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大人番外上—幼年篇】

  我是流月城七杀祭司,他们叫我瞳。

  至于名字,父母未曾替我取过——听说早年我出生之时,他们因灵力皆不及我,不小心看见我的左眼,顷刻间便化为石像死掉了。

  紫微祭司大人收养了我,他同样没有给我取名字,因为我天生有一只血红妖瞳,他便称我为‘瞳’。

  大祭司对我蕴满灵力的妖瞳很感兴趣,三日之内接连试验了十几个祭司,据说其中还有三四名高阶祭司,结果却还不及我的父母,那些人连石像亦未凝成,统统化为齑粉散灵而亡。

  直至他终于确认,在流月城中这一代的婴孩之中,我的灵力仅次于少城主沧溟,大约比他自己的儿子还高出许多,放任我如此死了,委实不够物尽其用,可惜了。

  哦,那位大人尊贵的独子叫做沈夜,灵力虽不及我,看到我的血瞳尚不至于石化,但大祭司仍命我终日戴着眼罩,等闲不许摘下来。

  至于那些灵力皆不如我的祭司们,虽然知道我整日戴着眼罩,依然从不与我对视。

  只有大祭司的小孩——阿夜例外,我想他之所以肯亲近我,大约是知道自己并不会被我害死的缘故?

  万物天生天杀,或许只有已知性命无碍之后,才有暇顾及其它?

  一直长到三四岁上,阿夜总是絮絮叨叨地对我说话,我以为他并非希冀我回答些什么,只是旁人不敢跟他说话——哪怕他仅只是个不及大人腰高的小不点,外人见他只知恭敬行礼,他被生生吓唬住了,总怕说错话,因而总也不肯对外人开口。

  哦,彼时紫微祭司大人已收我为徒,我该改口称他为——师父。

  我还是习惯叫他大祭司,他应该也更为适应这个称呼。大祭司大人手段狠厉行事强横,可谓睥睨众生说一不二。

  城主须维持如神农大神一般的仁慈形象,是以许多阴狠之事便由大祭司去做,众祭司皆很惧怕他,一见他便噤若寒蝉,自然不敢与他的幼子太过亲近。

  私下里,阿夜则越来越多对我倾诉日常古怪琐事,有些事极为无聊,有的则无甚可答,有的我不太明白,总之我不知该怎样回应他,但一直沉默总归不大好,我只好间或哦了几声,他却并不满意,失望地看着我,然而最终却笑了,他的笑容很是明快爽朗,不大像流月城祭司的孩子。

  “罢了,瞳,你不懂。”他总如此说。

  后来我与沈夜渐渐熟识起来,我们一同长大,却不常亲近,因为没有足够的时间相聚。

  起初我很忙,他要陪伴少城主沧溟,没空来找我,后来,则是他很忙。

  约莫六七岁的时候,阿夜在外人面前依然不爱说话。他整天躲在神殿里,要不就是跟在少城主沧溟身边,仿佛少城主的随身影子。

  有少城主跟他作伴,好处是他不必来找我了,坏处是他修习诸般法术的进展更慢了,听说他的法术天赋远不如紫微祭司大人——也就是我师父。

  至于阿夜的娘亲,我全无印象,听说那女人生小曦的时候死掉了。

  ——沈曦是师父的第二个孩子,是个女孩,灵力不如阿夜远矣。

  大祭司大人的失望溢于言表,对我的态度也骤然严厉起来了。

  然而这对阿夜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他好似轻松一些了。

  大祭司的第二个孩子小曦大约将阿夜认作了娘亲,明明连话都不会说,却知道拿手指来指去,让侍女整日抱着她紧跟着阿夜。

  听侍奉神殿的侍女说,阿夜喜欢在神殿露台上练习法术,他喜欢一边吹着温暖的煦风,一边欣赏露台上摆放的鲜花,顺便哄哄小曦。

  一个唤火的小法术练习了半个月还未学会,大祭司大怒,罚他跪着思过,并重罚三十鞭,由于责罚他之时我恰巧路过,于是顺理成章的,他连带我一起狠狠训斥一顿,之后罚我陪着阿夜跪一夜,面壁思过。

