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自走过长长的甬道,四周静的只能听见我一个人的脚步,冰冷,空旷,没有半分人气。

  我的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一段沈夜的台词:

  “那天夜里下着大雨,冰冷刺骨,整个流月城安静得就像死了一样……”

  ——我突然有点明白他的心情。

  沈夜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大殿里。

  他的神色如常,见我进来,放下手中竹简:“你怎样了?”

  我右手抚胸,躬身行礼:“多谢师尊牵挂,弟子无恙了。”

  沈夜眉头微不可查地一挑。

  我一直屏息留意他脸上的每寸表情,见状立刻神经绷紧——不好,刚才的话有问题!

  是了,我把一般师徒间的礼貌套话最说得太顺口,原版谢衣哪会这么战战兢兢、礼数周到呢?

  我假装不适应身上沉重的黄金装饰,小心扭动几下身体,一副刚刚说了一句恭敬有礼的整话,这又恢复本性的欠揍表情。

  “唉?弟子上次摆在这儿的偃甲兔子、还有偃甲花瓶、做了一半的偃甲香炉怎么都没了?弟子就病了三天,这儿怎么又空荡荡的?……师尊你不是都答应了,让我重新替你收拾屋子吗?”

  沈夜微微扬起的眉头放松下去。

  “偃甲兔子小曦喜欢,她拿去玩了。至于我答应让你改造的只有寝殿和书房,不准随便偷换概念。”

  我一脸不赞同:“师尊,弟子觉得这里太冷清了,应该……”

  “好了!”沈夜拂袖而起,神色看不出喜怒,“等你做了流月城大祭司,这儿你想怎么改都由得你,现在不行!”

  我暗自叹息——沈夜,你这么宠溺徒弟会出事的。总算知道谢衣为啥被你教成这样——他所有新奇古怪的想法,你都支持;他做事轻率毛躁,却只赏无罚;他对你没大没小,你也不以为意。

  所以谢衣心中只有你的师尊之恩,毫无师傅之威,是你自己拼命鼓励他发展个性,怪不得他和你意见向左又争辩不成时,索性赌气离家出走。

  沈夜后来应该也注意到这一点,才会在广州之夜当着谢衣3.0版的初七对主角玩家团说:

  “……本座给他改了名字,从头调\\\\教……这一次,总算不曾再出差错,他终于成了本座忠心耿耿的属下。”

  唉,沈夜啊沈夜,要我说什么好,你不是不够聪明,奈何人情遮住眼啊。

  “既然身体无恙,走吧。”

  “嗯……请师尊稍等弟子一下。”

  “你要做什么?”

  “呃……离珠说,生灭厅的人忘了拿弟子的……祭司面具,弟子去偏殿找找……”

  “不必!”

  ……?

  我一愣,不是说流月城除了城主和沈夜,没人可以在神农祭祀上不戴面具吗?

  “可这不合……”

  “规矩”两个字还未出口,沈夜突然转身,异常冷厉地看了我一眼,不管以谢衣还是冥的身份,我都立马闭嘴了。

  “你是本座的弟子,烈山部下任大祭司,从今天开始,你就给本座这样出席祭典!”

  “可……师尊,上古旧例……”原版谢衣性格固执,尤其对自己的“道”非常坚持,我揣度着他该有的反应,低声争辩着。

  “此时已非上古之时!你是本座的徒弟,弄清楚本分,本座的规矩,才是你该守的!”

  我小退一步,露出一副无端被骂,欲言又止、十分委屈难过的样子。

  沈夜深冷的声音不由放软了几分:

  “走吧。听话……莫让为师操心。”

  我沉默地跟在沈夜身后,一路往流月城祭祀广场而去。

  不带面具参加神农祭,我明白这是沈夜的姿态,他就是要破坏规矩,让流月城所有人都明白——从今天开始,他的徒弟谢衣,就是名正言顺的烈山部下任大祭司。

  我跟着他穿过重重石门、石柱、幢幡、斗拱,一座座巍峨而陌生的殿宇穹顶被我们抛在身后,寂静的石甬路两旁空无一人,我心头忽然浮现出一抹荒谬绝伦的错觉,仿佛只要他在前面,这条寂静无人的孤独之路,我愿陪他走到地老天荒……

  只要前面那黑金色的身影还在,我就可以放心大胆的追寻自己的“生命之道”——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而那人,会为我遮风挡雨、披荆斩棘,一路护送我走向流月城数千年来权利的巅峰,护送我成为有史以来最受人敬仰、爱戴的大祭司。

  ——流月城历史中,在他之前,不曾有过任何一位大祭司能和城主平起平坐。

  而在他之后,我会是名正言顺的……帝王。

  仁慈善良、毫无污点。

  直到我们到达祭祀地点,刚才那虚幻不实的错觉还在我心头萦绕不止。

  等我回过神来,流月城广场的情形让我差点傻眼:

  我说这一路怎么这么安静、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原来人都在这儿等着呢!

