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而这边。

  容凤笙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用力地掐着手心,试图用疼痛来让自己清醒……

  片刻后,容凤笙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今晚遇到的,都是什么事啊……

  忽然,空气中飘来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血腥味?

  她悚惊,回头却看到一人伫立树下,身姿如松柏般笔挺。

  一双眼淡淡瞧着她,不知在那里凝望了她多久。见她看到了他,方才缓步走来,作揖道。

  “容夫人。”

  容凤笙不禁一怔。

  “丞相大人。”

  来人正是荆幸知。

  他是哀帝二年的状元郎。

  当初在状元宴上,得温仪公主赠仙鹤图,遂当场挥毫泼墨,以诗文盛赞公主。

  她与他算不得相熟,上一次见面,还是在祭神台上。他是要烧死她的前朝旧臣、新帝宠臣。如今再见,却不比当初好上多少。他依旧是御前红人,前途无量,她却是一个可笑的“夫人”。

  荆幸知的视线在她面上停留得有些久,久到容凤笙觉得有些怪异。

  他忽地勾起嘴角。

  “微臣要向夫人请罪。”

  荆幸知相貌生得周正,即便是笑,眼底仍有清寒不褪,如有碎冰漂浮。

  高山名士、芒寒色正。

  “请罪?请什么罪?”

  她有点不明所以。

  荆幸知道:“微臣要请罪。当初,对魏华公主那般粗鲁,并非微臣的本意,”

  他优雅欠身,“事后,微臣也重重惩治过那个士兵了。夫人若是还不解恨,微臣可以带上他的项上人头,亲自来向夫人赔罪。”

  “不必了。”

  容凤笙立刻说道。

  若是没有荆幸知的授意,小小兵士,如何敢对灵允动手?

  好歹也是谢絮亲封的公主!

  容凤笙得过谢玉京的保证。

  迢迢也说,如今灵允人在东宫,安全无虞,她哪里需要荆幸知来请什么罪。

  遂淡淡道:“丞相大人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不奉陪了。”她喝了那杯酒,现在头痛喉咙也痛,急需下去歇息。

  “夫人当心。”

  手臂忽然被人握住。

  男人大掌紧贴着肌肤,湿腻的感觉宛如被毒蛇缠上。

  容凤笙抬目看他,却听他道,“夫人难道就不想知道,您弟弟到底是怎么死的?”

  繁衣?

  容凤笙大惊,“你都知道什么?”

  荆幸知眼里散发出幽暗的光芒,他清清嗓子,低沉道,“请夫人明晚亥时三刻,到鸣鸾殿一聚。微臣必定一五一十,悉数告知与夫人。”

  鸣鸾殿,是冷宫的所在。

  如今顾仙菱亦是身在那处。

  他这样说,难道是知道了什么?

  还是单纯的巧合?

  容凤笙攥紧了手,冷着脸,既没回应,也没拒绝,绕过他要走。

  直觉告诉她,这人来者不善。

  身后却有轻叹声幽幽响起,“夫人对太子殿下投怀送抱,如何对微臣,便这样冷淡呢?”

  容凤笙心头大震,几乎是立刻反驳,“你胡说什么?我与太子清清白白!”

  “搂搂抱抱,也算清白吗?”

  他看到了,今日那场大雨,荆幸知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将脑袋依靠在太子的胸口!

  他当时只觉侧颜有些熟悉,以为是某个宫女,直到在西燕宫,才确认了是容凤笙。整场宴会,荆幸知将太子和陛下的脸色看得明明白白,同为男人,他哪里不知道那样的目光代表了什么。

  真是好手段啊,勾得父子为她神魂颠倒……

  “夫人就没有想过,您可能,亲手养出了一匹狼?”荆幸知眼底有暗火跳动,还要再说,却被一巴掌抽在脸上。

  “放肆!”

  “本宫与太子,也是你可以编排的?

  容凤笙放下手,冷道,“荆幸知,本宫从前是你的君,太子将来,亦是你的君。你为臣子,当守臣纲,如此言行,将陛下置于何地?”

  “又将祖宗礼法,置于何地?!”

  女子迎风而立,红裙飘摆,风鬓雾鬟。面色酡红,眼底却冷如冰霜。

  她这一耳光打的极重。

  荆幸知舔舔唇,口腔里弥漫着血腥味儿。

  他抬手轻触,疼得嘶了一声。目光瞬间阴沉下来,像是择人而噬的毒蛇。

  容凤笙咽了口唾沫,掌心有微微的麻意传来,她看着男人脸上的巴掌印,感到有些后怕。

  荆幸知转动着指上的玉扳指,眸光加深,正要近前一步。

  “丞相大人。”

  一道温润的声音倏地响起。

  二人循声看去,但见少年红袍如火,负手而立。

  月光照得他脸色白净,额心朱砂鲜红。

  “不知丞相大人,在与夫人聊些什么呢,这样好兴致?”

  他眸光轻转,流连在二人身上。

  容凤笙只觉那眼神,比刀子还要锋利。

  良久,荆幸知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今晚月色甚美,遂与夫人感慨几句罢了。”

  他徐徐地扶住额头,侧着脑袋,眸光十分隐晦地看了容凤笙一眼。

  “微臣不胜酒力,便先行告退了。”

  世上男女关系,无非就那么几种,太子再怎么不近女色,说到底也是个男人。何况是面对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整整六年。

  看来那些传言,未必是假,

  这位长公主啊……

  荆幸知擦去唇上的血渍,玩味一笑,向太子作揖告退。

  直到人走远,谢玉京才踱步到容凤笙的身边,“有意思得很。您何时与丞相大人这样相熟了?”

