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从来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即便是睡得再晚,时间一到,也会被生物钟叫醒。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蔚蓝便起床与锻炼。
这些日子蔚蓝一直保持着早起锻炼的习惯。因着白贝替下簌月,充当了蔚蓝身边大丫鬟的角色,又兼具保护蔚蓝的职责,可以算的上是寸步不离。是以蔚蓝晨起锻炼,都是和白贝一起。
两人在院中锻炼了小半个时辰,又喂了会招,这才回到房中洗漱。
等二人收拾妥当,青灰色的天际才开始渐渐明亮,隐约可见到远处的雪峰,空气清冷,院子里安安静静,除了煮饭的婆子在后罩房忙碌,周遭看不到一个人影。
但蔚蓝可不会天真的以为大家还没起身。她暗暗挑了挑眉,也不理会隐在暗中之人,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拉着白贝在院中信步溜达。
杨小白与谷楠等人确实已经起身,但这是他们的小主子,在没有人身安全的情况下,他们并不会轻易露面,只在暗处悄悄跟随,以免小主子一不小心闯入这院中的阵法会被误伤。
蔚蓝虽不懂得阵法,但白贝懂啊,翡翠岛原本就江湖势力出身的海匪,因第一任岛主白云对启泰太祖皇帝有救驾之功,这才得了封赏开启商途,渐渐洗白匪盗身份。比之隐居,翡翠岛上的阵法只多不少,白贝得雷文瑾这个下任翡翠岛岛主悉心培养,又如何能看不懂其中玄机?
乍看之下,隐居确实是一栋极为普通的小院,但在二人进入第一进中庭,蔚蓝看清院子最西北角的二层角楼时,这种想法就彻底改变了。
二人沉默的没有作声,直接穿过第一二进往第三进而去。
白贝生怕蔚蓝跟不上自己的步伐行差踏错,干脆牵住蔚蓝的手小心翼翼穿梭其中,又一边走一边细心与蔚蓝解说。蔚蓝也不介意,知之为知之,她不知阵法的深浅,且这具身体的壳子毕竟才十一岁,倒也不必时时都保持强势坚毅的作风。
二人一个耐心分说,一个认真听讲,蔚蓝越听越是惊叹,间或追问两句,忽然就觉得自己孤陋寡闻,要学的东西太多。
跟在二人身后的杨小白和谷楠见状相互对视了一眼,不由的暗暗点头,小主子身边有翡翠岛的人,他们早就从韩栋和梁晓口中得知,却到底不知深浅。
这阵法是将军布置的,虽然在众多阵法中算不得精妙绝伦,但隐居地方不大,加之院中假山奇石与花草树木稀少,是以这阵法在有限的辅物上,能建成这样也是不俗,如此,跟在小主子身边的人,倒也不容小觑。
“主子,走吧。”二人很快到达第三进大门,白贝瞧了眼位于院中西北角的二层角楼,回过头来看了蔚蓝一眼。
蔚蓝会心一笑,果然默契都是在相处中培养出来的,她之前并未跟白贝说她具体想要干嘛,但白贝一声不吭的就将她带往了角楼。
二人爬上角楼的最高层往四周看,这才发现隐居位于安平镇的最北端,地势比之周围略高,此时太阳穿透薄薄的云层升起,天边散发出耀眼的金光,站在角楼之上,视野极其开阔,正好可以俯瞰整个安平镇。
安平镇不大,蔚蓝几乎是一眼,就将镇中格局尽收眼底。
她深吸了一口气,胸中似有万千豪情涌动,这种感觉让她整个人精神为之一振,黑漆漆的凤眸中迸发出慑人的亮光,无法言语的喜悦之情,犹如死水深潭忽然之间被人开了一道不大的闸口,潭中溪流正压抑着奔腾,无声无息的往外涓涓流淌。
小镇的轮廓在晨曦中清晰可辨,不远处的城郭,在朝阳之下显得格外壮阔辽远。整个安平镇依山而建,似乎刚刚从沉睡中醒来,它位于宽阔的峡谷地带,两面皆是高耸入云的雪峰,前方是一望无际的草原,两道黄土筑成的城墙将它牢牢护在中间。
白贝就站在蔚蓝身侧,她之前并未见过如此景象,一时之间也被震住,麦色的面颊上缓缓浮现出笑靥。待她回神看向蔚蓝,只见蔚蓝眼中亮晶晶的,似乎还有些湿润,她不由得微微错愕,惊道:“主子,您怎么了?”