  广场之内,流月城高阶祭司们整整齐齐站了四排;他们后面,位阶不高的祭司们寂静无声地垂首侍立;而在广场之外,我看到了黑压压,像深绿色乌云一般鸦雀无声的流月城子民。

  我不知道他们何时开始聚集在这里的,亦不知沈夜为了让我睡到自然醒,让他们等待了多久。

  沈夜带着我一出现,广场外围的流月城百姓,还有团团围在广场边缘的低位祭司们,哗啦啦全部跪倒在地,差别只是手持神杖的祭司们单膝跪地,其余身穿深绿深衣的流月城人伏地叩首。

  “——恭迎紫微尊上!!”

  他们的呼声之真挚、虔诚,让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此之前,无论哪一时哪一世,我从未见过有百姓迎接统治者用的是这种发自肺腑、仿佛燃尽了自己整颗身心、倾尽毕生全部感情的声音。

  大祭司是神农神上的代表,流月城子民们对大祭司的虔诚,就是向人皇神农无私奉献出的信仰、荣耀、鲜血,与生命……

  我忽然觉得眼眶有几分湿润,这曾经是一群……不忍生灵涂炭,自请入流月城相助补天的百姓啊!可惜啊,感念其赤诚的神农,千百年来是怎么对待他们的?而任务终局时烈山部族的存续,又是以何等卑微的姿态换来的?

  ——污蔑大祭司和几乎所有高阶祭司为逆贼,那些自命正义的人间修仙道可知,这对流月城人来说何其残忍,这与……自毁信仰何异?!

  只为一线生机,只为一线生机……真的……哪怕前方只有一线萤火般微弱的光芒……即便手脚溃烂、面目全非……也还是忍不住想亲眼看一看,那个或许充满光明的未来吗?

  沈夜缓慢朝前走去,我默然跟随在后。

  广场中心的高阶祭司们都转向中间,刹那之间,无数火辣辣地视线集中在我脸上,其中有诧异、震惊、不屑、愤怒、嫉妒,更有肆无忌惮的敌视。

  我感到好几道灵力极强的敌视眼神在我身上逡巡良久。

  这时沈夜已经走到祭祀的高台上,极有气势地一挥袖转过身。

  “今日初一,循例举行大祭。在此之前,本座有一事要宣布。”

  “三日前,生灭厅主事以自身灵力引爆五色石,经查此法可暂时动摇伏羲结界。”

  “千百年来,我烈山部子民受困于伏羲结界,疾患交加,苦不得出。”

  “若借此法之机缘,蒙大神垂怜,或可令我子民永离此苦寒贫瘠之地,前往下界繁衍生息。”

  “此事关系重大,本座决定予以嘉奖,自即日起,生灭厅主事谢衣晋席次,为流月城破军祭司,颁玉印、宝册,重塑宫室。”

  “五色石引爆之地乃生灭厅偏殿,彼地五色石碎裂灵力残留甚多,故生灭厅主事一职仍由破军祭司兼任,本座暂不作另行处置。”

  “破军祭司仁慈知礼,心怀我流月城子民,本座甚慰,为慰其功劳,今日祭祀大典,由破军主持。”

  “破军……净衣冠,上前主祭。”

  沈夜威严的声音缓缓炸响在耳边,我的头“嗡”的一下,懵了!

  苍天!谢衣30%的记忆里没有一丝一毫与神农祭祀有关!

  我该怎么办?!

  “且慢!大祭司,我流月城数千年来从未有此前例!你如此越权行事,沧溟城主可知道?”

  我感到身后左首边蓦然爆出一个灵力极强的视线,死死盯住我的后心,如芒刺在背,令人不寒而栗!【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