  阿夜十分沮丧,我们一起跪了几个时辰之后,他跟我说,他要愈发努力。

  我以为这并非努力的事,倘若他想专心修炼法术,那便莫要吹风、看花、哄小曦。

  然而我觉得说上面那一套话很是麻烦,于是哦了一声,表示同意他的意见,并且鼓励他照自己的想法去做,结果他又失望地看了看我,赌气扭过头去了。

  流月城中珍存着不少神农神上留下的古籍刻本,一些残本中抄录着古时的医术蛊术,以及几箱古旧手札,其中似乎隐秘记载着生命起源的传说,譬如辟邪之骨、地皇女娲的牵引命魂之术……那很有趣,引人探求,只惜功课繁重,我无闲暇一一翻阅,去神殿只是为了调配我想要的伤药。

  偶尔在神殿碰到阿夜,他总能找到一些奇怪的杂书,每每看到我,有时也会询问我的感想。一次我就着他的手扫了两眼,那上面写着什么桃和藕的,大约是生于下界的漂亮事物,我无甚感想,照旧哦了一声,他觉得我敷衍他,收起竹简闷闷走了。

  大祭司对阿夜软弱的性格异常不满,但阿夜毕竟是他的独子,整日孤单单闷在神殿里,他认为如此下去不是长久之法,便给阿夜选了个平民家的孩子改造成忠心不二的傀儡,那个叫“一”的女孩子起初不中阿夜的意,我看过一,大约知道他为何不喜,他喜欢那些桃桃藕藕的,尽量鲜活一点,要有生气,最好是与这流月城格格不入——比如少城主沧溟。

  后来不知怎么他们亲厚起来,阿夜嫌一的名字太难听,给她更名为华月。

  待再次见到已改名为华月的一,我愕然发现她眼中神采奕奕,十分鲜活有生气,与之前大不相同。

  ——这般反应令我十分惊诧,原来傀儡之术竟是这样的?我原本以为此术只能造就呆愣愣听令行事的傀儡。

  我对制作活傀儡之法忽然有了兴趣,大祭司命人改制二的时候我请求在一旁观看,他冷冷看了我一眼,我以为他不允,结果他答应了,事后却罚我多练了六个时辰的剑。

  试验当真很有趣,我被彻底吸引住了,原来世间竟有如此有趣之事!

  可惜并无时间深入研究。

  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阿夜总在追逐一些我不懂的东西。

  比如露台上的风,比如明明不必饮食,还要取库存里的金丝果做果酱喂小曦,比如桃和藕,将傀儡一改名为华月,比如少城主。

  他们形影不离,渐生情愫,有人进言阿夜性格太过怯懦柔慈,城主却说没什么不好,沧溟并不需要一个强势的丈夫。

  我听过城主告诫沧溟,沈夜的血统以及性格都很合适,如果不讨厌,那么不必拒绝他的殷勤。

  果然,这世上从无爱以及恨,有的只是足够合适。

  我那从未谋面的父母,大约并不合适活下来吧。

  那时候沧溟已渐渐感染浊气,阿夜伤心之极,每天把自己关在神殿密室中,试验那些神农神上留下的上古秘术,反复寻觅治愈之法。

  我觉得应当帮帮他,然而没有半分自由,大祭司每日要求严苛,有些根本无法做到,修习受罚各占其半,如此白白耗费了许多功夫养伤,我觉得倒不如派给我一些我能把握的功课,显然大祭司大人并不这么想,他说我未来会是下任紫微祭司,要再三努力为城主尽忠。

  只是我很疑惑,除了阿夜,城中人人避我如蛇蝎,众祭司无人愿与我对视,我也不知他们心中对我究竟是恐惧,亦或厌恶更多几分?这样子,当真合适继任为下任大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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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瞳大人番外中—小谢衣篇】

  数年之后,因我感染浊气之症,大祭司大人遂将下任紫微祭司的继任人改为阿夜。

  我以为病发之际会死掉,但阿夜及时找到了我,他竭力救醒我,还莫名其妙大哭了一场。

  他哭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我本来痛得要昏过去,都被他哭得没法顺利昏迷,只好强撑着精神看着他哭,半个时辰之后他终于收住眼泪,对我说并非他多事,而是不愿身边亲近之人纷纷离他而去。

