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想不到一介商贾草民,居然也知晓朕的《臣轨》?”武则天眉梢一挑,嘴角带起一丝微微得意的弧度。
她虽然也算得上一代明君,但也沾染上了历代明君都有的一些缺点,比如自负和好大喜功,自从登基之初,她就下令编纂了不少“以正视听”的经典著作,比如《大云经疏》等,而《臣轨》则是她效仿太宗皇帝的《帝范》,令众御用文人撰写而成,以为臣纲。
她自己是对《臣轨》一书相当满意的,但当这种推崇之言,是从一名她眼中的蝼蚁草民口中说出时,给她的体验,又与这些朝夕相处的大臣来赞美截然不同,大大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看来朕之理念,已经泽被苍生,深入民心了嘛!”她颇有些自得地想道。
她这细微的表情,自然逃不过在场三人的眼睛,只不过狄仁杰和徐有功是会心一笑,来俊臣却像吃了一只死苍蝇般难受。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目的基本是达不成了,但还想挣扎一下,便道:“圣人,想那江晟不过是一介商贾,如何有资格领略《臣轨》的精义,想来这背后定是有人指点,想以圣人的道理,来行那叵测之事啊!”
武则天刚刚还觉得自己的《臣轨》深入人心,来俊臣就冒出这么一句,当下也不由有些扫兴,但她也不至于为了这点小情绪就壅塞视听,索性把球踢给了狄仁杰:“此事国老怎么看?”
“既然圣人相询,臣便据实以对了。”
比起刚正不阿,习惯了正面硬怼的徐有功,狄仁杰身为文官之首,对策就圆滑多了,他揣摩圣意的本事,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知道怎么说最能打动武则天。
他流畅地把话题的重点,转移到了《臣轨》本身上,顺便小小地吹捧了武则天一波,“圣人的《臣轨》,自是万世不朽之言,那江晟虽然也算功勋之后,但终究不过是一市井小儿罢了,纵然最近在长安也是声名鹊起,也不值一提。但他都能看出《臣轨》的不凡,想必应是此书的精髓,已经到了化腐朽为神奇、足可普度众生的地步了。”
“不错,不错,他一个商贾之人,能看出这点,倒也算才学不凡了。”
武则天心怀大畅,顺便追问了一句,“对了,他叫什么名字来着?你再跟朕说一遍。他又是什么来历?”
“此人姓江名晟,岳丈乃是开国功勋萧公时文的后人,两年前入赘萧家,连月来也写了几首不错的小诗,在长安算是薄有几分才名。不过更重要的事,他看似行事无稽,如天马行空,但有一颗端方之心,实乃我大周忠心的臣民。”徐有功奏对道。
“唔,原来是宋国公的后人啊!”武则天随口应了一句,随即就没了下文。
如果换了一般的平头百姓,这么合她的心意,那肯定少不得要封赏一二,对于能讨自己欢心的人,她向来是不吝啬的,这不是没有先例的。
像武周一朝最著名的马屁精朱前疑。就是给武则天上书说:“臣梦陛下寿满八百”,从而发迹。
武则天看了高兴,就给了个“拾遗”的闲官当。
随后他又上书说:“梦陛下发白再玄,齿落更生”,意思是他梦见武则天头发白了又黑了,牙齿掉了又生出来了。
合着这位的梦就不干别的了,就专门给武则天拍马屁了。
武则天看了更加高兴,这回给了个小小的实职,叫他出去视察了一回。
回来后他又开始大吹彩虹屁,这回更离谱,他听见嵩山呼叫圣人万岁了,武则天自然又给了他一顿奖赏。
看见没?连这种信口雌黄的马屁,只要拍到了点子上,加官进爵都不在话下,何况江晟还算言之有物呢?
可坏就坏在他娶了萧瑀的后人这点上,武则天乃是篡了李唐的天下登基的,对这些忠心耿耿的李唐旧臣,自然是警惕了又警惕,像萧家这种好不容易败落下去的前朝旧臣,她当真是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给他们重新崛起的机会呢?
不过一点表示都没有,那也说不过去,武则天随手翻看着关于江晟的密报,想着随手打发点什么才好,不料眼前突然一亮,看到一条记载,却是江晟昔日与亲友学生随口议论,说《臣轨》未来会成为国家科举考试的言论。
要说大周朝廷的谍报系统也确实给力,连这种私下说的老黄历都翻了出来,武则天看了更加满意,只觉得江晟的话都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
“朕也是早有此意,只是一直下不定决心,想不到一个商贾都如此认为,看来《臣轨》入科举,真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啊!”
