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这么有病,好好地年不过,来折腾我们。”
时间进入了嘉靖六年。
沅州县。
刚刚过完年,大家还沉浸在节日的时候,突然来打扰自己,沅州县县令很是不满。
“大老爷,来的都是大人物。”
“什么人?”
“有一个好像叫什么学政,还有按察佥事,有佥都御史。”
“你胡说什么?”
蒋松年大怒。
自己这个随从胡扯些什么。自己这里是什么地方,湖广一个西南角的小县城,在湖广都是属于不起眼的地方。怎么可能有学政、佥都御史这种界别的大佬来这里。而且这个级别的大佬来这里,动静肯定不会小,自己怎么可能提前没有接到消息。
“真的是这么说的。”
“去,叫胡师爷过来。”
蒋松年换上了衣服之后,立马是走向了前厅。
虽然是斥责了自己的随从,但蒋松年心中还是着急。就算不是学政、佥都御史这个级别的大佬,但应该也是上面机构派来的人。
等来到前厅,蒋松年看到了好几个人。
看到他们的瞬间,蒋松年大吃一惊。因为这些人穿的官府,一看就知道大约是什么品级的人。蒋松年完全想不明白,这些品级如此高的大佬,来自己这里干嘛。
自己在这里担任知县都快五年时间,从来没有接待过品级这么高的官员。
特别是中间四个人。
浑身透着儒雅,一看都是饱读诗书的读书人。中间两个人都已经是四十多岁,右边站着的看起来三十五六岁,至于左边站着的那个人很年轻,也就是二十来岁。
“沅州县县令蒋松年见过各位上官。不知各位是?”
“蒋知县,这位是我湖广魏学政。”
左边穿着正五品官府的,二十来岁年轻人站出来,给蒋松年介绍中间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下官参见魏学使。”
蒋松年虽然没有亲眼看过湖广学政魏校,但这个名字是听说过的。
张璁成为湖广巡抚之后,整个湖广多了不少新的大官。作为湖广官员,对于这些新出炉的大官,都是看过他们的资料。这都是必须要做的功课。魏校这个学政,虽然没有布政使、按察使那么有权利,但那也是从三品的地方高官。
蒋松年和他相比,品级差了十万八千里。
所以立马躬身打招呼。
“这位是湖广土地司唐司长。”
“下官参见唐司长。”
湖广土地司,是一个比学政更意外的人。
湖广学政,脱胎于湖广提学副使,本来是按察使司负责的。只不过现在独立出来,而且升了一级,从正四品提学副使变成了从三品学政而已。
但湖广土地司呢?
完全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职位。而且是他们这些地方知县最不喜欢的部门。因为对于地方知县来说,本来就没有多少朝廷拨款。所以各种杂税是地方官府最主要的收入。
这里面土地收入是重中之重。
没想到土地司成立之后,直接把这个权力给剥夺了。不过别看土地司新成立,而且要接受土地部和布政使司双重领导,但土地司司长是正三品的官职,比学政还要高了一级。
更何况唐龙的履历那也是公开的。
这位来湖广担任土地司司长之前,可是在山西担任过按察使。本来就是地方三司衙门的负责人之一。他来湖广,那是为了湖广土地司的建立和完善。只要完成的好一点,未来升官的必然的。
因此虽然不喜欢新成立的土地司,但蒋松年丝毫没有失礼。当然蒋松年也不敢失礼,两个人品级差距在那里,地位差距是天差地别。
“这位是湖广都察院方佥都御史。”
“下官参见方佥宪。”
这一下蒋松年就更加恭敬。
学政虽然品极高,但却不直接管理蒋松年。土地司司长唐龙资历深,但土地司也管不到蒋松年头上。所以蒋松年只是很注意礼节,给他们足够的面子。但蒋松年面对方纯却不敢有任何大意。因为湖广都察院成立之后,新任命几个佥都御史。每一个佥都御史会负责两三个府的监察。
方纯就是监察辰州府和靖州的佥都御史。方纯手底下还有十几名御史,都是正八品御史。是从举人当中选拔的,派往每个县城对于县官进行监察。
这样湖广都察院,手中拥有一百多名正八品的御史。他们配合佥都御史,负责整个湖广官场的监察。
也就是说,方纯是直接监察蒋松年的。所以蒋松年面对方纯是最谨慎的。
“鄙人湖广按察佥事徐阶。”
“下官参见徐观察。”
同样很恭谨。