  我很久没见他了,觉得他比以前变了许多,也不像小时候那般笑了,目光变得十分深沉忧郁。

  再之后我独居养病,阿夜要接受极为密集的训练,我们一年见不了一两面。

  我的空暇忽然多了起来,闲着无事便开始钻研之前感兴趣的杂术,譬如医术、蛊术及改制活傀儡之之法,这些倒比以前整日练剑修习法术有趣得多。

  如此过了七八年,老城主再度病重,此次病势汹涌药石罔效,不久薨逝了。不过月余大祭司亦亡故,城中流言四起,老城主与前代大祭司之间立有秘契的说法甚嚣尘上。

  鉴于人心不稳,因病受困于矩木的少城主沧溟不得不略显仓促地在寂静之间继任城主之位,可惜这并未压下城中暗涌的波澜,又过了月余,阿夜忽然以沧溟的名义下令诛杀数名高阶祭司,罪名是公然散布谣言诬蔑老城主与前任大祭司。

  三日之后,在沧溟沉睡,无法亲自为他敕封的特殊情形下,阿夜自行举行敕封大典,宣布正式继任紫微祭司之位,并以代行城主职权故,加尊号为紫微尊上。

  此举无疑深深刺激了某些人——毕竟在他之前,不曾有任何一位大祭司与城主平起平坐,不肯心服者众多,皆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处死了。

  哦,那三日之内竟还有人想起我来,派人过来找我,说是唯恐沈夜肆意妄为一家独大,我懒得出面应付,放出蛊虫杀死了几个饶舌之人,耳边终于清净了。

  我知道那关于秘契的流言纯属无稽之谈,若老城主不肯信大祭司大人,认为自己死后他会威胁到沧溟的地位,那么在自知将死之际势必设法将他杀了,如此简单易行之事,何须弄个什么秘契来引人猜度?

  沈夜的敕封大典当日,我正好炼蛊到紧要关头,很不愿去,但若我不去,事后会更麻烦,只得去了。他当场给了我很高的权位,封号七杀,位次仅在紫微祭司之下。

  如此不免有些浪费,我这样子,根本无法也不大愿意处理七杀职权之内的公事,可他语气不容违拗,我又许久没见他了,听他说话一副冰冷狠厉的口吻,总之十分古怪。

  权位席次对我无甚用处,我想或许他杀了太多人,需要我替他占着这个位置,便没有推辞。

  大典之上他当众问我有何要求,凡属他能应的,他什么都答允。

  我想了想,正好有一事,便说行动不便,疲于来回奔波,请求他下令将神殿之内我感兴趣的书册竹简全搬到我那边。

  此举从无旧例,自然有人反对,他似乎正等着有人跳出来,立刻亲手将那人诛杀当场。

  这当真……很有趣,阿夜的气势变了很多,几乎有些像……师父。

  大典结束之后我匆匆赶回去一看,果然,蛊盅之内的法术失败了,残碎的虫尸飞溅得到处皆是,真是可惜之至!我的确行动不便,清理起来相当麻烦。

  那日傍晚,阿夜命人将神殿中我想要的手札竹简搬了过来。

  他们过来的时候我还未将一切收拾干净,结果其中两人见状居然吐了一地酸水胃液——方才耗费好大功夫清理虫尸,我已经很累了,这两个蠢货还无端给我增加清理工作!

  我将那两人留下来将剩下的清扫工作做完,安置好竹简,顺便在他们身上种了几只新蛊,留待下次重新炼蛊时用。

  次日我便将职权份内之事分给几位效忠于我的高阶祭司,吩咐他们好好办事,遇事自行商量,少来搅扰我。

  交待完毕公事,我回去想看看昨晚那些新蛊养得如何了,可那两人竟然死了一个,已经在散灵了。我连忙救回置于那人体内的蛊虫,不禁微微有些恼怒,上一次这些幼蛊我放入自己体内孵化成功了,我以为它们毒性尚不致命,怎么好好的一夜就死了?

  我紧急施术吊住另一人的命,或者炼蛊还是用活傀儡好用一些?生命当真脆弱,一不小心就消散了……奇怪,那么,人的生命究竟何以存在,又何以消亡呢?

