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寻声看去,只见一个衣着十分体面的老嬷嬷身后跟着四个年轻媳妇浩浩荡荡走过来,而沈家引路的下人则低眉顺眼躲到一旁,气势不止逊了人家一点点。
沈重霖正要发火,采玉匆匆跑过去跪到老嬷嬷面前,哭喊道:“章嬷嬷,快救救我们姑娘,他们这是要我们姑娘的命啊!”
章嬷嬷,打小侍候外祖母的近身嬷嬷,她怎的来了?
苏瑜睁开眼,却让太阳照得眼花,不得不将眼重新闭上。
章嬷嬷扶起采玉,“好孩子,你受苦了。”说完,示意身后的一个媳妇扶住采玉,她看了一眼躺着不知死活的苏瑜一眼,站到沈重霖面前,不卑不亢的行了礼,气势却是连姜太太也比不上,“想必这位就是外孙姑爷吧,老奴姓章,是外孙姑娘外祖母的近身,这厢有礼。”
沈重霖呆愣半晌,忘了避开这一礼,章嬷嬷心道外孙姑娘这是嫁了什么人家,这外孙姑爷竟敢受她的礼,太不知规矩。
见到章嬷嬷皱眉,沈重霖终于回过神,想避开已经错过,他这是当受了苏瑜外祖母一礼,大不敬啊!赶紧拱手长揖到底,“原来是外祖母家的嬷嬷,重霖不敢。”
章嬷嬷打量沈重霖,从头看到尾,态度倒算恭敬,可他身上流露的小家子气毫无读书人的风度。再看躺在抬板上的苏瑜,声音陡然一降,“不知外孙姑爷想把我家外孙姑娘抬到哪里去?”
沈重霖张了张口,心里有几分发虚,“实不相瞒,阿瑜的嫁妆叫人拐走,我正带她去衙门报官。”
章嬷嬷又斜了眼苏瑜,再开口声音就发冷了,“怎么去?把我们外孙姑娘就这样招摇过市抬到县衙去?你这几个出力的婆子倒是有好脚力,姑爷难道也跟着一路走过去?苏家好歹在地方上有头有脸,外孙姑爷如今中了举,家门也算清流,让宗妇这般抛头露面,沈家的长辈答应,哪问过苏家的长辈了吗?”
因为心虚,沈重霖将这番话听得心惊肉跳,后背冷汗涔涔。只是被一个奴才这样训斥,连长辈也被连累得不懂规矩,沈重霖内心不是滋味,“事发突然,尚不及准备,好在嬷嬷提醒,来人啊。”
“不必了,外孙姑爷。”章嬷嬷极不客气打断沈重霖的话,“我们外孙姑娘嫁进沈家也有段时日了,我家老太太想知她近况,于几日前遣人过来探望,正巧碰到袁嬷嬷带着几十抬嫁妆浩浩荡荡走在大街上,询了原因才晓得原是外孙姑爷享了齐人福气要娶平妻。外孙姑娘懂事知礼,竟拿自己嫁妆添妆,这事莫说本朝,就是上翻好几个朝代也是从未听说过的。我们老太太极心疼我家姑奶奶,姑奶奶走后又只得这一个外孙姑娘,她的事我们老太太自然要过问,这才让袁嬷嬷将嫁妆一并抬回了上河县。只因事发突然,未能及时向外孙姑娘禀明,老太太正担心出乱子,这才吩咐老奴亲自过来走一趟。”
天啊,那么多嫁妆居然全去了上河县。
沈重霖真觉要回无望,仍要多问一句,“原来是场误会,不知外祖母那里几时方便,我好叫人去将阿瑜的嫁妆都抬回来,真不好叫外祖母操心。”
章嬷嬷深吸了口气,想这沈重霖也是诗书盛读,怎的这般厚颜无耻?苏大老爷发了什么疯,难道就因为当年老太太嫌弃他学业无成才挑了这么个子弟做姑爷么?
“我家老太太说了,外孙姑娘嫁了人,要贤惠她拦不住,只是那些嫁妆原本就是老太太为我家姑奶奶准备的。姑奶奶一死经年,这些嫁妆随了外孙姑娘嫁到沈家,可我们老太太觉得外孙姑娘性子绵软,经营不好这些嫁妆,打算将嫁妆暂时放在上河县,等外孙姑娘几时能在沈家撑起后院的门户了几时再把嫁妆抬回来。”
这是敷衍他呢,现下衙门是去不成了,苏瑜不主张,他有什么脸面到上河县去讨要?