武则天心中越想越得意,决定要在下次大朝会上,宣布将《臣轨》列为科举考试教材的决定。
如果让江晟知道武则天此时的想法,肯定会大吃一惊,因为就连他也想不到,正是他所知的未来,推动了武则天下定以《臣轨》应试的决心,在无形中却是正好迎合了历史发展的轨迹。
当然,这一切远在长安的他都不知道,甚至都不知自己的名字,已经第一次入了武则天的法眼。
“此子颇有见地,朕惜才,便赏他金百两,绢帛百匹,以资鼓励!”总算武则天还有几分理智,没有给江晟进入官场的机会,但她也还不知道,这正是江晟希望的。
“圣人英明!”
狄仁杰等人异口同声赞美道。
来俊臣当然不甘心得到这么个结果,但现在的情况是武则天对他治罪徐有功的提议,已经兴趣缺缺,他也只好悻悻住口,偃旗息鼓,毕竟再说下去,就要惹武则天不快了。
能当这么多年大红人而不倒台不失宠,他还不至于这点眼力劲都没有。
要议的事情有了结果,武则天自然也不会再留下几人一起吃个御膳,直接就下令散会。
狄仁杰三人出了贞观殿,来俊臣却是连面上都和气都懒得伪装了,冷哼一声“走着瞧”,就自顾自拂袖而去。
狄仁杰徐有功见他吃瘪,却是相视一笑,暗道“解气”,相约着一起出了明德门,前往两人官署所在的东城。
东城是洛阳众多的朝廷机构的所在地,诸如司农寺、光禄寺、太常寺、尚书省、少府监、军器监、大理寺等,都设于此地,狄仁杰的地官衙门和徐有功的秋官衙门自然也不例外,二者基本上就在隔壁。
不过走着走着,徐有功的脸色却是渐渐沉了下去,几次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不用吞吞吐吐的。”狄仁杰注意到他的表情,淡淡道。
“来俊臣这杀才却是已经嚣张太久了!去年您就差点殒身,这次连苏相也惨遭毒手,下官实在是忍无可忍!狄相,莫非连您也没有治一治他的法子么?”徐有功一捶马鞍,义愤道。
徐有功说的去年之事,正是指长寿元年正月,来俊臣诬告狄仁杰等大臣谋反,将他们逮捕下狱。
如果不是狄仁杰足智多谋,先当场认罪,迷惑来俊臣,等他放松警惕后,再暗中写血书令儿子狄光远向武则天喊冤,引来武则天的亲自过问,洗清了冤情,恐怕他现在也和苏干一样死在御史台的监狱里了!
狄仁杰微微摇头,道:“你也说了,本官都差点死在他手里,又如何奈何得了他呢?”
徐有功沮丧道:“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我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横行无忌、祸乱朝纲吗?”
“那也不是。”
狄仁杰道,“徐郎中岂不闻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这世上多有兴亡之事,又岂独他来俊臣能永远一手遮天?自然有人治他,而且他倒台的这天已经不远了!”
“不知何人能治?!”
徐有功精神一振,“还望狄相解惑!”
“解铃还须系铃人,能治来俊臣的,自然是圣人。”
狄仁杰朝着紫微宫的方向拱了拱手,道,“昔日圣人有用他们之处,自然会给他们相应的权势,不过这几年圣人权位稳固,来俊臣等人却横行朝堂,已成尾大不掉之势,自然到了清理的时候,只不过他们这些年的经营也算根深蒂固,圣人不想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才采取了削其枝丫,再斩主干的策略。你别看来俊臣张狂跋扈,这也是他最后的疯狂了,一旦让圣人准备好,那必然会是雷霆一击,将他和所有酷吏都连根拔掉!”
狄仁杰分析酷吏回光返照前最后的疯狂,徐有功却下意识想起江晟给自己递交投名状时那笃定的眼神,不由心中一动,心想:“难道那年轻人也想到了这一层?”
他却不知道,自己猜测得还真没错。
就在他和狄仁杰纵论天下大势的同时,远在长安的萧家酒肆中,江晟也喝得醉醺醺的,一边品尝着新出锅的菜色,一边跟萧青蔷等人吹牛打屁,但他说出来的话,却与狄仁杰的推断几乎一模一样!【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