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这一声简直就像是掐准了时机似的。
少年静静站在水晶垂帘之后,几乎成为一道血红的剪影,无声无息、韬光韫玉。
他看着二人的姿势似乎有些怔愣,随即勾唇微笑起来,眸底如同天山雪化、深渊落花,带着极为缥缈的意味。
他目光隔着帘子,无声地落在女子的身上,容凤笙几乎是瞬间,就感到了一丝心虚,不敢跟那双过于清亮的眸子对视。
又觉得这心虚简直是来得莫名其妙。
谢玉京瞬间敛起笑意,面无表情,冷得像冰。
他清润的声音徐徐传进容凤笙的耳中,“儿臣拜见父皇,见过……夫人。”
尾音很轻,语气平静,就好像之前的一切,全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容凤笙悄悄抬眼,看了看他的手,首先关心的是那里有没有血渍,见到干净如初,未染半点鲜血,不禁松了一口气,同时又觉得他的语气很是古怪,让人听了心里直打怵。
谢絮起身,冷冷看他,“什么夫人,你该叫母妃。”
又问,“你进来,怎么没有宫人通报?”
少年莞尔一笑,那笑容看上去与往常没有什么两样,斯文清秀,还带了微微的羞赧之意。
“父皇息怒。未经通传便贸然前来,儿臣深觉失礼,只是若非十万火急之事,儿臣怎么敢来搅扰父皇?”
“究竟是何事?”
谢絮向少年走去,容凤笙亦是默默跟在谢絮的身后,如此看来二人倒是十分登对,男的英俊成熟,女的美丽清雅,面上还有淡淡红晕。
谢玉京唇边的笑意更深。
水晶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拂开,谢絮的眸光触及少年,却有些惊讶。
“你这是去打家劫舍了吗?御前失仪,你可知要受什么惩戒?”
听到这句话,容凤笙这才抬眼向谢玉京望去,却狠狠吃了一惊。
少年白净的脸庞上已经看不见红肿的印子,却是血珠,几滴鲜红的血珠,顺着脸颊滑落。
他眼角下血痕隐约,愈发显得双眼漆黑,空无一物。那片血一路蔓延到了脖颈,肩膀上亦是濡湿一片,只是因为穿的是红色,看的不太明显,容凤笙甚至,看见他身后蜿蜒的血渍。
这样可怖的情状……方才明明没有的,容凤笙不敢置信,他怎么敢这样来?
他就不怕惹得谢絮怀疑?
果然谢絮眯起了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玉京抬手,擦了擦眼角,直将那里抹得晕红一片。他浑不在意地说,“与人交手,受了点伤。”
容凤笙这才后知后觉地嗅到一股血气。
那血气比方才撞见他时还要浓烈,直勾得她心中猛跳,这种似花非花、似药非药的气味,她是绝对不会认错的,这就是长生血的味道。
只是,谢玉京为何会是长生血?
难道,遗奴服用了长生?
她惊疑不定,却见谢玉京近前,探头看了昏迷不醒的妙妃一眼,皱眉徐徐说道,“回父皇,儿臣方才是去追缉那刺客了,只是,儿臣无能,不敌那贼人,是以才弄成这副模样。”
谢絮眯起眸子狐疑地打量他,“你当真与刺客交手了?他生得什么模样?”
谢玉京游刃有余,“那刺客行踪诡秘,脸上蒙着黑巾。儿臣不能看清他的长相。不过,儿臣看见他掌心,有一枚莲花的印记。”
掌心莲花。
只这一句便彻底地断定了人选,乃是云寰中人!
唯有那里出身的人,会在掌心纹一朵莲花,传说,每一瓣莲花都代表寿数,修得越多,便可以活得越久。
是了是了,普天之下,谁能够令太子谢玉京受如此重伤,唯有他的恩师、季无赦!
