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沈夜决绝的话,不管他最后一句有没有特别针对我,我原本应该为了顺利维护剧情而开心的,可是……

  灭其三族!我心里却蓦然一痛!

  天机祭司虽然在玩家老板眼中是炮灰党,但他出身显赫,他的三族是多少人?

  流月城总共才数百户人家,连一千户都不满,沈夜如此杀法,要牵连多少人?

  成为谢衣这么久,生灭厅主事我也不是白当的。我早就弄清楚了,那三名炮灰党所谓的“同姓宗族”等于囊括了绝大部分流月城城主亲族一脉出身的祭司!

  沈夜这分明是在顺势排除异己啊!凡属他不能掌控的势力,他要趁此千载难逢的时机统统连根拔起,不给对方一丝咸鱼翻身的可能性。

  ——“同姓宗族百年内不得踏入神殿半步”!连神殿都无法踏入,那自然也无法再任职祭司了,高阶祭司和普通祭司都不行!此谕旨一出,那些侥幸没有被杀掉的人,也要被迫自动请辞了吧?

  如果说十余年前沈夜继承大祭司之位的那次清洗是擒贼先擒王,杀掉了一些自诩身份高贵、敢于站出来和他叫板的人,那么这一回就是釜底抽薪,彻彻底底铲除掉了所有能滋生野草的土壤。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服从的人,身份再高、血脉灵力再强也是野草啊!

  我能理解沈夜的苦衷:矩木里暗藏了个心魔砺罂,与之周旋斗智必定大耗心神,他的神血隐患又像颗□□似的时不时就要发作。沈夜是人不是神,时间一长,他难免会顾此失彼。

  而一旦与砺罂合作,沈夜势必没那么多精力再盯紧着流月城内汹涌起伏的暗潮了。

  所以,这是一场将未来一切有可能给他找麻烦的因素一举消灭、毕其功于一役的疯狂杀戮!

  此事之后,流月城内那些他掌控不了的人——譬如说,那些只忠于沧溟城主、不服从他沈夜的势力,基本上一网打尽了。

  从此以后,就再也没人能阻碍他迁移族民的大计了!

  或许一百年后他会变得那么冷酷无情、心狠手辣,谢衣的背叛只是一部分比较重要的缘由,还有一部分原因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事情已然走到了那一步,那么之后再怎么做、流月城的求生之路如何走下去,只能按计行事,不能有丝毫差池!那已经不是他个人忍不忍心所能左右的了。

  沈夜也说过,倘若谢衣站在他的立场上,可能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毕竟前面这么多人都杀了、这么多无辜的鲜血都流了,也不在乎之后再多添几条性命。

  任何有可能影响他计划的人都、要、死!若是最终无法完成烈山部存续大计,百余年来那些惨烈的牺牲,岂非真的毫无意义?

  沈夜这一招使的非常漂亮,但确实下手太狠了!

  虽然理解他,但谢衣的情绪还是让我心中十分痛苦,尤其肉体上的疼痛本来就非常难忍的时候!

  我开始考虑谢衣的灵魂里是不是有类似……善良洁癖的心理问题啊?

  因为我觉得眼前逐渐泛出一片猩红,影影绰绰的都是即将到来的鲜血!双脚沉重得犹如两块大石,我咬着牙忍着晕眩感,死死攥紧拳头,却支撑稳身体都做不到!

  仿佛有好几个人拿着剔骨尖刀站在我身边,正慢悠悠地将我大卸八块中……我摇摇欲坠地晃悠着……一直低着头站在我左后方的瞳忽然走上前两步,伸手推了一把我身后的风琊,示意他闪到一边去。

  风琊本来勃然大怒,可猛一回头看见是瞳,当即吓得浑身一哆嗦!

  他目光中混合着无比的恐惧与厌恶往旁边闪开了,好像站在眼前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一只令人作呕的可怕魔鬼似的……

  瞳从我背后不着痕迹地撑住我。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本座谕旨没有听到吗?即刻执行!”沈夜眼神冰冷地看着全场默不作声的祭司们。

  “师……尊……”我抬头凝望着沈夜冷酷的面容,却因为身上骨节太疼,喉咙就像被一大团软软的棉花塞住了,有好多字想呐喊,却哑住了发不出声,直憋得胸口一阵撕心裂肺的闷痛!

  我如此抬头死死盯着沈夜,口唇微动,瞳立刻发觉了!

  脊背上忽然传来一下极轻微的刺痛——然后我整个喉咙就彻底麻木无感了!连那种……像被棉花堵住似的嘶哑嗓音都发不出了。

  他方才动作敏捷地用银针刺了我背后不知什么穴位一下!流月城传袭自神农的医术和下界不大相同,只扎了一下我也没分辨出来。由于他下针的速度实在是快捷绝伦堪比闪电,旁人皆未发觉。

  咦?原来的剧情中瞳祭司可没下这种黑手啊!

  难道说……原来谢衣已经和沈夜争吵得人人皆知了,事态发展并非他阻拦我说一两句话就能扭转的?但眼下的情形却是,唯一知道我和沈夜意见不合的天机祭司赤霄已经死了,只要我此时不开口,至少在旁人眼中,我和沈夜之间就并无太大的嫌隙,顶多是他不再像以前那般信任、回护我罢了。

  “……”瞳既然下手,正是个好时机!我立刻不再刻意压制自己的伤势,将顽强的精神力收拢回去。少了久经历练的意志力支撑,眼前顿时一黑!