但心中却是无限的遗憾。
因为蒋松年是正德十二年的进士,算起来入仕已经块十年时间。可是入仕十年,还是一个七品知县,真正的芝麻官。而且不仅仅是芝麻官,而且还是沅州县这种穷县,各民族混杂的,很多人不愿意来的破县。但眼前这个徐阶,蒋松年是知道的。因为徐阶是嘉靖二年科举当中的探花。
年轻的探花,蒋松年是听过名字的。
才短短几年时间。
到现在入仕才三年多的时间,徐阶就已经是正五品的按察佥事。和徐阶相比,自己的官位上升的太慢。当然升官速度快的不仅仅是徐阶,还有那个没见过面的张璁。入仕才五年多的时间,就已经是巡抚湖广。对于蒋松年来说,张璁、徐阶他都羡慕,同样也嫉妒,感叹世间不公。不过蒋松年也是久居官场,所以没有表现出这种想法。
等打完招呼之后,蒋松年看着他们四个人。
意思很简单。
虽然我相信你们说的,但你们怎么也应该拿出证明。总不能你们空口白话说两句,就是什么。就算你们真的是穿着官服,那也不能证明你们的身份。好在徐阶他们也没有想过为难蒋松年,很快旁边有人就把他们的证明文书拿了出来。
蒋松年核实之后,立马让几个人上座。
心里是有些七上八下的。
他们来这里干什么。此时蒋松年的师爷过来,也是拜见这些人。两个人都是莫名其妙,这些官员来沅州县干什么。
“蒋知县,我也不拐弯抹角。”
坐下来之后,徐阶他们也没有浪费时间。
徐阶直接开口。
道:“此次我们来沅州县,是因为有人举报,这里有人把学田占有己有,还把学田变成了祭田。甚至他们的祭田,不是祭奠祖宗的,而是祭祀神庙的。蒋知县,不知道这个事情你知不知道。”
“这…………”
蒋松年早就知道,这些人来沅州县就没有什么好事情。
果然是如此。
可是这个事情蒋松年也不好说什么。还是旁边的胡师爷看到蒋松年为难,立马为东家解围道:“几位大老爷,确有此事。但此事非常棘手,非我县衙可以解决的。”
“具体说说。”
“沅州县本身人口少,以前这里都是土司的地盘。县衙对于地方本来就控制力不足。后来此地来了大量的移民,但不是正常官府迁移人口,而是一群流民。他们在沅州县占据了很多地方,开荒种地。这些人都是以同乡同宗聚集,平时也不听官府招呼,大部分人也没有在官府登基。就是他们在地方建立了神庙,好像是供奉莲花菩萨。学田就是被他们霸占的。”
“来沅州县的流民人数有多少?”
“具体县衙没有准确的数据。但来到沅州县的流民,应该不少于两万人左右。”
魏校、唐龙、方纯几个人面面相觑。
很是惊讶。
两万左右的流民。这些人都是没有户口的黑户。虽然想过湖广有大量没有户口的黑户,但没想到沅州县这边有这么多黑户。这些黑户的存在,既不给朝廷交税,也不参加朝廷徭役。
“莲花菩萨?这个是什么菩萨?”
徐阶跟另外两个人说话。
魏校开口道:“佛教那边好像有莲花菩萨。但就算是佛寺也没有听闻供奉莲花菩萨的。倒是听闻天竺那边有不少供奉莲花菩萨的。”
“县衙为什么没有采取措施。”
“各位大老爷,这些人是流民组成,一个个很是凶悍。若是这些的闹出事来,县衙这点实力根本压不住。再说西边那些土司,也时不时的闹事。这几十年这里都是这么做的。”
胡师爷立马为自家东家叫屈。
沅州县又不是大县。
这里本来是平溪卫管理的,当然平溪卫主要是为了震慑那些土司。这样县衙倒是能够稳定其他本地百姓。可是自从大量的流民流入了沅州县之后,县衙的存在感越来越低。
流民太多。
这些流民他们不敢在那些大县,那些官府控制力强大的地方落脚,就来到了沅州县这样的偏僻县城,来到了官府力量很薄弱的地方。他们在这里开荒种地,甚至和那些土司都发生过冲突。
胆子非常大。
县衙根本管不了他们。
这个就是湖广,乃至于大明朝其他一些省份偏僻县的现实情况。蒋松年来这里当县令的时候,这里的情况就是如此。蒋松年又不是海瑞,来这里当官得过且过就可以。真要是强硬处理这里的事情,一旦弄成动乱,到时候倒霉的还是自己这个知县。所以蒋松年来了这里之后,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反正只要不闹事就可以。
“哼。”
魏校忍不住冷哼一声。
道:“好大的胆子。学田,学田,那是一县之地的教化经费。现在竟然成为了供奉神庙的祭田。蒋知县,你可还是读书人?可是圣人之徒?”
