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仙阁, 主峰楼阁。
穆晴、丰天澜和祁元白坐在桌边。
他们之间的小方桌上放了一壶茶,茶叶是只取一芽一叶的毛尖,混着茉莉花窨成。
但他们三人谁也没心思喝茶。
“这些年里, 我和小师叔时不时地有去探望大师兄, 他表现得很正常,我们也没感受到魔气。”
祁元白摇了摇头,说道,
“我们也没有发现他是何时到化神期的。”
穆晴说道:
“纠正一下, 不是化神期, 是化神后期。”
丰天澜说道:
“他修习的功法是问心剑, 以他的天赋, 合这部功法,现在最多只能化神初期。”
穆晴点了点头, 说道:
“但入魔会使人功力大增。”
一番讨论之后,他们三人得出了结论。
穆晴说道:
“他早已入魔,早已化神,只是一直在你们面前伪装自己。”
祁元白问道:
“他为何要这样做?”
穆晴说道:
“大概是怕被你们制伏。”
“还有,他很可能是想像我一样, 一现世便天下无敌。他想杀很多人,他不希望这世上有人拥有阻拦他的能力。”
穆晴在通天台上坐了三十年便化神了,可她坚持百年, 等自己的修为到了化神巅峰才出关。
因为她清楚, 她再出世后的第一个敌人是伏城,第二个敌人就是南洲巫族祁家。她若没有足够的力量, 恐怕很快就会沦为白骨。
“……”
丰天澜冷冷地看了穆晴一眼。
“……”
祁元白也颇感无语。
小师妹不愧是当年差点因心魔而走火入魔的人,竟将殊识舟的心理分析得头头是道。
穆晴看向对面两人,问道:
“我大师兄究竟因何入魔?”
丰天澜不语。
祁元白只能自己开口, 说道:
“百年前的时候,有一巫族之人,扮成主峰弟子,进了大师兄闭关的小秘境。”
“当时东海上出现了心魔天雷的雷云,但那天雷没劈下去。我与小师叔赶到后,那巫族之人已经被大师兄杀了,大师兄也没什么异状。”
祁元白有些懊恼,继续道:
“现在想想,大师兄多半是那时候就出现了问题。”
穆晴问道:
“那巫族之人做了什么?”
祁元白摇了摇头,说道:
“大师兄那时未与我们说过,我也没细究此事。现在想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我需要回一趟祁家……”
丰天澜出言道:“不可。”
穆晴也摇了摇头,说道:
“二师兄,你若是回去,可就再也出不来了。不止帮不到忙,还会添更多乱子。”
祁元白问道:
“那大师兄怎么办?”
穆晴沉默了片刻,说道:
“我有一些头绪。”
祁元白问:“什么头绪?”
穆晴没有回答。
千机子说过,南洲巫族之人,有些是拥有通晓未来的异能的。所以当初穆晴和千机子逆天命时,巫族才会找上天机阁,差点使得整个天机阁覆灭。
殊识舟如今嘟囔着的那些话,什么碧落会断,别人嫉妒心太强,师妹早就已经死了……
别人不清楚,但穆晴却很明白。
这不就是原著里的剧情吗?
——正道剑修嫉妒殊识舟的天赋,在魔宗构陷殊识舟时落井下石,导致殊识舟战至碧落剑断,濒死之时入魔成剑鬼。
百年前,那伪装成主峰弟子,入殊识舟闭关的小秘境的巫族之人,很可能是以什么奇特的方法,让殊识舟看见了他原本会有的未来。
殊识舟因此而滋生心魔,坠入魔道。
“……”
穆晴没有回答祁元白的问题。
这有关于原著剧情的东西,她不太想说。
她不想让二师兄和小师叔知道,他们只是一本书中的角色,他们原本的命运是死亡。
穆晴说道:
“现在当务之急是弄明白大师兄想做什么,想办法拦阻他。他如今只是入魔,尚未做出危害修真界之事,虽然难,但也算是还有退路可走。”
殊识舟若真的像原著里的剑鬼一般,做出了屠戮仙魔二道的事情,他就再也没有回头之路了。
丰天澜问道:
“你要如何阻止他?”
“穆晴,他不像你当年,你虽有心魔,却自始至终未入魔。他已入魔,要拉他回头,就只能废他修为。”
祁元白问道:
“大师兄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吗?”