  再坚持下去,这副身体就真的撑不住了!毕竟这种碎骨之痛早已超出常人所能忍受的极限,我摇摇晃晃地往后一仰,晕过去了。

  我这次昏迷的时间很长。

  我推测这回瞳可能觉得……就算孩子以后脑子傻点,也比残了、死了强!

  所以等我再度睁开眼睛,已是十几天之后的事了。

  眼前的景物既熟悉又陌生,我盯着床帐顶上那件正在无声无息转动着齿轮的偃甲,隔了片刻才意识到,这里是生灭厅,我自己的房间。

  唉……在沈夜那儿住习惯了,我潜意识里都以大祭司寝殿为家了,这乍然回到生灭厅,还真有点不适应。

  我一睁眼,头顶的偃甲立刻咯吱吱地动弹,很快离珠就跑进来了,两只眼睛红通通的。

  她见我醒了,喜极而泣,唠叨了大半天,我也从她嘴里断断续续地探听到了那天我昏倒以后发生的事。

  ——我那天在祭祀上突然晕了,把除了沈夜之外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但由于瞳祭司从身后扶住了我,其他人只是担忧地叫了几声破军大人,没人敢上来帮忙——仿佛瞳戳在那儿就像立了一块“闲人免近”的金字招牌似的。

  因为距离远,也没人看出我本来就身受重伤,还以为我跟赤霄动手时伤到了。

  为了避人耳目,瞳亲自将我送回生灭厅,还破天荒地留了一夜照顾我。

  沈夜则以雷霆手段血洗流月城,他的诛杀令被一丝不苟地执行了。我昏迷的这十几天,该杀的人都杀了,不该杀的也杀完了。

  无论无辜与否,反正沈夜认为应该死的人都死了!烈山部的人死后又没尸体,省事的很。沈夜很给力地清理掉这么多人,空气中连半分血腥味都没有。

  那些反对他的人统统消散化为尘埃,和天机祭司赤霄一样,什么都没留下。

  我心下有些茫然,又躺在床上将养了数日,等我能强撑着经过我这番故意摧折、又虚弱了许多的身躯出去走走的时候,我站在生灭厅门口,只觉得迎面吹来的风都清冷了许多。

  ——流月城里一片死寂。

  我问过离珠,那些无辜遭殃的族人……死得是否平静?有没有反抗?

  或者,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其实我更想知道,他们临死前是不是把沈夜骂惨了?

  当时离珠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仿佛我大病了一场之后,连脑筋都出了问题似的。

  她说紫微尊上的谕旨怎么会有人反抗呢?我听得很清楚,她用的是“不会”而非“不敢”反抗。

  至于公然辱骂大祭司,那更是天方夜谭了!

  我心中愈发怅然了,对啊,他们……不,我们和下界的黎民是不同的。

  信奉神农的部族,更竭诚忠贞,也更虔敬啊。

  我跟离珠说我想静静呆会儿,让她退下,别跟着我。

  然后,我就在她担忧的眼神中,从生灭厅大门口,信步往观星台走过去。

  一路上的气氛凝重而萧条,果然……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流月城中穿祭司服饰的人骤然少了很多,剩下的人也都缄默寡言。他们遇到我,都远远地站定,向我躬身行礼,却没有人靠近前来,也没人再像以前那样说说笑笑地跟我打招呼。

  呵……孤家寡人,也不过如此!

  人缘如此之好的我都这样了,那么沈夜,他一定能感受得更深吧?

  既然这样,我也不费劲冲他们一个个的点头微笑了,就一概视之不理,一步步缓慢地登上高高的观星台。

  我懒洋洋地看着夕阳慢慢落下,光亮一丝一缕地从遥远的天际消失,夜色逐渐笼罩了流月城原本就昏暗的街道和殿宇。

  “……夕阳终于向下沉去……就像等待了千万年那样久,久得令人精疲力竭。

  黑夜很快就要来临,带来漫长的寂静与虚无……”

  沈夜好像说过这样的话吧?

  果然啊,独自一人站在这儿眺望夕阳,看久了的确是这感觉。

  我又站了一会儿,天色就完全黑了。

  流月城平民手中是没有灯烛的,所以城中之夜就显得格外漆黑漫长。

  俯视着黑沉沉的流月城,我心中默默为那些无辜死去的城民哀悼了片刻,尽管这么做很傻,但……就算我以谢衣的身份和心情,再送他们一程吧。

  ——但愿他们来世生于下界,虽然平庸,却拥有无数世俗的快乐,再不会如此……冷冰冰地孤悬天宇,遭受百般痛苦折磨。

  我闭目默默祝祷完毕,忽然听到身后有轮椅的声音!

  嗯?!我吃惊极了!迅速扭过头去,居然是坐在轮椅上的瞳!

  天啊!这……是什么情况?!我诧异地往他身后看了看,没人啊!他怎么上来的?竟然还带着轮椅?!观星台这一路上来,那可是长长一溜石头台阶啊!

  “你为何独自在此?”他淡淡问道。

  我一怔,随后哭笑不得!

  喂瞳祭司,你啥意思啊?不会以为……我打算从这儿纵身跳下去吧?【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