  这十分有趣,留待日后好生研究。

  哦,对了,就在那一年,阿夜——哦,不,大祭司收了个弟子。

  据说众祭司奉命筛选全城出身血统合适的孩子,最终千挑万选出两个资质极佳的,还三番四次请我去看看,生恐挑错了人选惹大祭司不满。

  我虽不知大祭司为何如此着紧寻觅继任人选,但他收徒,那便是下任大祭司了,事关重大,我还是动身去看了。

  在神殿门口碰到那两个孩子,我只看了一眼就回来了,阿夜会选哪一个,几乎毋庸置疑。

  ——那个叫谢衣的,就是他喜欢的那类,桃桃藕藕的,鲜活有生气,人长得也甚是可爱。

  他的目光温和仁善,很像小时候的阿夜。

  或许大祭司会觉得,谢衣那孩子……像他本该是的自己?

  至于另一个,长得太丑,不合他的眼缘。

  后来的事情果如所料,听说他收了谢衣为弟子。

  然而没过多久,我知道自己还是料错了——谢衣不像他,换言之,他与阿夜完全是两种人。

  ——我所探求之事大祭司从不感兴趣,他只喜欢存在于眼前的鲜灵活泼的事物。

  谢衣则不同,那孩子好奇心奇重,对世间可知以及不可知的一切皆怀有强烈的兴趣。

  因为就在一年之后,他竟然在我专心给傀儡人改制牵线偃甲之时闯进来了,第一眼并未看清是谁,若非我立刻从服饰上认出如此年幼的高阶祭司,该是阿夜的徒弟,险些失手伤了他。

  谢衣今年该有十二岁,个子却比同龄的孩子矮,看上去只有十岁上下,据他自己说,他做的偃甲鸟飞丢了,他循迹来找,偶然发现如此冷清的地方,于是进来探秘。

  探秘?我一时以为听错了,按说此子拜阿夜为师也有一年了,不知阿夜怎生教导的,心性还如此幼稚,他将我屋内的偃甲材料翻腾了一遍,每样看不懂的东西都问了一遍,我始终未答一字,他却饶有兴致地将每样东西都摸过之后,开始对我身上的偃甲和眼罩感兴趣,蹲在那里静静地歪头注视着,看表情似乎很希望能拆开来看看……

  此时阿夜派来寻他的人来了,浑身发抖地站在屋外唤他,他一脸不情愿地走了。

  我以为此事便算完了,结果第二天一早,收到了一只精致的偃甲鸟,鸟腿上带了封信,上面有歪歪扭扭的字迹,希望我将偃甲左臂的图纸画给他。

  我丢到一边不加理会。

  然而隔三差五收到相同的偃甲鸟,这份锲而不舍的精神实在可怕,一开始只带信,后来大约是学会了更多法术,直接在偃甲鸟上设置传音阵说话,我烦不胜烦地将那只偃甲鸟拆了,毁去了里面的传音阵。

  如此一来反倒激励了谢衣,他派来的偃甲鸟越来越精巧,那一阵我正着迷于制作新的活傀儡,打造了一间深入地下的养蛊室炼制牵线蛊,两个月之后我才上来,谢衣最近派来的一只偃甲鸟正在石屋中飞来飞去,我随手拆了拆,竟发现拆解不开,最后以灵力强行拆解了它,那偃甲鸟却在临被拆开的最后一刻逆转灵力自毁了。

  我悚然而惊,那孩子才将将十三岁!

  确实是个极其罕见的天才!

  这让我想起谢衣是下任大祭司,我也不好太过敷衍失礼了,便回了只传音偃甲,告知他最近正在炼制新蛊,并准备制作流月城第四个傀儡。

  谢衣对此很感兴趣,回信说想来看看如何制作四。

  我想起当年我请求旁观制作肉傀儡之法的时候,大约也是他这个年纪。

  于是我邀请他过来看看怎样制作四,然而这是个不妥当的决定,因为他在我的蛊室里看到了旁的东西,干呕了半天,跑走了。

  阿夜当晚便亲自过来了,反复责备我不该让谢衣去看可怕之物,后来又说起,他准备按照谢衣的提议,改良偃甲炉。

  他说此话之时精神振奋,面带自得之色,谢衣在他身边不过一年有余,他居然有如此变化……呵,也算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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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合并章节先更一半。PS:由于有些亲玩游戏时没有收集全镜花水月,作者有话说部分附上镜花水月的木法杖,即幼年沈夜的萌态。PS2:沈大祭司对“等主人的小狗”的描述,显然在他心中认为那是很可爱的存在,他有责任照顾那只小狗。所以后期称初七为狗也并非全然贬义。【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