殊识舟的年纪已经不小,快要七百岁了。
辛苦修行七百年,才到了化神后期,若废修为,便是七百年努力毁于一旦。
修为废掉之后,殊识舟清醒过来,他能够接受这样的结果吗?
穆晴沉默片刻,说道:
“我们得想一些别的办法。”
穆晴唤来灵鸽,传信给千机子。
信中大致说明此事,问千机子,殊识舟之事除废去修为外,可有其他解法。
她又唤来大批灵鸽,传信至各地星倾阁。
她要星倾阁留意殊识舟动向,一旦见到这个疯疯癫癫的剑修,马上安排当地之人避难,不要与他产生任何碰撞和交集。
祁元白见她如此忙活,思索片刻,说道:
“师妹,这灵鸽可否借我一只?”
坐在鸽子堆里的穆晴问道:
“你要做什么?”
“写一封家书。”
祁元白说道,
“巫族所做的事情,自然要从巫族这里找答案。”
穆晴头也未抬,说道:
“二师兄,你若是将此事告知巫族,问题不仅不会得到解决,只会变得更加麻烦。”
祁元白失笑,问道:
“师兄在你看来,是如此蠢笨的人吗?”
穆晴和丰天澜同时抬头看向他。
祁元白拿过纸笔,写信道:
“离家多年未归,我甚感思念,不知爹娘身体是否安好?……”
祁元白写了许多话,但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我想家了”。
祁元白将家书折好,以术法变小,塞进灵鸽脚上的小信筒里,将灵鸽放飞。
祁元白神神秘秘地说道:
“再等一些时日,就会有答案了。”
穆晴:“……”
你这时候和家里联络感情会不会晚了些?
你家里又不傻,你不主动开口问的话,他们是不可能将大师兄的事情告诉你的。二师兄,你到底在做什么无用功啊?
※
东洲。
殊识舟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化神期修士的伤势愈合速度极快,他之前在东海上与人对剑,虎口撕裂、腕部崩血的伤痕皆已愈合,但痛感犹在。
他想起了那个白衣女修。
虽然那是个冒充他师妹的邪魔,但他不得不承认,那邪魔的剑术真是高超,与之对剑甚是痛快。
若非他还有事要做,他一定会与那邪魔战出一个胜负来。
殊识舟放下手,自言自语道:
“等事情皆完成了,再去寻她也来得及。”
他一手搭在腰侧的碧落剑剑柄上,在东洲荒野上继续行走。
穿过一片野林之后,他听见前方有争吵声。
“这狐狸是我先看见的,也是我先出箭!这狐狸应该归我!”
“你的箭只射中了狐狸的后腿,而我的箭射中了狐狸的脖子,是我杀死了这只狐狸!这狐狸是我的!”
殊识舟往前再行几步。
发现前方是两名猎户,和一只雪白狐狸。狐狸口角溢血,身上中两支箭,一支在后腿,一支在脖颈,硬是已经死透了。
那两名猎户正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狐狸的归属,他们情绪激动,面红耳赤。
其中一人已经摸上了腰间猎刀,似乎是忍不住要出手伤人了。
殊识舟走上前去,道:
“两位因何争吵?”
那两名猎户看见他,立刻道:
“小哥,你来评评理……”
两人倒苦水一般,将事情一一说了。
殊识舟没有细听,他按着碧落剑的那只手弹出一道剑气,将那已死的狐狸自鼻尖至尾巴,分成了两半。
殊识舟浅笑着道:
“一人一半,便不必争了。”
两名猎户愣了片刻。
其中一人骂道:
“你有病啊?狐狸身上最重要的就是这张皮,你把狐狸斩成了两半,这狐狸已经不值钱了。”
另一名猎户冷静了下来,道:
“他似乎是个仙修,别与他相争,讨不到好的,走。”
骂人的那猎户终于感到些许忌惮,将狐狸捡了,两人一同离开,一边走,一边低声斥骂:
“这叫个什么事啊?真是晦气……”
殊识舟指尖摩挲着碧落剑的剑柄,说道:
“碧落,他们要我来评理,我止了干戈,公平公正,他们为何骂我?”
“世人为何如此不可理喻?”
若是穆晴或者丰天澜在这里,一定会指着鼻子骂他:不可理喻的是你这个蠢东西!
