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宫之内,近一月以来接连发生两件大事,因此内外两门皆是因此沸沸扬扬。而人的精力有限,将关注点放在了这些大事之上,自然便很少有人再去关注一些风闻八卦。
于是,前些日子于外门之中声名鹊起的小师妹,这些日子却又变回了那个默默无闻,待在后山木屋的路人少女。
一些心思缜密的内门女弟子,倒是曾想到这位小师妹,却不免为其遭遇感到可怜。要知道,这位小师妹,之所以会被内外两门弟子推出来,正是因为三长老对其看重。
可是如今,三长老自己散功重修,其长老之位已是名存实亡。这位小师妹当初从籍籍无名,到现在被众人推到了高位,却又受此变数,一朝被打回原形,这种落差...若是道心不坚,怕是会留下阴影。
只是这些内门弟子心中虽想到了这一点,可是却终究还是无人前去后山探看一二,至于是碍于三长老之前所颁门规,不准内门弟子前往后山,还是这些人其实是用这一点做说服自己的托词,便只有这些人自己心中知晓。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位小师妹如今所过的生活,才是她心中所向,非但没有半点落差,反而觉得一切终于风平浪静,回到了正确的道路之上。
至于宗门待遇问题,的确不如从前,比如修炼资源亦或用度,皆不似前些日子那般宽松。不过少女对此,倒是并不在意,因为她心中知晓,之前那些东西,本来就是天降横财,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用着也觉得心中难安。
而最让她心安的,却是外门对于吃食的供应,仍旧如前日一般,未曾有半点克扣。在少女看来,只要自己与捡回来的大姐姐不会饿死,那后者的伤势就会随着时间慢慢恢复,她虽然不能治疗对方,但就这样慢慢修养却还是可以的。
可正当少女,以为一切都将回归正轨,一切都将如最初一般之时,一个烦恼,却是找上了门来。便是不知为何,自三长老传道之后,每到夜晚之时,之前那位长裙师姐,便会来这木屋后山找自己谈心。
而每次自己都说着说着便睡了过去,第二日醒来之后,全身酸痛不已。如此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少女只觉得自己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差,很是烦恼,甚至已经开始怀疑,自己见到的长裙师姐,会不会是做梦,或者什么精怪...
...
这一日,夜深人静,明月高悬,众外门弟子早已安歇,外门道路之上,鲜有人烟。月下,一道人影缓步向前,若是有外门弟子在此,便可一眼认出,此人便是最近传闻中,那名神出鬼没的女弟子。
然而他们却哪里知道,这人根本不是普通弟子,正是那位风口浪尖之中的风云人物,正是那位斩道重修的三长老。
其实说来也怪,三长老的道龄,已然超过百岁,照理说她斩道重修,散去周身修为,容貌应是会迅速衰老才是。可是不知为何,其非但没有衰老,反而日复一日年轻了许多。
之前其修为在身之时,是刻意化身于当年刚入门之时的模样,前往后山查探端倪。可如今,她却是真的变成了这副模样,怕是整个残阳宫之中,除了二长老与丹松真人之外,再无一人可以证明她就是三长老。
长裙女子行至后山山道之下,脚步却显得有些踌躇,似是心事重重。其抬起头来,看向天空一轮明月,月光映衬在脸颊之上,照映出一副精致的五官,只是其双鬓之处,却略有微霜,与这一张俏脸格格不入。
“哎...”
长裙女子轻叹一声,低头看向自己手中所拿之物,那是一团被油纸包裹的东西,虽然看不出其中装的究竟是什么,却可从其面色之上,读出此物之重要。
女子再度抬头看向山道,心中却似是做出了什么决定,终于还是踏出了这一步,朝着山道之上而去。不多时,其出现在山腰之处,距离山腰木屋,已不过百余步距离。
可这一路上山之时的一往无前,在这最后百余步距离,却又烟消云散,变得犹豫不决起来。
木屋内,灯火依旧,素衣少女坐在桌前,却是看着桌上一本残破的古书愣愣出神,时不时揉捏一下自己的脸颊,似是有些烦恼。而一旁的躺椅之上,曲儿悠闲地坐在那里,此时看着少女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曲儿的目光忽然一转,其虽坐在屋内,却忽然朝着屋外的方向望去,随即嘴角微微挂起一抹弧度。也许是她之前太久没有笑过,又或者最近这几个月来她抿嘴一笑的次数太多,以至于她的笑容其实并不如何好看,至少配不上其面容。
好在她每一次抿嘴之时,都无人发现,包括近在咫尺的少女,至今都以为她神志未复,不能言语。
“师妹,休息了么?”