蔚蓝咧嘴笑开,扭头看了她一眼,神采飞扬道:“没什么,我是高兴,很高兴,这种心情,你无法理解的。”是的,白贝一定无法理解。
对于一个军事迷来说,能够亲眼见证只在历史上存在过的城郭,并且可以置身其中,这中激荡和兴奋,一般人真的无法理解。
过往她曾不止一次去过历史上闻名遐迩的古战场遗址,她伸手去触摸,透过沧桑斑驳的夯土城墙与每一块砖头,只能在心中默默憧憬,幻想能见到昔日两军对垒、声势震天浴血奋战的场景,那里或有身穿铠甲手握银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武将雄姿,或有泯灭于万千人马不足为道的芸芸兵卒,或是马蹄声厮杀声擂鼓声震天,那是她胸中寄予了无限向往的存在!可现在,她脚踏实地的身处其中!
安平镇矗立在启泰西北边陲,它或许贫穷并不起眼,但它却被内外两道城墙围护其中,内城墙沿着小镇而建,目标太远她只能看出个大概,但按照以往的经验估算,城墙高度应该不低于三丈,而外城墙与内城墙重叠并守,若按照惯常烽燧五里一处的距离来计算,它扼守在长约四十多里的峡谷关隘之上,遥遥看着,五里一烽燧,十里一墩,在城墙的两端,还各有一堡,这样浑然天成的军事防御体系,让整个安平镇看起来壁垒森严,也不知在内城是否还设有战壕?
蔚蓝正热血激荡,忽闻楼梯间传来缓慢沉重的脚步身,她回过头,见蔚池在赵群的搀扶下正往上攀爬,忙上前几步扶住蔚池道:“爹,您怎么来了?身体不好,干嘛还爬这么高?”蔚池的身体她昨夜了解了个大概,因为昏迷的太久肌肉萎缩,现在并不适合过多运动。
蔚池披着厚厚的皮裘,额间出了一层虚汗,被蔚蓝扶住,他面上露出笑意,站上来道:“我家囡囡起得这么早,听说还练了几套拳法,爹爹怎么能偷懒?”
“嘿嘿,生命在于运动。”蔚蓝闻言笑了笑,她刚才练的分别是跆拳道、柔道和截拳道,与这个时代的外家功夫差异极大。
起初她并未避讳,是因为以后定会在蔚池面前使用到,但事情临了,看着蔚池苍白瘦削的面下,她到底拿捏不准蔚池的对此的态度,又是否会怀疑她的来历,心中难免还是忐忑,是以面上满是笑意道:“我正在看城墙。”
蔚池并未深究,顺着蔚蓝的话点点头,继而扬眉道:“怎么样?可还看得懂,看不懂爹爹与你说。”蔚池自从在骁勇口中听说了蔚蓝的近期所为,就知道自己的小闺女并不单纯是个闺中弱质,他虽对蔚蓝所习武功感到好奇,但来日方长,倒也并不急于一时相问。
蔚蓝当然看得懂,但原来的蔚蓝到底对此了解多少,蔚池有没有教授,蔚蓝并不清楚,她点点头,双眼亮晶晶的,但口中却有些含糊道:“看懂一些,爹很厉害!”