  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恰巧碰上罢了。”

  容凤笙心脏跳得飞快,急忙解释道。

  谢玉京笑了一下。

  他这笑,令容凤笙觉得有些恐惧,这与面对荆幸知的恐惧又不一样。因为遗奴是她很熟悉的人,可现在他给她的感觉却极为陌生,宛如置身在茫茫海面之上,安定感被剥离,找不到可以停靠之处。

  果然,他说,“方才,夫人所说那两个字。琼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您可能给琼好好解释解释?”

  谢玉京一步一步逼近,他刚刚才见了血,现下气血涌动、心潮澎湃,浑身藏不住的暴戾。

  容凤笙努力回想自己说了什么。

  谢玉京却已替她回忆道,“忘、了。一句轻飘飘的忘了,您就要将锦园的那六年,尽数抹除吗?”

  容凤笙一退再退,背部抵住了树干。

  她觉得自己是说错了话,却也不知该怎么圆过去。只好低着头,小声嗫嚅道,“我头好晕,胸口也闷。你莫要再靠近了……”

  看着她抖动的睫毛,谢玉京冷笑一声。

  “方才,夫人不是还好端端的与人谈笑呢?怎么轮到孤,便又是头晕、又是胸闷的了?”

  他抵得越来越近,几乎将她压在树干上。

  逆子,这个逆子!

  容凤笙几乎想找个洞钻进去。

  她又气又羞又急,不禁浑身发起抖来,却感觉体内的力气流失得飞快,变得越来越虚弱。

  她咬着牙,努力迎上他的视线,“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非要闹得这样难看?”

  他一默,“好,那我就好好说。”

  谢玉京垂眸看她,嗓音平淡,“你我之间,根本没有血缘关系。而且,你进宫也不是为我父皇。就算是为了他……他这样薄情寡义,见一个爱一个的,你也该早做打算,另寻归宿不是吗。”

  归宿?

  容凤笙有些迷茫。

  难道这个归宿,指的是他自己?!

  谢玉京咬牙。恼她不开窍,他都暗示这么明显了,“我说过,以后你可以依靠我。”

  “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他压低身子,鼻尖几乎与她相碰。

  “不,绝对不可以……”

  容凤笙的腿都被他吓软了,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遗奴就变成这样。

  难道不是自己醉了。

  而是遗奴醉了?

  “夫人若是不肯应允我,”谢玉京轻啧了一声,耐心耗尽,“只怕魏华公主的性命——”

  容凤笙猛地抬头,“你……”

  “你怎么可以用这样卑鄙的手段?!”

  竟然威胁她?!

  “是您先不仁的,那也休怪我不义。”

  他说的,自然是容凤笙利用他回宫这件事。

  原来他一直都铭记在心,现在是找到机会跟她算账了!

  容凤笙气得够呛。

  他们这到底算什么?

  算什么?!

  “你实在是放肆!”

  难道真如荆幸知所说,自己亲手,养出了一匹狼?

  谢玉京忽然将下巴靠在她肩上,像只猫般蹭她鬓发,声音有些发颤道,“你那样利用于我,利用我的信任,狠狠伤透了我的心,”

  “你就不觉得亏欠吗?”

  “你就不想补偿我吗?”

  他连珠炮般的语句说得容凤笙心虚不已。

  “我,我自然是……”

  他又忽地截住她的话头。

  “你答应过的,生辰礼我要什么都可以。那我如今便说了,我的生辰礼不要旁的——”

  “我就要你。”

  劈头盖脸的四个字,砸得容凤笙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

  这比听到谢絮赐她三尺白绫还要可怕,

  不不不比这可怕多了,这简直是……

  她喃喃,“可我一直把你当……”

  “当什么?”谢玉京语调森寒,她要是敢说出儿子两个字,他绝对会当场——

  憋了半天,容凤笙才憋出一句。

  “当成一个好孩子。”

  “……”谢玉京难得沉默。

  甚至想说声抱歉,让您失望了。

  他从骨子里就坏透了。

  容凤笙也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说起来有些窘迫,但,她一向是拿自己当他长辈自居的。她长他六岁,又看惯世上男子的薄情寡义,如谢絮,如她父皇,早就没了少女的怀春心思。

  是以像这样的风月之事,她也不甚应付得来……

  谢玉京忽地抬手。

  他手腕间传来一股血气。那是一股极为特殊的味道,似花非花,似药非药。容凤笙一瞥,看见他手背上有几道抓痕,正隐隐往外渗出鲜红……

  她喉咙一紧,只觉那血渍格外诱人。

  甚至想要凑上去,舔舐一口。

  她被脑海中冒出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她在渴望那鲜血?

  不,不可能……

  见她脸色发白,眸光震颤,谢玉京一愣,低头去看,“你怎么了?”

  容凤笙肩头一缩,摇头道,“没什么,你,你离我远一点。”

  他不听,反而更加逼近,阴影笼罩下来,灼热的呼吸喷到面上,容凤笙连忙扬起手来。

  “啪!”

  清脆的一声响,两个人都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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