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不见寒月的踪影,姜闻音便到隔壁耳房,找到一面看茶水,一面趴在窗下练大字的锦娘。
“寒月姐姐去厨房做午饭啦。”锦娘咬着笔杆子,神色苦恼道:“小姜姑娘,我大概不是读书的料,能不能别让我练字了。”
姜闻音瞥了一眼她那歪歪扭扭,比碗还大的字,不近人情道:“不行。”
锦娘小大人似地叹口气,一脸忧伤。
姜闻音轻点她的额头,报出几道姜沉羽喜欢吃的菜,“你跑一趟厨房,给你寒月姐姐传个话,让她添上这几样菜。”
“我这就去!”锦娘眼睛一亮,把笔放到桌上,起身欢快地往外跑。
围在炉子边睡觉的小狗听到动静,也撒丫子地跟着跑出去,一会儿就没见影了。
炉子上的茶壶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姜闻音顺手拎起来放到托盘上,又把锦娘烤的红薯捡上两只,拿去先给姜沉羽垫肚子。
脚还没跨出门,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公子刚回来,想必还未用膳,我特意去厨房做了几道菜,送来给公子垫垫肚子,还请大人通传一声。”
姜闻音顿了顿,端着茶水出门,看见院子门口的垂花门处,站着林若扶主仆,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她们没发现自己,正在与护卫交涉。
望着托盘上还在冒热气的红薯,她觉得姜沉羽可能并不需要,便随手扔进了小肥啾的饭盆里。
推门进去,姜沉羽还躺在软榻上,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他肤色偏冷白,故而眼底青黑色很明显,薄唇较往日而言,也失了些血色,似乎这几日没休息好。
姜闻音放下手里的茶水,走过去捡起旁边的薄毯扔到他身上,随意扯了扯,动作十分粗鲁,半点也不怕将他惊醒。
而姜沉羽确实也没醒,仍旧紧闭双眼,仿佛一个等待被人吻醒地睡美男。
想到正在外面和护卫说话的林若扶,姜闻音竟然联想出了画面,顿时觉得眼前这张英俊的脸蛋索然无味起来。
她撇了撇嘴,准备转身离开。
却不料垂在身侧的手突然被抓住,身后传来姜沉羽懒散的声音,“去哪?”
姜闻音停下回头,垂眸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语气平静道:“去隔壁屋子。”
姜沉羽拉着人不放,“去隔壁屋子做什么,留在这陪我睡觉。”
“男女有别,你自重。”
姜闻音绷着脸,语气生硬。
姜沉羽挑了挑眉,不疾不徐地坐起来,“谁惹小姜姑娘生气了?”
“没人惹我生气。”
“没人惹你生气,怎么垮着脸。”姜沉羽轻笑一声,抬手扯了扯她脸颊上的软肉。
姜闻音啪地一声拍掉他的手,声音清脆响亮,两人都愣在了原地。
望见他手背迅速泛起红色,姜闻音下意识后退一小步,抿唇道:“赵公子,以前是我的态度不够坚定,令你产生了一些误会,不如趁今天的机会,我们说清楚。”
姜沉羽缓缓收敛笑容,“说什么?”
姜闻音避开他的目光,望着旁边的缠枝白瓷瓶,“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嫁给你,请你以后不要做这些会让人误会的事。”
姜沉羽:“让人误会的事?”
“比如刚才你捏我脸的事。”姜闻音一直看着别处,就是不看他。
姜沉羽冷声道:“从前也不见你不许,怎么今天就突然不许了,没有这样的道理。”
姜闻音反驳道:“当然不一样,从前我当你是我亲姐姐,所以不曾设防。”
想到当初拿他当亲姐姐,任他又是亲又是抱,连洗澡之类的私密事也不曾避开,她心中就又是羞耻,又是愤怒。
“设防?”姜沉羽脸色一沉,“如今你还要防着我了,那肃阳你主动邀我,又是何意,难不成还真想只做一夜夫妻?”
“可你身上每一处我都看过,不嫁给我还要嫁给谁?”
姜闻音原本还有些中气不足,但听到他这句话,顿时就恼了,“对,我就是想只和你做一夜夫妻,过后就当从未认识过你!”
“做一夜夫妻,还是一辈子夫妻,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姜沉羽阴沉沉地盯着她,飕飕地往外放冷气。
姜闻音一下子瞪大眼睛,怒火往外涌,“我说了不算,反正你从来没有尊重过我的想法,想亲就亲,想抱就抱!”
女装时故意占自己便宜,男装时强迫自己,她越想越气,一时间觉得天底下没有比姜沉羽更坏的人了。
忍不住高声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个阿猫阿狗,用来逗趣用的。”
姜沉羽被她气得腹部伤口险些裂开,最后反而气笑了,“有我这样对待阿猫阿狗的吗?”
怕她辛苦劳累,专门把寒月带回清风寨,后来下山后,又怕没人保护她,把寒霜也调到她身边。
牧家的人动她一点汗毛,他都忍不住杀了牧华卿叔侄二人,去湖州时,见到有趣稀奇的东西,第一个想的都是她。
来青州时,若不是她想救人,自己又岂会是那等烂好心之人,从水匪手上救下卫沉羽?
裴济乃起义军首领,本就不该留,可因为她一句话,任由陆无暇那个老头子怎么劝,自己还是留了裴济一命。
可到她嘴里,自己一片真心竟全部是假的,还突然要与自己一刀两断。
姜沉羽盯着眼前梗着脖子,一脸委曲的人,只觉得心中烦躁极了。
正好此时,门外响起护卫的声音。
“公子,后院的林姑娘求见”
话音未落,他猛地踢了一脚床边的小凳子,杀气腾腾道:“滚!”