可碧落剑不会回答他。
殊识舟在一片静默之中继续迈步,向远方最高的山行去。
……
如此慢悠悠地走了十日,殊识舟才终于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天越山剑坛。
不知是否是他错觉。
他得到的那份记忆里,天越山剑坛的模样虽然有些破旧,但至少从外面看,还是不错的。
但如今的天越山剑坛,只需站在门口,便可看见其中破败和荒凉。
天越剑盟的弟子数量也很少。
殊识舟在门口站了许久,才有弟子出来迎他。那弟子衣着破旧,精神头也不太好。
那弟子道:
“仙长来天越剑盟有何事?”
那弟子上下打量着殊识舟,道:
“仙长是个剑修……你是来加入剑盟的吗?”
殊识舟一双眼眸里泛着诡雾,他道:
“我来挑战天越剑榜。”
那弟子愣了片刻,似乎被戳到了痛脚,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但他仍然维持着一副礼貌态度,道:
“仙长,你这是在和我开玩笑呢?天越剑榜早就没了。”
殊识舟疑惑道:
“没了?”
剑盟弟子瞧他这副模样,似乎不是在开玩笑,是真的以为天越剑榜还在。
他无奈道:
“是啊,没了。仙长你是不是闭关太久,不知外面诸事发展?”
殊识舟没有否认。
他百年前被小师叔关进了地牢,直到即将进境了,才被放出来,一出地牢就进了小秘境闭关,的确不知道外面的事。
但按他多出的那段记忆来看,天越剑榜应该还在才对——毕竟,在那记忆中,将这剑榜挑落,让其毁坏的人,就是他自己。
他还没动手呢,这天越剑榜怎会自己没了?
殊识舟问道:
“如何没的?”
剑盟弟子回答道:
“百年前就没了,被穆晴挑落了。你知道穆晴是谁?百年前是仙阁叛徒,如今已经是修真界的领袖了。”
殊识舟低着头,沉默不语,似在消化这些与记忆不相符的信息。
剑盟弟子不太想提剑榜被挑的事。
正是因为天越剑榜被穆晴挑落,剑盟才会遭遇后来众剑派退出之事,一蹶不振,再起不能,在这百年之间不断没落。
剑盟弟子开始撵人,道:
“仙长若无其他事,便离开。”
殊识舟却不肯走,他抬起头,道:
“既然剑榜已毁,那边直接进行下一步好了。”
剑盟弟子不解:“下一步?”
殊识舟握住剑柄,拔出碧落剑。
他白衣翻飞,一派剑修清冷高傲之姿,眼中却魔气翻涌,妖邪异常。
他冷声道:
“我想向天越剑盟讨要些东西。”
剑盟弟子瞧他这模样,有些惧怕,后退两步。
他已按住了自己的剑,问道:
“仙长想要何物?”
殊识舟道:“天越剑盟所有人的命。”
那弟子听了这话,又惊又怒。
但更多的是恐惧。
从殊识舟拔剑起,他便知道,自己与此人的修为是天差地别。
剑盟弟子想要回头。
他要逃走,要叫剑盟之人也赶紧逃命。
但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
殊识舟已经出剑!
连眼皮都来不及眨的功夫,那柄漂亮的碧色长剑,已至离剑盟弟子咽喉只有一寸之处!
眼见就要成为剑下白骨,那弟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殊识舟毫不手软,一剑刺出!
那本该被刺中咽喉,失去生机的剑盟弟子,却在此时化成了一缕黑雾!
殊识舟:“!”
他正要收剑,那黑雾却早有预料一般,缠住了他的剑锋!
一道悦耳的低沉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着满满的调侃之意:
“瞧瞧,我看见了什么?天下第一人秦宗师的大徒弟,山海仙阁问剑峰未来的峰主,竟然在欺负一个修为还不到筑基期的小剑修。”
“殊仙长可真是‘心气高傲’啊。”
殊识舟看向声音源头处。
黑色鬼雾凝聚,一身黑衣的鬼修现身,一手握着折扇,一手按着剑盟弟子的肩膀。
那剑盟弟子被吓得面色苍白,足以和鬼修惨白的肤色一较高下。
鬼修从容地笑着,道:
“殊仙长认识我吗?”
