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一直没回来,不知是否看见我心烦,今晚就打算在沈曦的房间陪她一起睡了。
我继续默默地跪在雪地里数羊。
刚才被沈曦闹腾了一阵,精神还蛮振作的,天冷也不甚觉得。
现在人全走了,时辰也临近破晓之前,正是一天当中温度最低的时候。这么骤然一安静下来,身上又冷得更厉害了……我咬牙忍过几阵寒颤,也懒得再清扫身上的雪了,就把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揣进袖子里,闭上眼睛休息。
——现在我很感激神农大神的恩德的,烈山部的人不会渴也不会饿,让我幸运地免去了饥寒交迫的折磨。然而跪的时间一长,膝盖受苦是免不了的。早先几个时辰两腿还又冷又痛,尤其膝盖上一阵阵钻心刺骨的疼,跪了大半夜,渐渐的痛楚就不甚分明了,再后来就一片麻木,只要我不作死的乱挪乱动,基本上就没啥知觉。
其实对付寒冷疼痛……包括刑求之类的折磨,我还挺有经验的。要不是当初强行融入谢衣的灵魂让我忍耐度下降了许多,这原本不算什么。
肉体上的折磨最难捱的部分不在于痛苦有多深多强烈,而在于不能长时间的熬着。倘若折磨无止无休,心理上完全看不到尽头,那么肉体上任何一点点的痛楚都会被无限放大,就会格外难以忍受、精神极易崩溃。
我自然不会犯这种菜鸟级别的错误了,于是闭着眼睛从一只羊数到一百只羊,数够了一百只羊算一个轮回,然后只要在心理上暗示自己撑到一百只羊就好了。数满一百只羊,就继续再重头数一遍,数完了一百又一百,这样精神上有个盼头,时间就不那么难捱了。
由于我一直闭着眼睛专心数羊,数啊数啊,也不知数到第几百轮,几千万只羊……虽然天气依然很冷,我冻得呆滞发木的脑袋半昏半困的,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恍恍惚惚的还梦见,自己在冰河里快乐地洗澡……
如果现在使用的不是谢衣的身体,那我绝对不敢这么做!普通人在冰天雪地睡觉,会在睡梦中冻死的,这身体好歹有灵力护体,也让我能偷懒昏睡一会儿。
当我再次听到人声,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
我迷茫中听见一个十分焦急的女子声音,同时好像有人在使劲摇晃我肩膀:“谢衣!谢衣!——天啊!你醒醒,醒醒啊! 这都一天一夜了,你怎么还跪在这儿啊?难道从昨天夜里你就一直……”
被人从很深的幻梦里生生拖扯出来的感觉当真一点也不美妙!我本来全身轻飘飘的,什么感觉都没有的,偏偏有人使劲拍打我身上的雪,揉搓我的前心和后背,一股一股热流传涌过来,激得我被冻僵了的血脉倏然爆发一袭猛烈的麻痛!
“……”我百般不愿地睁开眼睛,眼前是华月那张盈满泪水的脸。
“阿夜太狠心了!他真是……太狠心了!你别跪着了!起来!起来啊!”
“不……!”我神识清明过来,勉强挣脱她的手,强撑着摆正跪姿。
由于两腿很不幸地挪动了一下,结果一阵极其可怕的剧痛将我整个人彻底弄清醒了!这究竟是……帮我还是害我啊?我咬牙按着膝盖,好不容易捱忍过这一阵,想吸口气缓缓,结果一张嘴,一口冰冷的寒气直接灌进喉咙,我低头咳呛不止。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华月急坏了,用手使劲抚拍着我的背。
我知道不仅仅是被这口寒气呛着的问题,可能是在雪地里跪得太久伤损了肺叶……不过这对身怀法术之人也不是什么大碍,以后寻个机会以灵气养养就是了,我觉得我全身剧颤喘不上气更多是因为忽然自麻木中恢复知觉的膝盖和双腿!
一阵阵仿佛来自骨髓深处的阴寒蚀痛令我抽搐着说不出话,华月拉我起来,我坚决不肯!
论法术灵力,她远不如我,力气嘛……当然她也不如我。她的强行拖拽只是让我在结冰的雪地上挪出几步。
我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双腿几乎有种……正在被锋利的冰刀刮擦着血肉碎骨的感觉!
华月显然也看出来了,她嗐了一声气,放弃拉我。
我立刻松了口气,挣扎着爬起来,重新跪好。
华月离开了,我隐约听见她和沈夜争辩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说来也奇怪,明明沈夜的声音比华月低沉多了,华月的声音我没听清几个字,沈夜说的话我居然一字不漏地听到了:“……他愿意跪就让他跪好了……他脑子是该清醒清醒!也许多跪跪就想通了。本座又没罚他,等他跪累了自然会回去。”
“……阿夜你疯了?你这是在逼死他!”