凳子被踹翻,发出巨大地声响,在地上咕噜咕噜滚了几圈,最后又滚回来,停在姜闻音脚边。
“你凶我!”姜闻音杏眸瞪大,眼泪刷地一下往外流。
“你哭什么,我凶的又不是你。”姜沉羽原本在生气,一见到她的眼泪,脸色顿时变了变,起身将人往怀里抱。
见她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像断线的珍珠,语气又软了软,“我凶的是外面那个不长眼的,你倒上赶着认领,我都不觉得冤枉,你怎么还哭了。”
姜闻音也知道自己这眼泪来的没有道理,但她心里就是觉得委屈,索性趁此机会,把这些日子积在心中的郁气全部说出来。
她推了推姜沉羽,“我冤枉了你,你快些别理我,赶紧去和你的林姑娘好,她听说你回来,可是立刻准备了饭菜送来,根本不需要我去吩咐寒月。”
姜沉羽被她推的闷哼一声,却不放手,“什么林姑娘,我怎么不知道?”
姜闻音见他还不肯认,心里既是生气又是失望,“你不知道,还能让人住进宅子里,让所有人都拿她当女主人?”
以他的智商,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后院多了个女人。
姜沉羽皱眉,垂眸在思索着什么。
姜闻音这会儿也顾不上自己是不是在吃醋,冷笑着说:“人就在外面,你出去见见不就知道了。”
姜沉羽看了她一眼,突然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说:“前段日子,冀州送来不少厚礼,礼单成摞,我不耐烦看,便将它们交给了徐平处置。”
“徐平是陆家旧部。”他补充道。
姜闻音噎住,一时间竟哭不出来了,她实在想象不出,姜沉羽这样聪明的人,也有犯蠢的时候。
“她在你后院待了那么久,你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她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姜沉羽脸色不太美妙,“宅子里伺候的人都是普通护卫,青羽卫和我的暗卫都派出去了,平常我也很少回这个落脚点。”
姜闻音还是不相信,因为这个理由太蠢了,蠢到根本不像是姜沉羽能干出的事。
“你若不相信,便招来徐平问上一问。”
说罢,姜沉羽停顿片刻,露出一抹古怪又惊奇的神色,“阿莹,你现在的行为,算不算是在吃醋?”
姜闻音:“才没有。”
姜沉羽捧起她的脸,目不转睛地盯着,盯得姜闻音不自在地挪开视线,突然笑了,“阿莹,你在撒谎。”
“你确实在吃醋,书上说女人喜欢口是心非,果然不是胡说。”
姜闻音脸颊上还挂着泪,表情有些恼怒,“你看的都是些什么破书。”
姜沉羽回答:“是你给我读的那本狐妖与书生的话本子,我本以为那些书里全是糟粕,现在看来,倒是有点可取之处。”
姜闻音沉默片刻,抬头看他,“我是吃醋了,那又怎样?”
姜沉羽慢条斯理道:“吃醋便意味着,你也是心悦我的,所以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都不是你的心里话。”
“那你可错了,我说的句句是心里话。”姜闻音渐渐冷静下来。
她承认自己喜欢姜沉羽,但那又怎样,两人之间,仅有喜欢是不够的。
他们都还年少,觉得这辈子就喜欢对方一个,可一辈子很长,也有很多变故,他将来会是皇帝,除去三宫六院,还会有女主这个真爱,她不敢去赌。
姜沉羽表情不太美妙,“那你不嫁给我,还想嫁给谁?”
“将来的事情说不准,我比较喜欢书生,到时候或许可以招赘一个。”姜闻音故意这样说。
姜沉羽面无表情道:“你想都别想,你
招一个我杀一个,到时候我就每夜爬进姜家,给你做奸夫。”
听到奸夫两个字,姜闻音绷不住了,差点噗嗤一声笑出来,“哪有你这样不要脸的!”
姜沉羽:“若你要执意嫁给别人,这个脸不要也罢。”
姜闻音便说:“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凭什么你可以娶别的女人,我却不能嫁人?”
天下男人果然都一样,自己三妻四妾,却要求女人从一而终。
姜沉羽想也不想道:“我这就出去让徐缺把人送走,这下公平了?”
姜闻音抿了抿唇,“就算你现在身边没别的女人,将来也会有,没有必要。”
从头到尾,她在意的都不是林若扶。
姜沉羽定定地看了她半响,开口道:“将来也不会有,这样你会不会放心一些?”
他其实是不喜欢旁人近身的,唯有姜莹例外。
当年,赵贞提剑杀死自己母后和兄长的时候,他正好躲在床底,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那时自己除了无能,还很天真可笑。
不明白和蔼可亲,疼爱自己的父皇为何突然变脸,甚至还想亲口问问他,夜里可会梦见母后兄长满身是血的模样。
但自从得知在赵贞心里,最爱的人是牧贵妃,而自己的母后则是依仗权势,害他们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的恶毒妇人,他就再也没起过这念头。
还觉得可笑,原来这么多年,赵贞对母后都是虚情假意,甚至还视他们兄弟二人为污点,恨不得他们不曾降临这世上。
他厌恶自己身上流有赵贞的血,所以从未想过娶妻生子,延续这份令人作呕的血脉。
所以姜莹担心的问题,永远不会有。
姜闻音忍住心中悸动,仍然坚持道:“你现在为了哄我,随随便便地就做出承诺,将来后悔了怎么办?”
姜沉羽垂眸看着她,缓缓开口:“那就互相折磨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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