就在这时,木屋之外,传来长裙女子的声音,而她这句话,却是喊得明知故问。因为木屋之内,如今正燃着蜡烛,甚至少女的影子,还映衬在墙壁之上,她即便是修为全失,又如何能不知此事。
“啊?没..没...”
少女似是被这一声突然的呼唤惊得不轻,赶忙手忙脚乱的将眼前桌上那一本古书收了起来,只是她答话之时,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她在说“没”的时候,自己是多么的无力与烦恼。
“那..我可否进来说话?”
长裙女子轻车熟路,加上如今虽然她修为全废,可她仍旧还是残阳宫的三长老,前往外门弟子居所,那些俗礼,其实早在最开始来的几次,便已经悉数用完。
而她也看得出,屋内的少女似乎并不在意这些,那她自然也没有必要,每一次都按照那些固定的套路,客气来客气去浪费时间。于是,她便将诸多繁琐礼仪,尽数化作一句问候。
她之前那所谓的明知故问,其实就是简单直白地告诉对方,我来了,我要进来。
“可..”
未及少女将话说完,长裙女子便已踏上了木阶,少女转头望去,心中十分无奈。她也不知,对方怎么就这么喜欢和自己说话,居然每夜都来,可是自己一个外门弟子,也不好拒绝内门师姐,只能被动接招了。
长裙女子进入木屋,却是扫了桌面之上的蜡烛一眼,她来了数次,早已猜到这木屋之内,那曲儿所布幻阵的阵眼,只怕就在这根蜡烛之上。不过她虽知阵眼所在,却是再无可能用到此处,因为她现在与对方的关系,可以说十分微妙...
“哈?”
女子忽然轻呼一声,眼神错过少女,看向其身后,面露惊恐之色。少女见状,立时心中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加上最近睡眠一直不大好,如今深夜之下,本就容易胡思乱想,立时缓缓转过头去。
而就在其转身之际,长裙女子忽然抬起手掌,朝着其后颈便要一掌拍去,这是想要直接将她拍晕。可是其手掌尚未接触到少女,少女的身形却忽然朝着前方栽倒了下去,这一幕让出手的她,亦是为之一愣。
“我似乎并未允许你这样对她。”
随着一个冷漠的声音入耳,原本即将与地面情亲密接触的少女,此时却落入了一旁曲儿的怀中。此时曲儿蹲在地上,将少女抱在怀中,这动作倒不像是在抱一个孩子,倒像是在抱一只小猫小狗。
“道...”
长裙女子一句道友尚未出口,却只觉迎面一股不可抗拒的巨力袭来,随即整个人身形自木屋内倒飞而出,此时其无修为在身,断然无法控制身形,可就在其即将摔落地面之时,却又感觉到一股柔风将身体拖了起来,免于一头栽倒在地。
“在你重回分海境之前,还是应该称我一句前辈,如此更合乎规矩。”
三长老的性格,本也是不畏强权,迎难而上,若是往常遇到这样对待自己的人,即便实力超过自己,她也会有所反应,出手一战。可是眼前这个人,于她而言却与一般人不同,更是非常之时。
因为通过这几个月的相处,眼前之人于她而言,早已是亦师亦友的存在。何况对方会有如此反应,的确是自己之前有些过火,加上修士之间以修为定长幼也是常理,这前辈二字,不过称呼而已。
三长老正想开口叫一声前辈,曲儿却是从房中走了出来,不过其面色,亦不似方才那般冷漠,反而点了点头道:
“嗯,你的确有按照我的话,这半个月来没有修炼。”
三长老闻言,面上浮现出一丝无奈,原来对方方才对自己出手,是为了知道自己是不是...哎...可就在这时,曲儿却再度开口,虽然语气温和了许多,可后者听在耳中,却还是觉得心下一寒。
“我虽没有真的生气,但你却要明白一点,里面那丫头是我的人,所以我能打晕她,至于旁人..呵。”
正当三长老出神之际,曲儿却已来到其身前三步站立,而后再度轻声开口道:
“好了,重归正题吧,你这次来找我,可是将东西带来了?”
