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用,那你看应该如何?”
王瓒是礼部尚书,是大九卿,是正二品的朝廷高官。而张璁只是刚刚中进士不过四个多月的新科进士,目前才是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两个人的地位应该是天地之别。
但王瓒对待张璁还是非常客气。
两个人年纪相差十来岁,官位相差十万八千里,但两个人一直相处很好,关系维持的非常不错。王瓒并没有因为自己官位高,就瞧不起张璁七次会试没过的举人。张璁也没有因为王瓒是朝廷重臣,就去谄媚王瓒。
两个人一直保持着很友好的朋友关系。
双方接触都比较随意。
张璁正德15年会试考中之后,因为明武宗没有回京主持殿试,所以只能是一直留在京城。其实一半的时间都是在王瓒家里,可以看出两个人的关系是相当好的。
只是张璁成为榜眼,开始入仕之后,反而影响了两个人这种友好的朋友关系。王瓒对于张璁多了一些客气,张璁对于王瓒也多了一些尊重。
人就是如此。
以前张璁只是举人,也没有入仕,不需要求王瓒什么事情。两个人的交往不掺杂其他东西,因此两个人相处反而更舒适。现在两个人都在官场,反而是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不过王瓒对于张璁客气,不是因为王瓒知道朱厚熜欣赏张璁,而是因为王瓒知道自己这个好友很有能力。不仅学问好,而且通读很多不隶属于科举范围内的书籍,真正的博古通今。
以前张璁一直落榜,就算再有才华也没有用处。
但现在不一样。
张璁已经中进士,而且是榜眼,从跟脚来说非常好。每次科举成绩越靠前,出身就越好,未来升官速度就越快。明朝是中国历史上,最重视科举名次的朝代。而且张璁此次跟着彭泽清查庄田,又立了一功,升官在即。上面还有皇帝的器重,别看现在只是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王瓒知道用不了几年,张璁就能够嗖嗖的往上走,真正的扶摇直上。
因此也想听听张璁这个被皇上看重的人,是怎么选择的。
“当然是按照皇上的要求,支持皇上的继统不继嗣的主张。”
“秉用,一旦支持皇上的想法,你知道其他人会怎么说我吗?”
王瓒皱眉。
在明清这样皇权巅峰的年代,讨好皇帝是必须的事情。因为皇帝一句话,就有可能改变一名官员的命运。后来网上讨论明朝的时候,不少人简直把廷杖当成是好玩的事情。表示明朝很多大臣为了出名,故意找皇帝的廷杖,那都是扯淡的。动用廷杖,哪里是那么好玩的,而且是皇帝权威的体现。
明武宗时期,刘瑾嚣张跋扈的时候,对那些大臣动不动就实施廷杖,打死了好多大臣。后来明武宗要南巡,一堆人反对,明武宗再次动用了廷杖。
当时有多惨烈。
明武宗可是打死了十几个大臣,以至于到了明武宗末年的时候,科道官员都鸦雀无声,不敢再劝谏皇帝。因为科道官员都被明武宗廷杖打怕了。
明武宗可不惯着科道官员。
你是言官又如何?
一旦生气了,就给你们实施廷杖。大规模的廷杖下去一次,必然会有被打死的。那些大臣也都是普通人,面对如此惨烈的廷杖,谁敢不要命。
以至于到了明武宗末年,劝谏明武宗的变成了一些京城下级官员,科道官员反而不敢说话。明武宗连科道官员,也就是言官都动不动挥动廷杖,这些下级官员算什么。
这个时候谁敢为了邀名,自己找廷杖受。就算没打死你,也罢你官,打的你躺在床上几个月都下不来。甚至有很多身体条件不好的,回到家养病,就一命呜呼了。
历史上嘉靖皇帝又何尝不是如此。
左顺门血案,嘉靖皇帝把在左顺门哭谏的上百名大臣实施了廷杖,当场就打死了十几名大臣。后来有人求情,嘉靖皇帝再次生气,把那些人抓起来再打了一遍。
像杨慎,左顺门哭谏之后,被皇帝打了两次。
自己找打?
