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离开后,我就等在寂静之间门口,沈夜一直没出来。
一众高阶祭司都去城中着力安抚之举起了作用,流月城喧嚣渐止。
但随着时间慢慢过去,我自己倒渐渐不安了。
我熟知剧情才在瞳面前笃定沈夜没事,但……沈BOSS为何这么久还不出来啊?
我站得腿都酸了,看看左右无人,索性撩起衣服坐在地上,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
除了时浓时淡的魔气偶尔溢出,寂静之间里实在安静极了,我不禁暗暗腹诽:砺罂你个该死的魔族,和沈夜谈个条件,至于谈一夜吗?
明明只需等待剧情结果而已,我心里却前所未有的七上八下……直至天色临近破晓,才总算听到轻缓的脚步声。
我飞快地站起来,看见沈夜身影一刹那,心中仿佛突然松了口气。
我低声叫了一句:“师尊。”
沈夜显然没料到有人躲猫猫似的蜷缩在门口黑影里,我叫他的时候,他还未及收起脸上的表情。我瞥见他神色十分之恍惚阴暗,充满了疲惫倦怠,还夹杂着几分隐隐的沉痛。
这与平时的他大相径庭,我刚刚放回原位的心又浮起半天高。我稍微提高嗓音,又叫他了一声:“……师尊!”
一眨眼的功夫,沈夜就恢复了常态,神情变得肃穆威严:“你为何在此?”
“噢,今夜矩木异动,城中有些混乱,廉贞祭司和众祭司去安抚了,师尊放心。”我连忙说,“弟子担心师尊,是以等在……”
沈夜闭了下眼睛,再度睁开时,眼中的冰冷和威势就完完全全恢复了,他打断我道:“本座是问,天色未明,你为何在此?”
哎?天色未明……天色未明……未明……
我倏地想起,天还没亮呢!这个时辰,我应该呆在房间里乖乖睡觉的啊!
糟糕,今夜发生这么多事,光想着砺罂入侵和主线剧情剧情的,我把自己还在禁足这茬儿给忘干净了!
“呃……师师尊……”我期期艾艾地吭哧着。
沈夜一声冷哼,拂袖转身离开了。
他的脸色太过严厉冷漠了,我极度不适应,当他转身的一刹那,我心里猝然憋闷了一下!
什么东西……有点……异常……
好像……他要将我独自一人……扔在这黑沉沉的夜色中,之前种种温柔关怀,恍如一场不该发生、更不该存在的美梦,一旦天明,便将如露珠般悄然消散。
无可挽回,亦无法留念……
这一瞬怪异的思维让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呆呆地看着他黑色的背影。
沈夜走出两步,没听到我跟上去的动静,停下来,回头看我。
我这才醒觉,他的意思是让我跟着他!
我想一定是融合了谢衣灵魂导致我行为失常,我的第一反应竟然十分开心雀跃——我甚至忘了做出任何羞愧的表情,傻乎乎地笑着跟上去。
大约我的表情活像一只快乐的小狗,沈夜怔了一下,一直盯着他看的我立刻明白表情有误!赶快调整面部肌肉,作出一副深深悔愧状。
沈夜摇了摇头,转身继续走了。
我被沈夜带回大祭司寝殿,那两个被我打晕的祭司还在地上躺着呢。
我有点汗颜,呃……方才,好像下手太重了哈。
沈夜袍袖一挥,一股清气拂过,那二人醒了,看见沈夜和他身后的我,顿时脸色大变。
“属、属下失职了,请……请紫薇尊上饶属下一命。”其中之一说。
“恳请尊上饶恕我等一命!”其中之二说。
接着两人同时伏叩在地,浑身瑟瑟发抖。
沈夜伸手推开门,转眼看我。
我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乖乖进去了。
“违背师命,禁足三日。”他说着淡淡一瞥那两名祭司,“若再有失责,两罪并罚,必不轻饶!”
“多谢紫薇尊上!”
“谢尊上慈悲!”
那两人如蒙大赦,一脸感激涕零状看着沈夜。
什么?禁足三天?!我张口欲言——这屋子里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啊!我就是变成猪也没办法一口气连睡个三天三夜啊!
沈夜脸色蓦地一沉,目光冰冷地扫向我:“——嗯?”
我顿时不敢开口,悻悻然地缩头回去了。
天很快亮了,整整一个白天无事可做,我百无聊赖地在床上滚来滚去……隔壁沈夜的房间声息全无,我左思右想,不知他和砺罂谈的怎样了?事态的发展似乎和我预想的有些不同。
砺罂之事只怕大违沈夜本心,之前以为他只需一夜即可和砺罂谈妥合作条件,是我想差了,他……或许还要多考虑几日吧。
我心中有事,根本睡不好,只能闭着眼躺着,中间偶然睡着了几次,都是很快就醒了,还做了一堆和砺罂有关的乱七八糟的噩梦:
一次梦见沈夜不答应砺罂的条件,任务失败了;一次梦见沈夜发怒,双方打得天崩地裂,流月城崩塌了;一次梦见沈夜答应它的条件,可是砺罂使诈,沈夜神血隐患发作被它重伤……
直到我梦见沈夜在我面前吐血,然后依靠着矩木缓缓滑倒在地,我心急如焚地想奔过去,主脑却冰冷地提示我那是上一个任务,我不可以越权擅闯,现在该去扮演下一个角色了……我倏然清醒过来,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心脏还嘭嘭嘭地剧烈狂跳着,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我执行任务时甚少如此心神不宁的,难道是灵魂中谢衣的部分发酵产生了不良作用?
谢衣肯定会担心沈夜,而现在他的灵魂是我的,所以导致我也心神不安?
