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捣衣时节又来到了。 张军还没去过这个时代的南方,那个传说中十万大山亘绵,河流湖泊大泽交织,瘴气毒虫遍野的百越之地。 不知道那边的冬天是个什么样子,百姓是不是也要年年捣衣。 但整个北方都在捣。 不管是正在恢复繁华的长安,还是新起之城凤翔,还是乡野山村人家,澎澎的捣衣声从晨起一直绵延到夜晚。 据说这已经是尾声了,前面的声势更壮。 富贵人家正在把夏天的衾衣拿出来,往里面填上用来御寒的绵布麻絮,捣制平整便成了冬衣。 而贫寒人家只有麻,御冬更像是在走一个程序,效果完全不计。 ‘十上不第’罗隐有首《雪》: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 就算京都长安,普通百姓的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瑞雪丰年不过是富贵王侯们拥炭裹裘之际发出来的奢糜之声罢了。 史书向来是歌功颂德,为上位者发声,从来不会落一笔在底层百姓身上,即使富足如大唐北宋,饿殍也是寻常之事。 聂夷中《伤田家》: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 《田家》:父耕原上田,子劚山下荒。六月禾未秀,官家已修仓。 又有皮日休《橡媪叹》:山前有熟稻,紫穗袭人香,细获又精舂,粒粒如玉珰。持之纳于官,私室无仓箱,如何一石馀,只作五斗量?(节选) 国库的充盈,上层社会的富足,都是从底层百姓的骨血里剥榨出来的。自古如此。 于是张军决定去看一看。 南方太远暂时够不着,京畿之地他没有资格管,也就是在凤翔周边走一走,看看真正的贫苦人家,尤其是贱户如何过冬。 他现在还做不到达济天下,但起码可以保证在自己的地盘上,不论良口贱户都能有口饭吃,有件衣穿,不至于饿死冻死。 正好他也要去西园转一转。顺路。 这段时间每天忙着处理政务,和李应右张良讨论军事问题,和韩杜两位监丞研究技术工艺,和高庆谈商业发展,和刘承旨谈民政要务。 另一边还要关注时事朝事,关心边关城防,军队训练,军校教务,事情多的好像永远做不完,忙的不可开交,连宝贝小娘子都有些冷落了。 于是张军决定去西园,看一看造纸印刷的情况,看一看好久不见的猫熊滚滚,也顺便陪一陪小清禅冬游。 “娘子每日藏身宅院,也一起出去走走吧,舒缓一下筋骨,放松放松。” 张军给小清禅用绵布兜裆,换上利于行动的束衣胡裤,嘴上和媳妇商量着,劝她也一起出去转转。 大唐的风气比较开放,女人上街呀着衣呀什么的这些都没有什么约束,但终究大家性格不同,大娘子便是个宅的,平日里就在后院转,极少到外面去。 她对出去逛街半点兴趣也没有,到是对裁制服装有着极大的爱好,一教就会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要不是现代的服装款式实在是有点多,张军这点储备早就被她给榨干了。 “奴奴……” “娘娘去嘛,清禅想和娘娘在一起,耶耶也会欢喜的。”小清禅在一边助攻。 大娘子莞尔一笑,伸手在清禅头上摩了摩:“那便去吧,奴奴去吩咐一下。”转身去后面安排。 “哦……娘娘应了。耶耶,你开心不开心?” “开心。”张军笑着在女儿的粉脸上香了香。 这一趟出差走的时间有点久了,回来的时候小清禅都有点不太敢和他亲近了。 张军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好不容易才又获得了女儿的芳心,不由便更加的喜爱。 “耶耶,我们是骑马出去么?”小清禅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束衣胡裤,有些跃跃欲试。平时大娘子可不会给她这么打扮,也禁止她骑马。 “今天不骑马,清禅和娘娘坐羊车,耶耶骑马在一边护卫。” “如何不给清禅骑马?” “现在是冬日了,风大清冷,而且走的有些远。等回来耶耶再陪你骑马。清禅可是不想陪娘娘坐车吗?” “……不是,清禅喜欢娘娘的。” ‘母爱’的力量是从古至今的,小清禅赶紧辩解。你可不要污我清白,我对娘娘可是极为喜欢贴心的。 张军哈哈笑起来,看来自家的小棉袄也没少被母爱的阴影笼罩啊。 古时候,家里孩子的教育都是由母亲负责的,父亲也不能过多干予,一直到成年,才从母亲的手里交给父亲进行外面的安排。 所以严父这个词语实在是近代才出现的东西,古时只有严母。孩子小时候其实和爸爸接触的不多:妻妾成群了解一下。 一个孩子不成气便会说家教不好,这个家教就是后宅的意思,是指妈妈没有教好。家风不正也是这个意思。 大娘子安排好了家中诸事,又为了穿什么出去开始犹豫,总感觉这件挺好那件也不错,可是这件好像又不太合适,那件也像缺少了什么。 张军哭笑不得,强硬的指了裤装让她去穿戴。出门坐车什么的他感觉裙子实在是不合适,也不方便。 唐代有裤子,是从游牧民族传过来的胡装,不过只是在军队里比较盛行。 唐代女子有穿着男装的习惯,所以胡裤也是有的。其实就是一个大号的背带裤,可以参照欧洲小丑装的那个大直腰筒裤。 之所以做成直腰筒形是便于穿脱,吊带就好理解了,必竟这会儿没有裤带,用绳子系即不舒服又不好解:这会儿没有棉布。 