有几个人有病,自己找廷杖。真以为皇帝的廷杖只是吓唬人的。锦衣卫实施廷杖,稍微动点手脚,就可以打的你非死即残。而且在大明朝,真正有政治抱负的大臣,哪一个需要这样邀名。在大明朝真正想要施展抱负的大臣,谁会这样惹怒皇帝。被皇帝厌弃的大臣,是不可能成为朝廷重臣。没能够成为朝廷重臣的大臣,拿什么施展心中的抱负。
什么时候看过杨廷和、高洪、张居正这样的首辅大佬,年轻时候主动找廷杖的。他们这些内阁首辅,哪一个不是因为皇帝的宠信,才来到了这个位置。
因此王瓒也是想要支持皇帝。
得到皇帝的宠信,才能够继续升官,才能够干更多其他的事情。
但支持皇帝,却很有可能被读书人排斥。光是有皇帝的支持,没有读书人的支持,很多事情也是做不下去。这正是王瓒最为难的地方。
“幸臣,佞臣。”
“原来你知道。一旦我全力支持皇上,朝野上下都会这么称呼我。若这次的事情并不涉及礼部,我是不想掺和的。皇上虽年幼,然聪慧天生,手腕出众,未来必然会是一位明君。然这次的事情偏偏关系到礼部,我又避不开,难啊。”
王瓒叹口气。
自己为什么是礼部尚书。
如果换成是任何一个其他六部的尚书,王瓒都会选择中立。这样就不用得罪皇帝,也不用得罪读书人。可自己是礼部尚书,这个事情自己必须要表态。因为这个事情就是礼部的事情。
张璁看着王瓒的叹息,似笑非笑的看着王瓒。
“秉用,你这是?”
“王兄,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你成为了礼部尚书?为什么毛尚书入阁参赞机务?”
有些人没有经历过官场,但天生就会。
官场的弯弯绕绕,有些人没有直接经历过,也能够明白,也能够适应。张璁就是如此。张璁虽然刚刚入仕,但从中举到现在二十多年时间,并不是天天窝在家里死读书。
相反张璁走过很多地方,了解很多地方的情况。
对于官场的东西,也一直在了解,学习。
但有些人不一样,一辈子都在官场,但有些方面的确是比较迟钝。王瓒就是如此。王瓒的学问也很好,当年也是榜眼出身,直接就是翰林院编修。之后修“大明会典”,应温州知府邀请修“温州府志”,后修《通鉴纂要》及《对类》等书。正德登基之后成为翰林院侍读,成为了经筵讲官。
不过正德皇帝不怎么喜欢经筵日讲,所以这个讲官也没有给正德皇帝讲多少课。但因为有了这样的经历,所以很快就被任命为南京国子监祭酒。之后升任为礼部右侍郎,礼部左侍郎。
王瓒自从入仕之后,就一直都在修书,教书,定制礼仪这些东西上。
学问高,博览群书。
但相比起那些聪明的政客来说,王瓒身上多了一些读书人的清高。还没有张璁这个刚入官场的新人看的明白。当然王瓒怎么说在官场也待了几十年,张璁一点,王瓒立马就明白过来。
“你的意思是,皇上早就料到今天,所以让毛阁老入阁参赞机务,把礼部尚书的位置留给我了?就是为了在这个时候,使用礼部?”
“对。”
“真的会是如此?”
王瓒瞬间对于朱厚熜的敬仰,再次提高了很多。
原来早在几个月前,朱厚熜就已经开始布局。就是为了今天的事情?担心礼部会扯后腿,所以让毛澄入内阁?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是对的,要不然朱厚熜当时怎么就选择毛澄入阁,把礼部留给自己。这么一想王瓒对于朱厚熜越来越佩服,但同时也是非常畏惧。
因为朱厚熜才14周岁。
这么小的年纪,真的有这么深的城府?能这么深谋远虑?在这样聪明的皇帝下面当官,那可不是容易的事情。作为大臣来说,最担心在聪明,又敏感的皇帝下面做事情。
王瓒只能是希望朱厚熜聪明,但不要太敏感。
“王兄,皇上比大家想象的还要聪慧,还要有手腕。且不是那种小聪明,而是想的很是深远,比其他人看的更远。皇上在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所有的布局。完成之后,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你再想想,此次接兴王妃的队伍当中,礼部派遣的人是谁?”
“礼部右侍郎汪俊大人,礼部郎中杨应奎。”
“他们面对现在的情况会如何?”
