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放开我,站起身走到屏风前,拿下挂在上面的绿袍,一甩袖子扔到我眼前。

  呃,是错觉么?我觉得他的心情似乎……变差了?不过,他一直背对着我,没有再回转身,我也无法从他的神态中确悉我的直觉是否正确。

  我默默地穿上那件袍子,这是沈夜的旧衣,尽管已很久未曾穿过,但洁癖严重如我,还是能从那种……搁置许久的陈年衣物气息中,隐约闻到一丝属于沈夜的气息。

  那是他身上特有的清气,十分独特,让我一时有些恍惚。

  呆在初七的躯壳内,倘若我不刻意去神识之海调用谢衣的记忆,其实根本想不起究竟在哪里闻过这股气息,然而……依然觉得很熟悉啊!

  我心中暗暗苦笑,如若没有……没有喜欢他,那么一直穿别人的衣服,尤其是这种穿在里面的衬袍,我必定觉得浑身难受——这纯属心理上的毛病,也算工伤,任务落下的病根么。我曾努力克服了很久,似乎全然没效,还是谢衣的那二十年里我就发觉了,这毛病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我心中叹了口气,隐隐觉得累……造成疲惫感的原因不仅仅是昨天忍痛太久,我想也许云说的是对的罢,再过一百年,等做完这个任务,那么无论……结局如何,短期之内,我的状态都不适宜再接任何工作了。

  我默默地跟随在沈夜身后,穿越静室的小石门走到隔壁,沈夜落足消无声息,与他展现在人前的样子完全不同,仿佛一团游荡在暗夜深处的黑雾幽灵,紧紧跟随在他身后的我也被他身上浓重的低气压团笼罩了,只得小心翼翼地屏声静气……

  这扇石门一直是封闭的,我之前从未进来过,原来里面是一间格局与书房差不多的密室,四面无窗,布置也和书房颇为相似,有书案和一些典籍。

  沈夜走到密室一角启动偃甲机关,我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那个机关四周的偃甲齿轮,按照齿轮的数量计算,这密室延伸往地下深处,至少有四层,很可能……是五层!

  跟随沈夜站在机关处,脚下的石板缓缓沉降下去,我不敢左顾右盼,只能用眼角余光偷偷扫视着外面,隐约看见第二层好像是储藏室,放着很多木制盒子,大部分盒子都用岩心玉决封住了;再下一层,四周更冷了,因为这里空荡荡的,气氛十分阴森恐怖。

  机关停止,沈夜一语不发地走出去,我连忙跟上他,他又转身按动了墙角的另外一个机关,石室中央缓缓升起一个石台,我假装低头走路,一边仔细看了看脚下石板与石板接合处的缝隙,比寻常石板接缝宽了约莫三分——只怕这里的石板都是可以沉降的。

  可……这样的石室究竟是做什么用的呢?连我的经验都推测不出,谢衣的记忆里也全然没有,看来流月城里隐藏的秘密还真是不少。

  沈夜就在我前面几步的距离,我怕他忽然回过头看,也不敢一直盯着脚下的石板缝研究,只能收回目光,然后傻傻地看着他的后背……还好片刻之后,我们对面的石墙背面就传来机关发动的声音,几块巨大的石块自动往两边挪移开了,露出后面一条十分狭窄的密道,瞳祭司从密道中缓缓走了出来。

  我相当惊讶,因为瞳竟然走着,没坐轮椅!又转念一想,可能是那仅供一人穿行的密道,宽度不适合轮椅通行罢……然而如此一想不免愧疚,此处深入大祭司寝殿的地下,瞳住的地方离这里可不近啊!让他这样一路走过来,真是……不过还好,大概这一路没人,他用的是我替他制作的偃甲腿——虽然他又改制过,但我亲手做过的偃甲,哪怕不调动谢衣的记忆,依旧熟悉感十足,我猜出那是我自己做的,下一秒赶忙挪开视线——千万不能让沈BOSS看出我对那两条偃甲腿有什么感兴趣的地方。

  “大祭司,找我何事?”

  瞳走过来,沈夜挥挥袖子,示意我躺到中间升起的那块石板上去,然后他走到瞳身边,背对着我,不知和瞳说一句了什么。

  沈夜的声音压得极低,说得又极轻,我没听见,但瞳没有刻意压制声音,只是放低了一些,凭我的超强耳力还是隐约听到了:“你还是以为他记得从前的事?特地找我,你该发现了什么?”

  “你且先看。”

  “哦,不便说?”

  沈夜没回答,这时我已经很听话地仰面躺在那块长条形的石板上了,瞳慢慢地走到我身边,我以为他要替我把脉,手掌都翻向天摆好了,可是他直接伸手按向我的胸口——我简直想狠狠咒骂一声!因为瞳祭司伸手的速度和他慢腾腾走路的速度完、全、不、成、正、比!我吓了一大跳!老实说我竟然完全没反应过来,瞳两根手指已然按在我的心脏处了!