“下官知罪。”
蒋松年心里愤愤不平。
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知县。不要说是自己,那些地方知府,乃至于上面的布政使、按察使他们难道不知道湖广的情况?江西、陕西乃至于河南,都有大量的移民流入了湖广。除了官府组织的移民之外,其他都是流民,根本没有户口的。一些能力出色的地方官员,就会组织这些流民,给他们上户口,变成自己下面的百姓。但大部分的地方官员,只要这些流民不闹事,那么就懒得管他们。
蒋松年就是如此。
他来到沅州县的时候,这些流民已经是聚集在一起,已经是成了一片一片的村落。前面的官员不管,上面的知府都不管,蒋松年当然也是不会管。所以才造成了现在的情况。
不过现在看着这么多大官,也不敢说什么。
方纯心中对于蒋松年是抱有一丝怜悯的。因为沅州县的事情,的确不能说是蒋松年的错误。这是几十年遗留下来的问题。方纯也是做过地方知县的,知道这些地方知县的无奈。可是怪就怪蒋松年倒霉。
湖广巡抚张璁,从按察使司那边的档案当中,选择了辰州府,选择了沅州县为典型。
要从沅州县开始处理。
因此硬起心态道:“蒋知县,让县尉、主簿等县官都叫到县衙。还有让本地巡检也一起到来。”
“方佥宪,不知道接下来要?”
“毁掉沅州县所有神庙,清查沅州县的土地情况。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方佥宪,这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在沅州县侍奉神庙的,不是一个两个村。将近三分之一的村,都在侍奉神庙。这要是毁坏神庙,不知道会出多大的乱子。”
蒋松年大惊失色。
连连摇头。
蒋松年自己都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开始信奉神庙的人那么多。
但真的很多。
那些平时看起来懦弱的人,一旦影响他侍奉的神,那么也会变得厉害。要是激出大变要改怎么办。
“莲花菩萨?这怎么听起来像是白莲教信奉的。”
徐阶在旁边悠悠开口。
声音不高。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浑身一震。
因为白莲教,这可是从唐宋开始就在民间流传的教派。白莲教这个组织也是非常奇葩,从唐宋开始就一直和朝廷不合。只要朝廷末期发生农民起义,那么背后必然有白莲教的身影。
甚至很多改朝换代,都有白莲教的参与。
结果呢?
新的朝代成立之后,第一个打压的就是白莲教。然后白莲教继续和新的朝廷对着干。等这个朝代灭亡的时候,白莲教又是出了大力。但又一个新的朝廷成立,对于白莲教又是持续的打压。
这就是白莲教的历史。
甚至白莲教一直到清末都存在,依旧是以反政府的形式存在。现在的大明朝对于白莲教也是不停的打压。白莲教只要是冒头,朝廷就会派人剿灭。现在徐阶只是很简单的说了一句白莲教,在座的这些人谁敢说什么。
这要是真的说错了话,那可不是小事情。
蒋松年更是胆战心惊。
哪里敢插话。
徐阶心中鄙视这些人。做事情就应该是雷厉风行,看看磨磨唧唧的。现在的徐阶还是年轻人,正是潮气蓬勃的时候。在政治上还没有学会,跟历史上一样懂得隐忍。
更像是出鞘的匕首一样。
唐龙倒是很意外的看了看徐阶。本来还不明白徐阶这个探花出身的读书人,为什么这么受张璁的器重。来到了湖广,还带着徐阶一起来。
现在有些明白了。
皇帝要改革,张璁这些人就是皇帝手中的刀。张璁要改革,徐阶这样的年轻官员就是他手中的刀。湖广情况非常复杂,想要改革就需要徐阶这样的年轻官员。什么都不怕,一往无前。
“蒋知县,快点通知人过来。这一次的事情,有什么问题我都察院全权负责。”
方纯也是很欣赏徐阶。
就该是如此。
做事情哪里有不得罪人的。有些复杂的事情,就是需要快刀斩乱麻,一刀把他们斩了。只有这样才能够解决问题。如果顾虑太多的话,根本无法解决问题。
此次为了树立一个典型,来了这么多地方高官,如果还磨磨唧唧,以后怎么处理湖广那么多问题。
“下官领命。”【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