“应该反对。对,他们一定会反对。皇上入京,在行殿的礼仪状都是汪侍郎陪着毛阁老完成的,杨应奎是跟着毛阁老一起去迎接皇上入京的。就是因为迎驾之功,杨应奎才从员外郎成为了郎中。皇上登基的时候,要求皇上以皇太子礼入宫,派遣的礼部官员就是杨应奎。当时杨应奎可是正面面对袁尚书(袁宗皋),没有任何的退却,一直在要求皇上遵守礼部制定的入宫路线。”
王瓒说着说着,突然惊讶道:“秉用,你是说皇上这是故意把他们两个人派到安陆,不让他们参加现在的事情。如果真是如此,那么皇上为了这次的事情,真的是煞费苦心。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
真的是没有想到。
当时派遣汪俊、杨应奎,虽然有些人觉得规格有些高,但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兴王妃本身就是亲王妃,品级是相当高的,朝廷一品大臣面对兴王妃都要施礼。
更不用说兴王妃是新皇的亲母,不管新皇是不是过继给明孝宗,这一点都是无可辩驳的事情。母凭子贵,对于兴王妃的礼仪提高一些也是应该的事情。
所以大家都没有往深考虑。
但现在朱厚熜要追封兴献王,王瓒就想明白了。朱厚熜哪里是随便选的人,完全是有目的的选择。汪俊和杨应奎,都是毛澄担任礼部尚书时候的嫡系。都是不可能支持朱厚熜。
朱厚熜把他们支开,王瓒对于礼部的控制就能够更上一层楼,礼部可以更加有效的支持朱厚熜。
“这么说的话,皇上派遣杨慎去广东,也是有些意思。”
王瓒立马想到了杨慎。
本来杨慎一个正六品的翰林院侍读,不至于让王瓒这样的礼部尚书也如此清楚。但谁让杨慎是状元出身,是远近驰名的大才子,更是杨廷和的嫡长子。
之前杨慎去广东,不少人都想不明白。
不过既然杨廷和不说什么,所以大家也不好说什么。但王瓒现在想起来,朱厚熜让杨慎去广东,应该也跟这个有些关系。王瓒摇摇头道:“秉用,你说说。皇上让杨慎去广东,是为了他好,还是要抛弃他?”
王瓒有些想不明白。
之前朱厚熜是多么的欣赏杨慎,几乎三四天一次,就让杨慎入宫。在那些经筵讲官当中,朱厚熜最器重的,最喜欢的就是杨慎。这一点朝野共知。
但皇帝的宠爱,谁也说不好。
早上还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说不定晚上就厌弃你。因此王瓒有些把握不住,朱厚熜是为了让杨慎离开目前的旋涡,还是准备抛弃杨慎。
如果只是让杨慎离开现在的旋涡,不让他参与进来,那么就是朱厚熜还是很喜欢杨慎,算是保护杨慎。可是厌弃了杨慎,那么这就是流放。
“猜不透。”
张璁摇头。
朱厚熜这个皇帝越来越难以捉摸。
都不知道这个皇帝到底在想什么。随意的一步棋,就有可能成为未来的旗子。这样的皇帝太聪明,很难猜测他到底是怎么考虑的。
甚至如果朱厚熜真的厌弃杨慎,放逐了杨慎,那么张璁就觉得朱厚熜这个皇帝太可怕。几个月都那么宠爱杨慎,甚至杨慎离开京城之前,朱厚熜在宫中设宴给杨慎送行。可是却突然之前要放逐人家,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伺候的皇帝。
张璁更愿意,皇帝是为了保护杨慎,所以才让杨慎去广东。皇帝聪明不可怕,凉薄才是最可怕的。凉薄的皇帝下面做事情,最容易被卸磨杀驴,最容易被秋后算账。
“秉用,那你说说,现在要怎么办才好?”
“王兄,你想想,皇上几个月前就开始布局此事,岂能没有其他安排。就算你不支持,也会有其他人支持。皇上必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此时才会动手。而且皇上这是信任你,所以才把礼部交给王兄负责。若王兄此次不支持皇上,那么皇上会怎么想?”
“也是。”
王瓒点头。
道:“若非皇上的提携,估计我这辈子也就止步于正三品的侍郎职位,没有机会成为礼部尚书。皇上对我的恩裳如此之重,此次事情应当顺着皇上的意见。”
王瓒并不是一个喜欢钻营的人。
性格不算很强势,但也不是趋炎附势的那种人。但王瓒对于朱厚熜是真的很感激,正因为有朱厚熜的提携,自己才能够成为礼部尚书。要是没有朱厚熜的欣赏,朱厚熜的谋划,只要毛澄没有离开礼部,那么自己永远都不要想当礼部尚书。
这是绝对的恩典。
这样的恩典应该报答。
“王兄,只要礼部支持皇上,此事就功成一半。”
“秉用,话虽是这么说。然我毕竟是礼部尚书,也不好肆意妄为,天下人都看着。我就算赞成皇上的意见,就算要支持皇上,也要有足够的理由。若没有足够的理由,礼部做出的决定,很容易招致六科弹劾,容易招致天下读书人的声讨。”
“理由?”
张璁微微一笑。
道:“王兄,此次皇上要尊封兴献王,要继统不继嗣,理由充足。”
“秉用,来,具体说说。”【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