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知道了。”半晌后,姜泽点了点头,但他并未对谢琳将福禄留给他差遣的事情发表意见。小时候,他身边的人几乎全都是谢琳安排的,稍大些,等他有了自己的主意,这样的事情谢琳仍旧没少干。
待他登基后,谢琳明面上虽然收敛了些,可私底下到底如何,姜泽心里也是有数的。所以,多了个福禄并无什么稀奇。再说他身边的大小事情,一直瞒得严严实实,就连桂荣都不清楚,就算福禄开了天眼,短时间内也未必能窥探出来。
思及此,姜泽干脆将福禄的事情放下,转而与桂荣道:“等下你去私库选几样东西送到坤宁宫。”事情到了这一步,姜泽也不是心里没有半点成算的。
相比太傅府和秦家,他自然更看重曹家——在蔚家军彻底瓦解之前,曹国公府要打压也要拉拢,尤其像今日这样的状况。姜泽暂时还没学会换位思考,但他知晓女人的心思。
后宫的女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争来夺去,暗地里的交锋并不比前朝少。
成婚多年,姜泽自忖对曹芳华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这女人平日里并不喜欢争风吃醋那套,也不会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给人上眼药,但终归是女人。
女人天生小气,她们不哭不闹,却并不代表心里没有疙瘩。秦宁馥的事情可以说是意外,也可说是必然。倘事情没闹出来,看在秦家家底的分上,他提前与曹芳华商议一番,自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依照曹芳华的秉性,也不会斤斤计较。
可事不遂人愿,就连他都觉得丢脸的事情,曹芳华面子上只怕会更加过不去。再加上谢琳的态度,便是姜泽平日里并不怎么在意女人的心思,还是觉得有些委屈了她。
尤其曹芳华今日的表现实在是可圈可点。
桂荣并不知晓姜泽转瞬间就想了这许多,且重点在曹芳华身上。但他了解姜泽,先头的话虽有挑拨离间之嫌,却也是把准了姜泽的脾性才说的。
闻言不由得松了口气,笑着点头道:“皇上对娘娘可真好,奴才稍后就去。”
这就算对曹芳华好了吗?好话谁都爱听,姜泽唇角微勾,难得露出笑脸道:“就你会说好话,夫妻一体,朕不对皇后好,还要对谁好?”
话落,他眸光轻闪,暗道就算全天下的刁民都想害朕,只要拿住了曹芳华,便等于有了底气。
“哎哟!皇上说的是,看老奴这笨嘴拙舌的,可真是该打!”桂荣继续顺毛,嘴上说着奉承话,手上也没停,满脸褶子就跟笑开了花一样,抬手就往自己脸上招呼了几巴掌。
姜泽面上带笑,“行了,朕要怪你,你这老狗还能活到今日?别的不说,朴居的事情就有你一份儿。”
桂荣闻言心下一惊,面上的表情顿时僵硬起来,好在他习惯了躬身半低着头,姜泽一时间也没瞧出来。顿了顿噗通一声跪下道:“是老奴的不是,是老奴办事不利,皇上身份尊贵,便是不穿龙袍,那也是浑身上下闪着金光的,可光天化日之下,谁料有人偏不开眼。”
他变脸跟翻书一样,说到这老眼中已经带上了泪光,任谁看了都是情真意切,姜泽倒也没想真的怪罪于他,诧异之下便有些反应不及,一时间也没来得及说话。
可桂荣不知道啊,不等姜泽出声,已经继续道:“皇上可千万别撵了奴才,奴才日后定然会将这老眼擦亮一些,再不让人有加害皇上的机会。”说着抹了把并不存在的泪水,开始咚咚咚磕头。
姜泽半靠在龙榻上,见桂荣跟死了爹娘一样,不由得嘴角微抽,摆手道:“行了,朕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对方早有预谋,铁了心想谋害于朕,就连朕都被骗过了,何况你一个奴才。”
“皇上这话很是,对方实在是胆大包天。”从天堂到地狱不过一句话的功夫,惊喜来得太过突然,桂荣反应也快,立即便顺着杆子往上爬,“皇上放心,只要有奴才一日,定然为皇上肝脑涂地。”
说罢他已经换了副表情,指天发誓神色愤愤道:“皇上宽宏不忍心责怪老奴,可老奴却咽不下这口气,等将这黑了心肠的找出来,看老奴不将他千刀万剐!”