“我名沉鱼夜,鬼市之主,是你师妹穆晴的臂膀。”
殊识舟的剑锋对准了他,说道:
“我师妹早已死了。”
“而且,她就算活着,也不会和你这种东西搅和在一起。”
沉鱼夜敛了笑意,道:
“看来穆仙子信中说的不错,你真的疯的不轻,殊识舟。”
殊识舟不想与他多说废话,手中碧色长剑一挥,一道凌厉剑气斩向沉鱼夜。
但沉鱼夜身形鬼魅。
那剑气触到他的刹那间,他便化为黑雾消散。
殊识舟四周探看,不见沉鱼夜身影。
他也不去追,而是携着剑,走入了天越剑盟。他要履行自己所说的话,让这剑盟彻底覆灭,天越山剑坛中的剑修,一个也别想活下去。
但进了剑坛之后,殊识舟发现,剑坛中一人也无,只有让人感觉到刺骨寒意的森森鬼气。
沉鱼夜诡魅的声音传至耳边:
“殊仙长,天越剑盟之人,我已悉数带走。”
殊识舟冷声道:
“沉鱼夜,你想阻我?”
沉鱼夜声音之中似有笑意:
“你若不服气,追上来便是。若能追到我,那也是殊仙长的本事。”
殊识舟知道,沉鱼夜是故意在吊着他。
但他容不得挑衅——他要让这个鬼修见识,插手此事,惹怒他,是何等的不智。
※
三日之后,穆晴收到了灵鸽传信。
她看过一眼,便将信递给了祁元白和丰天澜。
“沉楼主自中州来东海的路上,见到了大师兄,于是隐藏身形,尾随了他七.八日。”
穆晴说道,
“这些日子里,大师兄有遇见过凡人和修士,产生过交谈和摩擦,虽然他说话做事时脑子有些毛病,但却没有与这些人动过手。”
丰天澜和祁元白听她一边叙述事实,一边说殊识舟脑子有毛病,便知她还在生气。
祁元白道:
“他不伤人,这已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穆晴继续道:
“随后,大师兄去了天越山剑坛,要杀天越剑盟的所有剑修。”
祁元白:“……”
刚刚那话,就当他没有说过。
丰天澜思索片刻,道:
“他眼里只有剑修。”
穆晴点了点头,又骂了一句:
“对,他是个剑痴,就算入了魔,眼里也只有剑,只对剑修动手。”
穆晴又继续道:
“所幸沉楼主在,救走了天越剑盟之人。如今大师兄正在追杀沉楼主,沉楼主则是藉此机会引着他,在修真界鲜少有人到访的荒郊野岭里游走。”
主动引着化神期修士追赶自己,吊着对方四处游走这事,也就只有沉鱼夜这个速度超乎常人的鬼修能做得到。
穆晴说道:
“沉楼主争取的这段时间,我们必须要做到两件事——第一,要把修真界所有的剑修藏起来;第二,要找出让大师兄恢复正常的办法。”
丰天澜说道:
“他会追沉鱼夜多久?”
穆晴摇了摇头,道:
“不知道。”
丰天澜说道:
“那么这所谓的争取到的时间,就是个决定权在殊识舟手中的不定数,太不稳妥了。”
穆晴看向他,道:
“小师叔,你的意思是?”
丰天澜回答道:
“决定权要握到我们的手中——制伏殊识舟,以当初镇压魔君祌琰之法将他镇住。直到找到解决方法,让他恢复正常,再放他出来。”
穆晴摇了摇头,说道:
“说实话,这不太容易。”
“他现在就是个疯子,打起来就不要命。我打败他很容易,可要我在不重伤他的情况下制伏他、镇压他,实在太难了。”
丰天澜饮了一口茶,说道:
“重伤便重伤,只要能剩下一口气,也别缺胳膊断腿,我便能医好他。”
穆晴沉默片刻,拍板道:
“那好,就这样做。”
“小师叔,我觉得我一个人和他打架有点辛苦。你说围攻怎么样?或者我在前面打,你从背后偷袭……”
丰天澜认真地与她讨论,道:
“由我与他正面对决也可,他现在的修为,尚且不是我的对手。”
穆晴摆手道:
“小师叔,还是你在背后偷袭,你是个医修,了解人体,偷袭时下手比较准。”
穆晴下手其实也挺准的。
但她的准是一击毙命,他们此时需要的手准,是要殊识舟重伤,又不至于丢掉性命。
祁元白:“……?”
你们俩是认真的吗?
这是名门正道的修士能说出来的话吗?【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