至的前兆啊!
范良抽回手,放下袖口,尔后脸色阴沉着出了内室,身后跟着苏瑜梁氏等人。
“太太,可有说话之处。”之所以这样说,是因这屋子小且病人虽然昏昏沉沉,但不代表她没有听觉,怕听了病果受刺激出意外。
梁氏心拎到嗓子眼,一种不好的预感强烈在心头萦绕,连话都说不利索,“请请这边这边来。”
一行人又跟着梁氏到了堂屋,梁氏觉得此事有必要跟大爷支会一声,吩咐丫头让大爷到堂屋来。
进了堂屋,梁氏亲
自给范大夫倒了杯水,哆哆嗦嗦递过去。
范良接下去并未入口。
不一会儿门帘打开,孙廷桦进来见着这么多人,先是一愣,尔后看了苏瑜一眼,再将视线落在梁氏身上,“怎么回事?”
梁氏心里酸涩难耐,她抑制满腔泪意解释,“大老爷,这位是范大夫,是瑜姐儿请来给妤姐儿诊脉的。”
孙廷桦这辈子也算阅人无数,眼前这位大夫虽说与别个大夫并未见有何不同,但堂屋里略显凝重的氛围足以让他对范良高看一眼,拱手作了一揖,“范大夫。”范良回礼,“大老爷。”
“不敢,范大夫请坐。”孙廷桦请坐后坐到范良对面,“不知范大夫认为小女的病情如何?”
范良沉思片刻,而后神情慎重,“不瞒大老爷和太太,令暖这病乃滞下不净,血气虚亏之症,此症常见于妇人月子期间。”
范良没接着说,但在场之人都能明白他未完之词是何含义。
孙廷桦喘了声粗气,梁氏捂着胸口痛不欲生。
“范大夫的诊断与先前别的大夫诊断相同,但不知这治疗方法?”孙廷桦心头其实已经很恼火了,这瑜姐儿请来的大夫与先前府中所请的大夫诊治一致,按照之前的进程,这范大夫也该是开些药,嘱咐好生调理,然后安慰两句尽人事听天命的话。但好歹是瑜姐儿一番心意,比起三房和五房还有二房的姑娘们,她还知道请个大夫给这个表姐治治。所以,孙廷桦一直耐着性子。
“大老爷请听老朽说完。”范良回忆着诊脉时由指腹传来的讯息,“令暖除却这种病症,心头郁结也是一关碍,委实而言,她这病入膏肓的身子还能一有口气,多半是她心头有个念想吊着罢。”
“不瞒范大夫,小女有一女儿欢姐儿,眼下还不满周岁。”梁氏终是哭出了声。
范大夫又沉默了一阵,像是下定某种决定后方道:“老朽治不了令暖的病,只有开些补气养血的药继续吊着她的性命。但想要求令暖的病,老朽倒可以给你们推荐一个人。”
莫不是这骗子手段要明些,竟能说出有人会起死回生的话?孙廷桦瞪大双眼,他在纠结是信还是不信。
而作为阿娘的梁氏显然等不及了,“范大夫,您的意思是小女的病还有得救?这个人是谁?我一会儿就派八抬大轿去请。”
范良却徒然摇了摇头,叹道:“五年前宫中有个女医官,为一个与侍卫私通却被抛弃的宫女医治此病,那宫女子宫溃碎气血尽失,也是心念着与侍卫私通的孩子才一直吊着一口气。女医官知那宫女想活,便冒险割下子宫救了那宫女一命。可那宫女口无遮拦出宫胡言乱语,要知道世人皆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那女医官的惊世骇俗之举不被世人所接受,朝廷也无处置类似的案例法度,便将女医官关进内狱,让她不死不出。”
“适才老朽之所以犹豫,是觉得那女医官是救人一命纯属无辜,但她身置内狱,无大理寺卿之命体恤,纵使知晓有希望,这希望也与绝望相差无几。”
大理寺卿?那不正是。
梁氏想到大理寺卿脸上飞快浮上兴奋,但又想到谭氏,想到孙家与大理寺卿的情份,脸上的兴奋又飞快如星陨落,她目光幽幽看着孙廷桦,“大老爷,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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