姜泽也想将对方千刀万剐,桂荣的话恰好搔道痒处,当下颔首道:“行吧,你既有心,外面的事情便多上点心。”说着别有深意的看了桂荣一眼,深觉以往与桂荣的沟通还是太少,又道:“你也一把年纪了,且起来吧。”
到底是伺候过父皇的老人儿,又对他忠心耿耿,怎么都要给几分面子。更何况,桂荣的存在,恰好可以掣肘福禄。
桂荣又表了一番忠心这才起身,走出偏殿的时候后背已经湿透,心下却是狠狠松了口气,暗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谁知道谢太后让福禄过来的真正用意是什么呢,也好在他为人机敏。
但接下来,却是要更小心了。
皇宫中这一番风云变幻,除了当事人自然无人知晓。
再说左右相和岑刚几人。
岑刚就不说了,进宫之前就寒了心,进宫之后的戏码一出接着一出,岑刚可谓是看尽了姜泽和谢琳的丑态,原本冷却的心肠不由更加冷硬如铁。堪堪走出乾坤殿,便婉拒了封子路和于武要一同商议对策的提议径直回府。
余下封子路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没一个是面色正常的。这也难怪,启泰建国百年,历史上并非没有性喜渔色的皇帝,可皇帝本就三宫六院,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像姜泽这般不分场合纵欲,直接作得昏过去被人撞破,又光溜溜被人抬回宫,还闹得人尽皆知的,却是开天辟地第一人。丢脸丢的满上京城皆知,过几日估计还得朝周围辐散开去,不仅姜泽没脸,朝臣们同样面上无光。
大家受到的刺激都不小,封子路和于武见岑刚板着脸率先开溜,想着担子会压在自己身上,面色不由更加难看。
按说做官做到二人这种段位,轻易是不会将情绪摆在脸上的。
可世人都有七情六欲,有自己的价值观和是非观。尤其文官,都是读孔孟圣贤长大的,便是平日里个个精明油滑,三纲六常和礼义廉耻还是深刻在骨子里的。
他们可能会允许自己犯错,也容易原谅自己,但却不会容许压在他们头顶高高在上、绝对需要他们仰望的人也犯同样的错误。对待这样的人,他们只会比对待跟自己同阶层的更加严苛。尤其这个人的成败,与他们的切身利益休戚相关。
在姜泽面前,他们没有直接批判的胆量,也不敢直接甩脸子,但对谢正清,却是不必。正如罗荣所言,无论是谢琳还是姜泽,都是谢正清一手教导出来的。
凡事有因有果,所谓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谢琳是谢正清的亲闺女,这人从十几岁开始就仗着美色搅风搅雨扰乱朝纲,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而姜泽,更是谢正清手把手培养的。
可如今出了事,擦屁股的事情却不是罪魁祸首独自承担,众人哪里还会愿意给谢正清好脸色?
都是腹有诗书的文雅人,大家撕起逼来自然不会像市井泼妇一般口吐污言秽语,也不至于像内宅妇人般抬着下巴满是鄙夷的指桑骂槐,但皮笑肉不笑、阴阳怪气又文绉绉的刺上几句,却是必不可少的。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朝着谢正清开火,谢正清起初还回上几句,奈何火力太过集中,谢正清又不是长了七八张嘴,很快便败下阵来。
谢正清也觉得憋屈,可他能怎么办?事情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云遮雾绕还没个定论,但实际上呢,除非是傻子才不清楚!莫说是封子路几个气怒,就连他都气得不想说话。
但这样的事情他已经经历了许多,尤其姜泽年岁渐长,主意也越来越大,到他登基后,他能干预的已经越来越少,有时候姜泽甚至连谢琳的话都不听,他总不能撬开姜泽的脑袋,将自己的想法强行灌输进去吧?
他虽是姜泽嫡亲的外祖父,可姜泽是什么人?皇家人说起来最是讲究,可也最不讲究,因为高高在上的地位和无上权柄,规矩全是皇家人制定的。
他们说好的那必然是好,就算是坨狗屎,那也是好的。他们说不好的,那绝对是不好,就算是颗美玉,也有可能变成顽石。总之,皇家人亲缘淡薄,便是真有感情这东西在,也掺杂着数不清的利益,一切都为权力服务。
所以,他虽然在姜泽面前有双重身份,在文人士子中备受推崇,那都是远离权力中心,不清楚罗谢两家与皇室纠葛的。至于生活在上京城,浸淫在权力中心的人,谁心里没个数呢?
自从谢琳得势,明面上他确实风光无限,可私下里又有几个是真心尊重他的?背后说闲话看不上他的比比皆是,就更不用说了。当然了,人生在世,谁人不被说,谁人背后不说人?
谢正清能从个编修混到太傅之位,心理素质自然不能等闲视之,又或者说,他的厚脸皮早就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在这点上,谢琳与谢正清一脉相承,甚至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谢正清内心强大看的开,也因此,他虽满心憋屈不忿,也为姜泽担忧,却并没乱了阵脚。更甚至,因为谢诗意没能入宫又名声尽毁之事,谢正清是存了几分看戏的心思的。
雏鸟长大了总要离巣,谢琳和姜泽最终能在夺嫡中取得决定性胜利,这其中固然有谢琳和姜泽本身的能力在,但谢正清同样功不可没。可这两人会飞了之后便有些不受控制,亦或者说想要单独撇下他,这难免让谢正清心里不舒服。
今日之事并非谢琳和姜泽第一次捅出篓子,却可算得上是最严重的一次。行事之前,姜泽争取了他的意见,他也尽量劝诫了,奈何姜泽信心十足并未听从,就连谢琳也一意赞同,那么,出了事又能怪谁?