这是真的厉害,她曾经见过不少华夏历史上有名的关隘,其中就有跟安平镇类似的雄关,其布局结构与安平镇出入一辙,但那道关隘的修建,距她所处的时代不过六七百年时间,如果替换到这个时空,安平镇的防御工事至少比对方提前了近千年,安平镇的防御超前太多,两者之间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哦?哪里厉害了,你说说,爹爹看你说得对不对。”蔚池笑眯眯的看着她,面上神色有些好整以暇。
蔚蓝闻言有些意外,但她还有许多事情想要去做,事关她能不能在蔚池面前争取到足够的自由,她抬头认真看向蔚池,见他眼中含着鼓励,顿了顿,便指向远处的城墙道:“确实很厉害,我虽然是个外行,但却也能看个大概,这城墙分了内城与外城,两城重叠,呈并守之势,外城墙上设了烽火楼、角楼和敌楼,角楼可供哨兵观察敌情,烽火楼示警,敌楼储备兵器。”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蔚蓝说着又眯了眯眼,看向内城墙上那些距离均衡的阁楼分布点,微微歪着头思忖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内城墙上那些阁楼和亭台,应该也是敌楼、角楼、还有箭楼;虽然与外城墙上修筑的样式有所不同,但功用却是一样,可做惑敌之用。”
蔚池听罢怔了怔,他虽有心想要考验蔚蓝,却并未抱有太大希望,蔚蓝能够心思缜密的布局离开上京城,只能说明她聪慧。可她却从未接触过军事,如今只是寥寥数语便道破其中详情,这就由不得他不重视了。
在场之人除了蔚蓝自己,白贝、赵群、包括隐在暗处的杨小白与谷楠,闻言俱是震惊的看向蔚蓝,他们虽知道蔚蓝不是普通的闺中少女,但这也未免懂得太多!难道真是虎父无犬女?
须臾,蔚池回过神来拍了拍蔚蓝的脑袋,欣慰道:“囡囡果然是长大了,不仅如此,还学有所成,那你跟爹爹说说,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这是哄小朋友的口气啊!蔚蓝皱了皱眉,还能有什么?
她举目四望,至少在她视线所及的范围,已经看不出什么,但随之想到什么,她面上划过笑意,又扭头问蔚池道:“莫非爹爹在内城与外城之间还设了城壕?”
“若是如此,那就有三道防线,安平镇就算不是固若金汤,那也差不离了,在粮草充足兵马悍勇的情况下,这座城池绝对是久攻不下的存在。”
蔚池闻言眸光大亮,声音中压抑着激动,“囡囡说得不错,看来爹爹小瞧你了!你与爹爹说说,这些都是谁教你的?”蔚池倒也不是疑心蔚蓝,只是觉得太过意外和惊喜。
蔚家自来子嗣单薄,在他老爹那一代,膝下只得两子,他就不用说了,十岁就到了军中,而蔚桓心术不正,否则蔚家军中必然有他一席之地。
到他这一代,只得蔚栩一子,如今又才五岁。这次的遇袭让蔚池心中明白,若他真有个好歹,想靠蔚栩力挽狂澜撑起蔚家军,那根本就不可能的。就算他蔚栩天赋异禀,那也还需再等个七八年;而蔚蓝有此见地,无论她是怎样学来的,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他在军中多年,并不将男女看得过重,如今后继有人,就算是女儿不是儿子,他一样高兴。并且,看蔚蓝的样子,分明对此很感兴趣,刚才他虽未上楼,却没错过蔚蓝与白贝之间的对话,也没忽略蔚蓝脸上的惊喜之色。
蔚蓝向来敏锐,见蔚池面上并无严厉和质疑,只是好奇般随口问问,想了想,不由在心中干笑,摇头道:“爹,这个我不能说。我师父说了,不能透露他的行踪,也不能说出他的身份。”
她不愿意说谎,可自己的身手与学识总不可能是凭空而来,这事迟早要有个说法,与其语焉不详遮遮掩掩,还不如一次解决。
脑中念头划过,蔚蓝有些为难的看向蔚池,眼巴巴道:“爹,我师父生性淡薄,不喜与人接触,如今已经云游四海去了。”