  我身体剧烈一抖,随即往后瑟缩了一下,甩脱了他的手指!呃……必须要说明一下,这一下颤抖纯属时机凑巧!他手指触摸到我的一刹那,我感觉胸口有个活物蓦地跳了一下,肌肉瞬间痉挛!而且瞳出手的速度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身为一个高阶剑客,我很少有看不清对方出手动作的时候,另外的原因就是我的洁癖,我相当不喜欢别人的碰触,更何况是有人倏然按在我胸口要害上!

  我……我……真的全无心理准备,当真……惊悚极了!

  然而霎时间我就知道糟糕透顶!因为反应过度了!果然,瞳的手指一动不动地悬停在半空中,既没有前进半分,也决然没有后退半分!

  我心下大骇!寻常人忽然碰触到一个明明应该静止、却意外一抖后退的东西,反射神经会让手往回缩一下——这并非经由大脑思考之后给手臂下达的指令,而是身体出于趋利避害的生物学本能,对自然界里未知的危险会作出的应激反应,可是瞳的手指竟然很不科学地跳过了这个应激反应,就那么悬停在方才的位置,一动也不动!

  ——作为一个真正的傀儡,初生不久未历生死,理应不知恐惧为何物,制作我的人伸手检查我的躯体一下,我闹出这么大反应,该何等可疑!

  尤其对方不是别人,是观察力和敏锐度都远远超出常人的瞳祭司。

  我迅速而不着痕迹地抬头瞟了他一眼,瞳的表情也像瞬间僵住了,我暗暗叫苦,正思索下一步该当如何是好,瞳忽然抬起头看了沈夜一眼。

  “你……驱使蛊虫逼问他前事?”

  沈夜一怔,随即道:“没有。”

  瞳没再问,但目光中明显多出几分怀疑,他低头简短地命令道:“别乱动!”

  我自然不敢再动,瞳的手指往前伸,触摸到我的心脏,那感觉……当真很奇妙,尽管隔着衣服,好像有个活物在心脏里,随着瞳的手指动来动去。

  那只蛊虫大概能通过特殊的方法向他密报点什么……因为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瞳周身冰冷的气息越来越明显,我知道他误会了,沈夜没有逼问我什么,但催动蛊虫是有的,沈夜也不会告诉他原因,因为那想必跟神血有关。

  瞳忽然并指往下一挥,我的衣服应声裂成两半。

  我料想他可能有所动作,但没想到如此之快,而且……瞳何时将一把寒光闪闪的解剖小刀捻在手里的?我的瞳孔急剧收缩——这一下倘若切在我的喉咙上,我根本来不及反应,遑论闪躲了!

  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挫败感,心底自然很不舒服,可低头一瞥从上到下被彻底切成两截的衣服,连我都想替沈夜抱怨一声……爱惜物力啊!

  我一时十分窘迫,之前制作傀儡的时候我尚未进入这个躯壳,我神识在身躯里的时候,连沈夜都没……然而又不能让瞳看出我真的很窘迫,以免他起疑。

  我自知身上的痕迹看起来很暧昧,而且甚为……可怜。我不曾料想沈夜竟如此急迫,今夜就让瞳来替我检查,更没想到瞳大人一言不合就动手将我唯一遮体的衣服给切了,我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试图遮挡躯体上被沈夜弄出的伤痕,但一个深可及骨的齿痕就在锁骨上,而且昨夜沈夜扼住我脖子,脖颈上的青紫勒痕十分明显,还有他反复捏住我肩膀时,险些将肩骨都碾碎了……这些零零碎碎的伤痕根本无法掩饰,再说……我若是初七,就算身上有伤,也没有任何理由害怕被瞳看到。

  我只能尽量补救,譬如……假装这下蜷缩是一次僵硬的、下意识躲避伤害的动作,而这无疑是在……重重地抹黑沈夜。

  果然瞳笑了——这么解释有点奇怪,因为他并没有笑,唇角却稍微上扬,抬眼皮看了眼沈夜:“这才几日,一个傀儡都能被你弄成这样!”

  沈夜的脸色登时不好了。

  瞳沉默片刻,收起指尖薄薄的刀片,漠然道:“七是我的心血之作,尊上若是看不上眼……属下最近病势加重,也需要人照顾,不如索性留在我这儿,省得碍你的眼!”

  我顿时眼前一黑,心道坏了!这话不管是不是故意挑衅,总之又稳又准又狠,一脚踩爆沈BOSS的底限——以我对沈夜多年的了解,他一定会暴怒的。【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