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无论好的坏的都已经造成,谢琳和姜泽绝对不会坐以待毙,谢正清便也不介意再多等等,看看二人到底会想出个什么对策来。是以,等回到太傅府后,谢正清可以说是八风不动面色如常。
倒是左相,回府后真的有些坐卧不安。
当然,他这坐卧不安,并非因为担心姜泽的处境。今日之事,只能算是导火索,也是他权衡自己的下一步投资是否目光精准的重要因素。
趋利避害乃是人的本能,严格意义上来说,左相并不是个贪恋权势的人。让女儿进宫,也不是他的本意,不过是朝中老臣罢官的罢官,告老的告老,随着姜衍与姜澄年岁渐长,朝中的党派之争已经日益严峻。
而他这个中立派已经坚挺太久,又是中立派的党首。所谓独木难支,在之前的二三十年里,他不曾倒向任何一方——在蔚家军没打胜仗之前,朝中虽然水深火热,但形势却并不是格外明朗。
依照封子路以往的眼光来看,鹿死谁手真的犹未可知。当然了,他也并没觉得蔚家军和姜衍联手,就真的不是姜泽的对手。但姜衍回京之后一直表现的不温不火,既不拉帮结派也没什么出格的举动,而他既然在姜衍式微的时候没表明立场,姜衍回京后也没主动示好,他自然按兵不动。
如今姜衍已经远赴西海郡,而他仍在朝中任职,可说是活在谢琳和姜泽的眼皮子底下,无论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无论他更看好谁,终归是失了先机,如此,他就更加不会动了。恰在此时,宫中选秀,他家闺女正当适龄,他还能说什么?
封子路精明过人,要说他对选秀一事没有半点准备,那是不可能的。普通政客看一步走三步,像封子路这样的,用走一步看十步来形容都不夸张。
可从去年年底的时候,鹿城和萧关就陆续开战,西北和东北同时开战,于国于民都不是什么小事,国与国的战争,也不是三五日就能结束的,兵器,粮草、银钱、人力……一旦开战,以上种种哪一样是不需要提上日程全民关注的?
举办一场选秀少说也要耗时两三个月,再加上四月底是圣元帝忌日,谁能想到谢琳和姜泽抽风抽到这种程度?启泰旧例,腊月里是不定亲也不成亲的,封子路原本想等开春后给将女儿的亲事定下来,却低估了谢琳和姜泽的强权和厚脸皮。
眼下蔚家军和骠骑营的战事才刚告一段落,也没谁说已经结束了,鹿城的战事同样还在继续,都这样了,谢琳和姜泽还咬死了选秀不松口,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谢琳开了口,姜泽也默认了,封子路胳膊拧不过大腿,满腹心思无法诉之于口本就憋闷,有了今日之事,自然更加憋闷,甚至隐隐有些后悔,早知道,他就是犯个错误直接罢官也好啊!
可有钱难买早知道,无论封子路承不承认,他身上都打上了保皇党的烙印,便是他悔得肠子都青了,还是只能捏着鼻子帮姜泽擦屁股。
到现在,封子路也不奢望女儿进宫后能有什么锦绣前程了——姜泽本身就不是什么良配。进宫后能保命就不错了,还谈什么前程?暗地里,他甚至希望战事能来得更猛烈些,最好能猛烈到让谢琳和姜泽根本就无暇顾及。
殊不知他的这番想法很快就要达成,只他暂时还没收到消息罢了。
私下里,菊山县被屠的消息早就传回上京,不过是比官驿的消息慢了一步。蔚池和罗荣回府后没过多久,就得知官驿的消息已经到了柳园镇。因着姜泽和左相等人尚未传罗柏问话,二人也有心情做别的事情了,两厢一合计,干脆将消息传给了交好的几家。
为何多此一举?其实这也是有学问的。若蔚池和罗荣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传出去,未免风头太过,让人心生忌惮,但若是只等着朝廷公布,又不免显得实力不济,性子太独没有诚意。
为啥啊?因为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嘛,你有消息为什么不偷偷分享下?在朝局不明,任何一个决定都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前提下,消息共享最是能体现诚意。如眼下这般,不早不晚,既能体现己方的实力,又不至于锋芒太露就刚刚好。
于是诸如杜威和白起锋等人,才刚进宫看了一出好戏,出宫后心思复杂难言,很快又收到了另一则消息,这下众人的心思就不仅仅是复杂难言了。悲恸鄙视者有之,愤怒唏嘘者有之,但无论是哪一种,对谢琳和姜泽更加失望是肯定的。
事关身家性命,京中人脉关系又本就盘根错节,消息很快便传播开来,不过半下午的光景,已经迅速酝酿发酵。但远在西海郡的姜衍和蔚蓝,对此压根儿就一无所知。【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