“华月,你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 ”
华月的声音又争辩了几句什么,沈夜没回应,我也懒得留神听了,只见华月从沈夜的房间跑出来,重重一跺脚,匆匆忙忙地跑出去了。
我知道她去找瞳祭司了。
我猜瞳不会马上就过来,瞳这家伙可比华月狡猾多了。他不会心软,更不会做无用功。他行事必定会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要么不做,要做就一击必中!
我的身体确实灵力高深,跪上这点时间尚达不到伤筋动骨、令沈夜心疼超过一切的程度,我认为他会再等等。
又过了很久,等到纵然有灵力支持,这具身体也差不多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我终于听到瞳的轮椅声。
我不得不叹服他的算计当真是非常之精准!时间太短戳不狠沈夜心疼徒弟的软肋,时间太长谢衣的身体就废了……
“你可还好?”他驱动轮椅来到我身边,低头问。
我迟缓地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我很好,不用他管。
他伸手放在我肩上,我立即闻到他怀中散发着一股轻微的……磨碎了的迷蛊粉末的味道,我如他所愿一般昏了过去。
——我清醒过来的时间比瞳预计的早多了。
尽管被他迷昏只是一瞬间的事,我也大致分辨出他用了哪种类型的迷药。只是他不知道,我的神智对很多迷药都有很强的抗药性,若非眼下使用的是谢衣的身体,那根本连这短暂的昏迷都不会有!
我感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床上,双腿没有任何感觉。我偷偷将眼皮睁开一道缝,眯着眼睛看了看,这里是大祭司寝殿里……我的房间。
眼前不远处就是瞳祭司轮椅的一角,我方才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控制住呼吸频率,不让他们察觉我醒了。
虽然看不到,但我就是知道,沈夜也在。
“……大祭司如何罚他,那是尊上你的权利,大祭司要处死他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左右以父杀子、以师弑徒皆算清理门户,无罪无孽,连杀生害命都算不上,尊上大可放心。属下就是想多嘴问一句,杀了也便杀了,你却让他如此跪下去,再多一时半刻他的腿就废了,亦或这才是尊上你的本意?你想让他像我一样坐在轮椅上了此残生?”
“……哦,属下倒是忘了,破军大人做的偃甲腿……听说和真的不差分毫,废不废的尊上亦不在乎——那索性一掌打残了更痛快,何必要这样零碎折磨?未免有失尊上慈悲厚道之心。”
要不是必须躺着闭目装死我都想跳起来喝一声彩!
瞳祭司你真是太犀利了!太犀利了!我总算知道你为啥平常都低着头不爱说话了!这种锋利的言辞的确还是少说话为妙!戳人痛脚没人比你更强啊,你真是给力一千倍!我绝、对是用尽了全部自控能力才维持住平稳的呼吸!
“你胡言乱语什么?”
“胡言乱语?他双腿的情形你也看见了,这孩子成天闷在房里做偃甲,体质可不怎么样!前段时日他替城民制作偃甲手足时虚耗太甚,根本未曾好好休息……且自从研究偃甲炉以来,这几年他每晚皆睡不足两个时辰,倘若浊气趁虚而入,你又待如何?”
“……”
“他到底是你徒弟,虎毒尚不食子。他也不曾忤逆你什么,就算性子执拗了些,你懒怠看他,一掌打昏也就是了。那件事本无对错,大祭司自行决定便是,何必非要逼他低头认错?倘若有个好歹,大祭司的一番心血岂不付之东流?”
“够了!有完没完!才跪了两三日,你我幼时受罚如家常便饭,彼时哪有人替我们求过情?如今倒好,华月方才埋怨了好一通才走,现在你又来数落!还想怎样?总不成让本座反过来给他赔礼认错?”
我感觉沈夜走到床边,摸了摸我的额头。
“眼下如何了?”
“歇两日便无妨。我已用蛊术将他腿上寒气拔除出来,这几日再连续施术几次,便不会留下后患。”
“烦你奔波,辛苦了。”
“好说。”
“他何时能醒?”
“方才喂了一些驱寒的药,几个时辰后罢。”
“太少!即刻去多煮些安神药,让他继续给本座老老实实睡下去!最好一直睡到祭祀那日。哼,不省心便罢了,还整日添乱!”
“呵……大祭司这又算什么本事?属下遵命……不过如此只可两日。再多加药,脑子会坏的。”
我知道我第一步计策圆满成功了!距离下月初一的祭祀没剩几天了,接下来不管是真是假,我只要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休息两天就好了,余下的事,等醒了再说吧。【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