这样说好像也不错,她之前在部队,所有一切都要严格保密,丝毫不能向外人透露,她的教官,此时此刻,正与她隔着遥远的、不可跨越的时空长河,就权当是去云游四海了吧……咳,只是云游得有些远罢了;当然,这生性淡薄也是真的,他们除了心无旁骛的训练和杀敌,是真的什么也不想。
蔚池愣了愣,但凡高人,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怪癖,他虽不清楚这位高人是何时出现,又为何找上自家闺女,但也没再多问,只是颇为遗憾的皱了皱眉,道:“既然如此,那爹爹不问了,咱们回去用饭吧。”
蔚蓝点点头,扶着蔚池下了角楼,见蔚池状态不错,便适时道:“爹,等下吃完饭我想出去一趟,此次到萧关,我在路上结识了一些人,原本计划到萧关之后,让他们帮着打听您的下落,如今您安好,我需要出面将他们安顿好。”
她始终觉得乔禀章有问题,而周旺财等人与她约定在镇上的最大客栈汇合,之前她虽得知蔚池的下落,却并不确定消息真伪,便并未让人前去通知。再加上陈虎、周未与刘大黑三人还没消息,蔚蓝直觉事情有异,是以,早饭她后势必要出去一趟。
通过前面的接触,蔚蓝也看出蔚池并骨子里并不拘泥于礼教框条,否则她就算是选择偷溜出去,也不会贸然开口。
蔚池闻言有些诧异,扭过头问道:“都是些什么人?除了文瑾给你的人,怎么还有别的人?”
蔚蓝歪着头看了蔚池一眼,摸摸鼻头小声道:“爹,杨小白和郧阳没跟您说?”
蔚池摇头,“还没,难道囡囡还有事瞒着爹爹?”
这事儿蔚池还真不知道,之前杨小白跟蔚池回禀消息的时候,蔚池完全沉浸在蔚蓝姐弟快要到达安平镇的喜悦之中,彻底将杨小白给带歪了,而杨小白与他的名字一样,有点二,有点白,激动之下便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原本谷楠也是见过周旺财等人,但他满以为杨小白已经回禀,也就没再多言。
而韩栋和梁晓,二人在麻城就与蔚蓝等人分开,彼时蔚蓝还没到达牯牛山,二人回禀给骁勇的消息,自然也就没有蔚蓝深入匪寨这一项。
至于深知内情的郧阳和蔚十七,昨夜将蔚蓝等人送到隐居,蔚十七便回了麒麟卫复命,郧阳见时间太晚,蔚池又重伤未愈,且蔚池并未问起,便暂时压下不提。
原本想要今日一早找蔚池说,但见自家将军完全有女万事足的模样,郧阳估摸着蔚蓝自己会提,也就不再多此一举往上凑。
这世道对女子要求格外严苛,蔚蓝虽知蔚池并不迂腐,但心中还是有些打鼓,乖宝宝般低声道:“爹,他们都是我在路上收拢的山匪。”
蔚池满脸愕然,旋即扭头看她,神色瞬间变得严厉,“胡闹!你胆子怎么这么大?这世上可不是人人都讲道义的,万一这些人反扑对你不利,你待如何?”
蔚蓝干笑两声,眨眨眼认真道:“爹您别急,我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这事而没准跟您遇袭有关,事情虽然还没确定,但只要有半丝疑点,咱们都不可轻忽。”
“此话当真?”蔚池微微眯了眯眼,认真审视蔚蓝后,面色稍缓。
“真的。”蔚蓝忙不迭点头,“我怎么会骗您?等将人带回来,恐怕还需要您亲自过问。”
“那让郧阳和杨小白跟去吧。”蔚池想了想,前两日骁勇已经将镇中的钉子拔了,但谁也说不准是不是有漏网之鱼,“把文瑾给你人也带上。”
“我明白,爹放心。”蔚蓝乖乖应下。
父女二人回到前院,蔚栩已经起床,簌月三人侯在一边,大小熊正陪着他扎马步练拳,蔚栩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听见动静收住拳,见自家姐姐扶着一人进来,他神色有些愣愣的看向蔚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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