容凤笙就要脱口而出——绝不可能是季大人——却倏地咽了下去。
因为,她看到谢絮的脸色,猛地发现一个事实,谢玉京并不是在信口胡说。
他准确地抓住了他父亲的心思,利用了谢絮想要除去季无赦的欲望,正好,妙妃遇刺,正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至于真正的凶手是谁,谢絮根本不关心。
这一刻,容凤笙更加体会到了谢絮的凉薄,也终于觉察到,谢玉京洞察人心的本领。她何时将他教成这样,不惜自残,也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可是,他为什么想要杀死自己的师父?
容凤笙忽然有了一个可怖的想法。
难道——是要彻底断了她的后路?
谢絮沉吟一会,而后道:“谢琼听命,即日起朕将半数羽林卫交由你,与程如晦一同,捉拿朝廷钦犯季无赦。此人擅闯宫禁,伤朕爱妃,罪大恶极。若能献上四肢躯干者,赏赐千金。若能献上项上人头者,赏赐千金,封万户侯!“
容凤笙垂在身侧的手握得死紧,眸光震动地看着少年,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个人一般。
她忽然想起在侯府的时候,谢絮与她说的话。
他对她说,你当真要将这孩子养在身边?
谢琼心思深,又有一股子邪性,将来大了,只怕是你也管不住他。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明白,谢絮所言非虚。
谢玉京跪在地上,墨发垂落肩侧,眉眼看上去极为温顺,“儿臣遵旨。”
……
容凤笙追出去的时候,谢玉京正缓步走下丹墀,正要往拐角走去。
她见四面无人,匆匆跟了上去,低声喊道:
“太子殿下。”
“你师父怎么可能刺杀妙妃?他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
谢玉京修长的身影一定,忽地转身。
他立在那里,将她仔细地瞧了一会儿。
而后长腿一迈,向她走了过来,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具有压迫感。
容凤笙情不自禁地退后一步。
他却在她身前站定,不疏离,也不过分亲近。
垂眼看她,眼底有着淡淡轻红,“母妃不相信儿臣吗?儿臣所言句句属实。”语气甚至是困惑的。
“你……别想骗我,”
容凤笙又是气恼,又是心疼,“还有你身上的血……你怎么能使出这样的手段,自残以陷害旁人?还是你的师父!”
对自己都这么狠,这世上还能找出第二个吗?!
谁知少年竟是一笑,眼中似有玩味。
他指尖抵住额角,轻轻叹了一口气,眸光融融地看着她:“母妃怎么谁都要关心啊,这样雨露均沾的,就不怕父皇知道了动怒吗。”
容凤笙震惊,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你怎么敢跟我这样说话?”
“怎么,我说的有错吗,”谢玉京挑起她的一缕发丝,不过很快就松开了手指,盯着那绺烟雾般的发丝,垂在她鼓起的胸脯上,神情有些过分的专注。
对于他这样的举动,容凤笙防不胜防,他……他怎么敢这样轻佻?这还是那个,尊敬她爱护她,待她进退有礼的君子吗?
谁知他又一笑,规规矩矩地拱手道:“方才儿臣是说笑的,还请母妃千万不要介意。”
这副模样,像是一只漂亮温顺的猫,挠你一爪子后,又腻在你身边撒起娇来,让人根本舍不得责怪。
倒让容凤笙憋了满肚子的火,不知道何处发泄。
他怎么变成这样?
一会笑,一会又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脸色变得比天气还快,叫人难以琢磨。
“不过,母妃特地追出来,就是要对儿臣说这些吗?”谢玉京往她身后一望,徐徐地说。
容凤笙深吸了一口气。
她当然不能让谢玉京去抓季无赦!
他是季无赦一手培养起来的徒弟,二人相处过好些时日,对于季无赦的习性怕是了如指掌。
说不准真就让他把人给抓着了,那她的计划岂不是全部都要泡汤了?
虽然季无赦武功高强,只是,到底羽林卫不比普通的武者,几乎全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成百上千高手的围剿,任他是大罗金仙,也是难以逃脱。
“你到底想怎样,才肯放过他?”
谢玉京挑了下唇。
看上去是在笑,可不知怎么,容凤笙直觉他现在极度地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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