沈重霖心里的不满愈加浓烈,唇边的笑容已似有似无。
章嬷嬷视若无睹,侧身看向身后跟来的四个媳妇,张嘴吩咐,“外孙姑娘这太阳也晒够了,挪回屋躺着吧。”
除了扶住采玉那个年轻媳妇,其余皆上前将苏瑜从抬板上扶起回屋。
“采玉,你去镇上把知名的大夫请来,先给了足足的诊银,就说只怕要住个几日。”章嬷嬷连声吩咐,她看到站在廊下看热闹的春桃,“去把隔壁小间收拾出来给大夫住,大奶奶身子骨要紧,耽误不得。”
春桃得了令,连大爷都不敢吱声她哪儿敢不从?
等到苏瑜被扶进屋,章嬷嬷又一连串安排完,又对着沈重霖说:“适才听家里外孙姑爷娶苏家二房姑娘的聘礼还是由我们外孙姑娘嫁妆里匀出来的?”
家里哪个小厮?不就是刚才给章嬷嬷一行人引路进来的?沈重霖目光如刀,扫去时那看
热闹的小厮早已逃之夭夭。
“外孙姑娘嫁进沈家时日也不短,据老奴所知这娶新媳妇的一切采办还是府上太太在操持。既然外孙姑娘尚未主持家府中馈,定是家中诸事糊涂不得婆母宽心。我们老太太最痛外孙姑娘,本是她的事既是自己都做不得主,那我们老太太是得过问两句不是?老奴这就差人回上河县,看看我们老太太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把外孙姑娘的嫁妆匀出来给苏家二房姑娘做聘礼,外孙姑爷明鉴,好歹这嫁妆本就出自我们老太太之手,她有权做主。”
这是在说她阿娘不放权,阻止苏瑜掌家么?听到这里,沈重霖仅有的一丝客气消弥怠尽,毫不无掩饰他的愤怒,“嬷嬷,阿瑜已经嫁到沈家,沈家则是由我做主,难道我连对自己妻子的东西都无权安置么?”
要说胡搅蛮缠,章嬷嬷是人精,就算整个沈家嘴加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此时面对沈重霖的沉脸质问,她连气息都不曾变,“外孙姑爷也是读过诗书的,该是晓得嫁妆乃私产,这私产且有出处,出处便有权处置,或者你我再去问问外孙姑娘看她怎样安排,除非外孙姑爷真狠得下心来,拿妻为夫纲的伦常去逼这个半死不活的发妻。”
“你。”沈重霖气得咬牙切齿,嫁妆被扣,如今连聘礼也要付之东流,一股不祥之感油然而升,沈重霖不敢去想苏怀礼会怎么闹。
觉得说得差不多了,章嬷嬷认为是时候借个势压人,“我们府上的哥儿年前进了吏部任职,外孙姑爷已是举人功名,明年春闱若能中榜,好歹在朝中也有个说话的近亲帮衬。外孙姑爷想娶苏家二房姑娘无人反对,毕竟都是姓苏,都是一家人,犯不着为此等小事费神。待此事结束,愿外孙姑爷勤读诗书,前程自然远大。”
沈重霖从未听苏瑜提及这个外家,更不晓得她有个表兄弟已进了吏部。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落在他头上,他是要打算抛弃苏瑜的,因为她克他。现如今钻出个在吏部供职的表兄弟,他若来年榜上有名差使在吏部手中拿捏,外祖母又这般疼惜苏瑜,这可不能得罪。
沈重霖呆若木鸡的盯着章嬷嬷看了好一会儿,这才一反常态拱手作揖,“嬷嬷教训得是,此事是重霖思虑不周,不必劳烦嬷嬷去上河县走一趟,拿阿瑜嫁妆作聘礼之事就此作罢。”
读书人没有不重前程的,沈重霖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这份擅变也更让她瞧不起沈重霖,“外孙姑爷去忙吧,毕竟娶亲是大事,还有得操忙呢。”
沈重霖恭敬的背身而去,他要去找姜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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