我就这么翻过来调过去地一直折腾到深夜,终于决定不能再如此下去!哪怕我是百分之百的真谢衣,他那么活泼好动的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在床上躺上三天只怕也要疯了!从冥的角度而言,如此呆上三天太被动了,必须想想办法。
我从床上爬起来去开门,门口还站着那两个祭司守门,看见我出来登时如临大敌!
“破军大人,请您勿要为难属下!”
“破军大人,属下等也是奉命行事,失礼莫怪!”
这回他们长记性了,离我远远地摆出战斗姿势,还不着痕迹地往沈夜房间那边挪动——我法术再强,也不可能在不吵到沈夜的前提下把他们俩悄无声息地干掉。
我只好和和气气地说:“放心放心,我没想跑,我只是……有急事需禀告大祭司,我当真有很紧要之事,你们放我过去可好?”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大约害怕担待不起,其中一人迟疑道:“破军大人,求您……慈悲,勿要诓骗属下。”
“啊哈不会,不会的。”我笑眯眯地说,努力让谢衣人见人爱的好人缘发挥作用,僵持了片刻,他们终于妥协了。
“那……请破军大人恕属下等僭越!”
说罢,他们俩居然共同施法做出一个小型缚灵之阵,压制住我全身灵力,然后一人跟在我后面押送,另一人远远站开,举起神杖对准我,一副蓄势待发、我一有异动就立刻将我打昏的模样。
我满脸黑线!喂,我只是去隔壁隔壁啊,从这边走到那边,距离尚不及二十步啊,用不着……这么大阵势押送吧?
我走到沈夜房门口,抬手敲门,他俩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把缚灵之阵去掉。
我敲了三下门,无人回应。
两人为难地看着我:“破军大人,夜已深了,大祭司该已就寝,您看是否……”
我感到沈夜的气明明就在里面,而且我笃定他没睡!
砺罂之事尚无结果,沈夜他怎么可能踏实睡着?
我见他们一副准备重新施法布阵、押送我回去的样子,当机立断喊了一声:“师尊,弟子有事禀告……弟子进来了。”
我说罢就推开门走进去。
沈夜的房间我有印象,尤其在我使用谢衣身体扮演他之前,谢衣刚刚替他改装过房间的各种布置。
一进去我就觉得冷沁沁的,四下一打量,窗户开着,没点灯。沈夜坐在窗边我新替他做的一把宽大的偃甲椅上,月光正从窗口照进来,地上洒落了一片清辉。
我的第一感觉是,月色不错……
第二感觉是,他好像在发呆啊。
那张椅子摆在阴影里,他坐在那儿,明明皎洁无暇的月光就在眼前,却无一分一寸落在他身上,只徒劳地照耀着他身前的地板,地面上像铺了一层白霜。
他黑金的大祭司服已完完全全和夜色融为一体,就连那些金色的装饰亦浸透了黑暗,未闪烁一丝光亮。
我眼前恍惚了一下,好像看见了百年后他独自坐在空旷无人的大殿里的样子。
——冷落、孤寂、透着几分凄凉和萧索。
霎时,我只觉整个神识之海“忽悠……”地晃动了一下。
那一刹那,我觉得他有某个地方,和真正的我很像……很像……
人世间有太多悲欢离合——怨憎会、苦别离、求不得,以往我从不以真心入戏,毕竟人的本心太容易受感染,哪怕是太上无情的圣人,亦难以次次完美演绎不同场景中的喜怒哀乐。
我习惯将自己置身事外,静静地看戏,然后根据角色的性格,尽可能将任务完成得欢快些。
哪怕那些皆是假的忧喜、假的爱憎、假的哀怒……可惜面具戴得太久,连真正的自己是何模样,也渐渐记不清了。
只有在肆意挥剑的时候,或者,敌人温热的鲜血喷洒在身上的时候,才能模模糊糊回忆起,数百年前的我,究竟是什么样子?
沈夜忽然自发呆中惊醒过来。
“是你?何事?”
我也从莫名其妙的思绪中惊醒,讪讪地道:“师尊……弟、弟子,白天睡得太多了,实在……睡不着。”
沈夜没说什么,我猜他比较习惯我半夜三更骚扰他了。
“……坐。”隔了片刻,他说。
我有些紧张,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吞了下口水,搬了另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
沈夜沉默不语,我则不知该说什么,屋里一时安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气氛有点……尴尬。
我知道他在等我开口,记忆中每次我半夜来找他,也是我絮絮叨叨跟他倾述一大堆有的没的,反正有我在,气氛是不会冷场的。
但今夜例外,我好半天没说话,他也没开口催促。由于我挪了把椅子坐到他面前,他换了个方便聆听我念叨烦恼的姿势坐着,一道皎如霜的月光正好斜斜落在他侧脸上,那两排我曾经近距离看过的长长的睫毛,皆笼罩了一层神秘柔和的光晕。
我只觉心跳异常,嘴唇发干……
那股恍恍惚惚不大对劲的不舍又浮上来了……他深夜发呆,肯定是心乱如麻,砺罂提出的条件令他无法决断吧。但是我在如此之时闯进来,他居然没说什么,还打算听我讲述那些微不足道的小烦恼和小麻烦……
唉,当真不想……离开……啊!
又静了片刻,我意识到再沉默下去他会以为我无话可说、纯粹是来捣乱的,肯定会赶我走。我忽然又伤感起来,我想起主脑资料中说:自从我离开流月城,就再没有人陪他喝酒,他找了一大圈,只好去问问华月愿不愿意一起。
华月甚至觉得,知交零落,一至于此。
于是我就鼓起勇气道:“师尊可想喝酒?”
沈夜抬了抬眼:“……你又去偷了祭祀之物?”【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