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公公此来，莫非也是因为有人检举江某跟张铁匠犯事不成？”江晟懒得磨叽，开门见山地问道。
“江郎言重了。”
高延福连连摆手苦笑道，“江郎贤名，咱家也是素有耳闻的，张铁匠有您辖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作奸犯科之人。不过嘛……”
他嘿嘿笑道：“您也知道，咱家这是职责所在，有人检举了，那还是得来走一趟，若是查证无事，也能还您二位一个清白不是？”
江晟闻言微微一笑：“江某这点上不得台面的恩怨，却是劳高公公费心了，委实抱歉。”
“不打紧，不打紧。”高延福连忙又是一阵谦让。
这就可以看出这个宦官非比寻常之处了，他虽然出身武家，又行走于宫禁，但身上却是一丝骄纵之气也无，待人接物，令人如沐春风，想来也只有这种气度的人，才能培养得出高力士那种流芳百世的千古贤宦。
“那不知这次他们又检举的什么罪名呢？”江晟笑呵呵地问道，宛如在看小丑表演。
“又？”
高延福略略一怔，随即看到旁边的孟石，恍然笑道，“据说张氏铁匠铺与周边蛮夷暗通款曲，私下出售违禁辎重给他们，不知可有此事啊？”
“得，又是一个掉脑袋的罪名，这下咱们算是生产销售一条龙，齐活了！”江晟向张云鹤摊摊手，笑得云淡风轻。
但张云鹤可就没有他这么轻松了了。
仅仅是接踵而至的市署和市舶使，就已经让他有种背心汗湿的感觉。
也直到这时，他才明白江晟为什么要给他打预防针，因为如果没有江晟在前面顶着，换了他自己，可能真的无法扛住这种庞大的压力。
毕竟对方可都是带着砍头的杀意而来，祖业的荣耀再如何重，总重不过一家人的身家性命。
“此刻市署的不良人已经在里面搜查了，高公公您既然来了，要不也派人进去搜一下？”见高延福迟迟不动，江晟干脆主动邀请道。
他现在反正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也不怕有第二批人要栽赃自己了。
但高延福略一沉思，就按住了躁动的部下，笑眯眯地道：“既然孟署丞已经派人进去了，那咱家就不画蛇添足了，咱们就在此一起等结果！”
孟石闻言，不由脸色一黑，深恨自己来早了。
这下好了，卖人情你来，得罪人我上，这便宜未免也太好捡了？
但高延福品级比他还高，他也不能逼着人家一起背锅，只能把怒气发泄到这些不开眼的手下身上，喝道：“还杵在那作甚？还不赶紧干活，早点搜完早点回去，若是无事，莫要耽误了人家做买卖！”
他其实心知肚明，待会肯定会有事，最后说这句，只不过是强行刷回点好感罢了。
“这能怪我们吗？”
刘七等人在心里嘀咕一句，又悄悄捏住各自带来的栽赃之物。
可还不等他们把东西选个好地方放好，门外又有新一波的客人来访了。
“张云鹤吗？有人揭发你私开铁矿，请你立即跟我们回去，协助查问！”这次来的却是盐铁使的人了。
中国古代一贯有将盐铁开采贸易收归国有的制度，称之为“官山海”，不过自从隋朝以来，盐税已经基本废除，所谓“盐铁使”也只是沿袭了之前的名称，其实真正管理的，只有铁矿生意。
这位盐铁使和市署、市舶司的做法又不相同，自己也不露面，直接就派出一批手下，更不与江晟他们寒暄，权当看不到，直接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要把张云鹤请回去配合调查。
这固然是因为私采铁矿这种事不好现场栽赃——毕竟再怎么指鹿为马的昏官，也不可能在铁匠铺子里现挖一个坑说是矿洞——但这也能说明一件事，就是这位盐铁使跟世家势力的关系，远比市署和市舶司密切。
前两者出手时多少还留了些余地，但他们却是打着釜底抽薪的主意，只要把张铁匠逮回去关上十天半个月，等他出来以后，别说抢什么市场了，恐怕黄花菜都凉透了！
“如此甚好！”
刘七在铺子里听到门外动静，更是喜上眉梢，暗暗想道，“若是盐铁使的人把张云鹤捕走了，那才真是大大的好事。到时连个对证的都没有，还不是任我如何说？就算姓江的想要出来辩驳，我只要说一句‘这是张云鹤私下所为’，他也无话可说！反正上头这次给我的任务，也只是对付张云鹤这个不识抬举的铁匠而已！”
这般想着，他美滋滋地藏好了赃物，只等盐铁使的人把张云鹤带走，马上就跳出来指证张氏铁匠铺，不说什么家破人亡，至少也要搞得他关门大吉，自己才好回去领赏！
可惜他这如意算盘还没打响，铁行坊道的尽头就传来了一个焦急大叫的声音：“江郎！江郎！”
“靠！又来！”
江晟他们还没说什么，刘七就先要爆粗口了。
这一波接一波的来人，可是把他折腾得不轻，一颗心都七上八下的了。
不过这次来的，可不是什么衙门的人了，而是萧家的仆役。
只见他一路跌跌撞撞地冲到铁匠铺门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开口第一句话，就把在场众人震得不轻：“大郎子！圣人、圣人封赏，还有口谕到，您、您快回去领旨谢恩！”
这仆役估计是没传过这么劲爆的消息，说的时候还故意提了提气，把嗓门扯到最大，仿佛恨不得整个东市都能听见。
其实他压根不用这么费劲，江晟区区白丁，居然能得到圣人封赏，这是何等荣耀之事，就算他不喊这一嗓子，就靠街坊邻里口耳相传，最多半天工夫，也能传遍长安城了。
“什么？！”
这下子，不管是高延福还是孟石，又或是盐铁使派来的人，俱都面面相觑。
除了高延福身份特殊，偶尔能在金轮圣神皇帝身边伺候以外，其他人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还能跟圣人有什么交集，更别提让后者亲自发一道口谕封赏了，这是何等的荣宠啊！
而就在他们脑子都还一片空白的时候，江晟已经笑吟吟拱手告辞道：“天恩浩荡，江某却是得赶紧回去谢恩了，张氏铁匠铺若有什么非法之处，诸位随时上门问罪便是！”
说完，他袍袖一拂，居然真的不管不顾就要走人。
张云鹤当局者迷，看得着急，正想拉住他问一声：“你若走了，我怎么办？”
高延福却是抢先一步反应过来，大声道：“哪有什么非法之处，没有的事，定是有人眼红江郎你惊才绝艳，故意嫁祸于你！”
“对对对！我们今天来此，可不是为了问罪，而是因为得到消息，特地来提醒江郎你务必要小心歹人加害啊！”盐铁使派来的人这时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澄清几句，随后一哄而散。
相比之下，孟石反倒落在了最后面。
眼瞅着什么好话都被别人抢着说完了，他肠子都悔青了，却也只能可怜巴巴地恭喜江晟，让他赶紧回去谢恩，莫要耽误了时辰。
偏偏这时刘七不知是耳背没听清仆役报喜的话呢，还是真没眼色，居然还凑上来问了一句：“那这张氏铁匠铺私产违禁品的罪……”
啪！
孟石虎着脸，劈面一嘴巴子，抽得这厮原地旋转七百二十度，然后才放声咆哮道：“哪有罪？哪有罪？啊？我看你罪最大！滚，统统给我滚回去，这个月的俸禄你们别想要了！”
你是白痴么，这可是圣人都要发口谕嘉奖的人啊！
哪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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