穿好后外面再罩上常服把背带掩住。 这也是女子喜着男装的原因,骑马出行行动坐卧都要方便轻快许多,女装即长又曳层数又多,还特别透露,总归是有很多不便。 大娘子带着几分娇羞的去换妥了衣裳再出来。 她的娇羞实则缘于兜裆布,必竟平日习惯了坦诚相见通风透气,这一下子实打实的捂住压住了,总会有些怪异的感觉。 张军围着大娘子转了一圈,满意的点了点头,一家三口从房里出来去东厢较场。花奴屁颠屁颠的赶紧跟上,欢快的吐着舌头。 “红蕊,把花奴抱好了,莫要使它乱跑。”张军叮嘱了一声。 一会儿到了西园如果见到了滚滚,弄不好这小东西就成了猫熊的夜宵。松狮大战猫熊?可得了吧。 张军全家出游还是挺麻烦的,大小娘子的白铜羊车,管家侍女乘坐的马车,还有拉着常用备用衣物用品的牛车。 大大小小五辆车,在两百军士的护卫之下开出府衙东较门,顺着大街往凤凰门而去。 一路行来,街上的百姓纷纷避让肃立,站在街边给车队行礼。 南城几乎都是军属,这是凤翔军众对他们的王的尊敬与崇拜。 兴建新城,开商辟市,惩治街霸,衡定物价,兴军荣属,厘田减赋,兴办童学,一手打造了如今兴盛繁荣的凤翔城。 又贵为郡王太保,执节六镇,率凤翔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荡寇平叛一力平定天下。这就是神化一般的人物。 现在谁要在凤翔的大街上高呼一声张军是贼,只怕顷刻间就会被乱拳捶死。 他们相信,那个骑在马上一身紫袍的男人会带着他们一直战无不胜,一直如此幸福快活的生活下去。 …… 皇宫里的冬天永远会比民间来的更早一些。 在这初雪未落的季节,大明宫内各殿已经烧起了炭火,铜制的薰炉不断的升腾着热气。 “诸卿如何看?”李适赤着脚站在榻上,一只手负在背后,侧脸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树上的一个鸟窝。 已经是孟冬时节,梧桐树的叶子已经早就落光了,鸟窝便显得特别醒目起来,只是这种醒目又带着几分悲沧的感觉,让人心生孤寂。 远处的槐树,柳树这会儿都光秃秃的,往日布满了浓郁生机的大明宫中此时一派肃杀。 太液池水这会儿水色幽深,对面没有了枝繁叶茂的屏障,抬眼便能看到跑马楼和长生殿的一角,有宫女持物匆匆走在殿外的小路上。 张军自从凤翔起身以来,最长的一份上书报告的删减版正在被诸相传阅。 重臣的上书是由皇帝亲启的,他认为可以给大臣看便给大臣看,如果皇帝感觉不合适就会封存起来,或者像这样删减一下。 删减过后的报告隐去了关于军权政权还有赋税的一些‘不合时宜’暂时不能公开也不适合讨论的内容,只说需要疏理天下诸节度,还政于户吏两部,整训军队。 这些没什么不能给诸相看的,都是需要大家商量的事情。 另外就是张军请李适,李勉,李晟还有李泌到凤翔参加童学启学典礼,为大唐皇家将官学校揭幕。 也就是书院和军官学校的开学仪式,希望李适能够亲临指导。 另外,张军想和李勉讨论一下吏治的事情,和李晟讨论一下军事相关,和李泌控讨一下财政问题。而这些都需要李适在场,所以就一起请了。 当然,事情是这么个事情,但话不能这么说。 张军说的是自己才疏学浅,初次治理地方,有很多事情需要向皇帝以及诸重臣请教,希望皇帝不要拒绝自己的请求。 李勉是首相,大唐军政事务的大总管,一人之下。 李晟是中书令兼右神策都将,是决策机关的老大,又是禁军副总司令。 李泌的官职要稍低一些,不过是大唐的钱袋子,职判度支。这可是实权的财政官,相当于大唐总会计师。 这哥们一直官做的不大,但是偏偏一直受到皇帝的喜爱,肃宗的时候就喜欢他,把他留在身边,以低职行高事。 后其他归隐,肃宗又是盖房子又是送仪仗的。 到李适这又是,跑到梁州第一件事就是把李泌召到身边事事问询,回京后马上让他做了判度支,掌管一国财权。 后来才拜了宰相。 只不过充相后没几年就病死了。 这是个能人,在军政财外事各方面都有见地,很有才能。 说实话李适这个性格能没把大唐折腾黄,这些老臣起到了镇鼎乾坤的作用。 只不过到这会儿也差不多了,这几年这些老臣们就会相继去世,大唐开始风雨飘摇。 “启办童学,开启民智,臣无异议。” 李勉是个相当有远见的人,对张军要大力开办童学是支持的。 “此将官之学,闻所未闻。”李晟对军官学校有些疑虑。 “某却颇感其巧妙。增言为将者,首重其心,次重其勇,这将官书院便是令诸将修心之地,首倡忠孝之义,再举用兵之策。大善。” 李泌可不管面对的是谁官位多大,有什么说什么,想怼就怼。 不过大家都是老臣,也都早就习惯了他这个样子,都不以为意,对他的意见也能重视起来。 他能因为什么事和李适申诉十五次……其实就是堵着李适吵架。 后来,马燧李晟因他得以活命善终,还有顺宗李诵都受了他的大恩。 李适想废太子,他指着李适的鼻子骂:“你亲儿子不想用却想用侄子,你是不是傻逼?” “以爱卿之意呢?” “臣以为,如今大唐平定,陛下正该巡视地方,善佑民众安定军心,以示皇家天恩。” 李泌和张军长谈过几次,对张军的感官印像很好,对张军的各种见地也颇为赞赏,心里自然是支持他的。【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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