三长老听到此言,立时将心神聚拢回来,看向眼前的长发女子,却是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即将手中那一团被油纸包裹的物件拿了出来,然后当着对方的面将其拆开。
其内,装着一本古书,书面之上尽是尘埃,显然已是多年未曾开启。三长老看着手中的古书,眼中却尽是少有的恭敬之意,倒不是对眼前的曲儿,而是因为这本古书,乃是残阳宫立派之本,残阳真诀的孤本。
“你可知道,这本书是何人所写?”
曲儿的话,让三长老心中疑惑,可她此时面对祖师之物,心中多少还是有几分敬意,自是不会去多加揣测曲儿此言的用意,而是毫不犹豫地开口道:
“自然是红玉祖师所创。”
“呵..那你又是否知晓,如今你们这一代所练的功法,全名叫做什么?”
三长老心中疑惑更甚,但她如今已经来了此处,便是做出了决定,因此对方的言语纵使万般古怪,她也会照实回答。
“残阳真诀。”
只是其话音方落,曲儿却忽然笑出声来,抬起右手一指其手上的古书道:
“那你倒是仔细看看,这本古书之上,功法的名字叫做什么?”
三长老闻言一惊,只觉得心头莫名一颤,立时低头去看,却见封皮之上,写着三个字,而非四个字,正是残阳诀。可一字之差,又能说明什么?
“一字之差,谬之千里,其实你说的不对,这本书并非是红玉..呵,并非是你们祖师所创,只是她所写。而她所练之功法,也并非自创,而是受他人传承。
你们祖师当年所练的,可是一部圣阶功法,然而这本残阳诀,却被她活生生写成了天阶功法。你可知道,这其中的原因为何?”
曲儿说这些话时,表现得风轻云淡,再为随意不过,却不知自己若非与眼前之人已有数月之交,她此刻怕是早已出手与自己拼死一战。因为这些话虽是事实,却大有辱人师门之感。
“好..不说你们的祖师,便说回残阳宫所传承的功法。其实若是你们一直坚持修炼这本残阳诀,历经数代牺牲,天资绝顶者,或许穷尽一生,只能止步于陨天,却可以书中所记之法,修缮宗门大阵,造福后世弟子。
可惜你们的前辈高人太过惜命,以至于在这本残阳诀上,再行改编。将这本书上原本容易练死人的字句,尽数改之,终于通过数百年的努力,将一部天阶功法,活生生改成了一部玄阶功法。
玄丹之前,再无性命之忧,可玄丹瓶颈,却成了一道天堑。即便是有人破入玄丹,一生也只得止步玄丹圆满,妄入分海,便是你之前的下场。”
曲儿所说之事,桩桩件件,对于三长老而言皆是晴天霹雳,匪夷所思。她根本不知自己宗门的传承功法,竟还有这样一番周折,更加不知当年祖师所习功法,竟非自创,而是受人传承。
诸多的震惊加持在一起,却足以动摇对眼前人,三个月来建立的信任,让她不得不怀疑,对方是在信口开河。可就在这时,曲儿却说出了一件让她愣神之事:
“你可还记得,那日你破境失败之时,是谁救了你的性命?”
三长老愣神过后,却以为对方是要提醒自己,如今自己这条性命,是对方所救,所以自己便要相信她的话...可若是这样...
“是前辈..”
其话音未完,曲儿却是将话接了回来,笑着开口道:
“你说的不错,的确是你的前辈所救,只不过这人并不是我,或者说这也许并不是人。你可还记得,你们祖师殿上,长年供奉的那件祖师衣袍?”
三长老闻言瞳孔骤然收缩,因为她想起自己那日破境失败,的确是那件红袍从天而降,莫名其妙到了自己身上,随即自己便感觉濒临破碎的身体,迅速恢复,只是体内真元越发膨胀,若当日她不挥剑斩道,最终便是爆体身亡的下场。
而此时,曲儿对着她招了招手,而后朝着自己的小木屋走去,临进门之前随口说了一句:
“受千年之间,万千修士参拜之愿力加成,试问..这些愿力并未反馈红玉之身,那..究竟去了哪里呢?”
“而我之所以会知道这些隐秘,并非因为我是当年之人,自也不是信口开河,而是因为...
万物有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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