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有功等人蹙眉打量堂下双方的同时，江晟也在悄悄打量着他们。
以江晟在章服制度上的造诣，自然是轻易分辨出了三位官员都是谁：
浅红官服的徐有功品级最高，坐在了最中间，头顶上就是“明镜高悬”的匾额；大周以右为尊，所以在他的右手边，则由深绿色官服的陈寺丞落座；浅绿色官服的魏侍御史则坐在了衙门大堂上首的最左侧。
江晟虽然对徐有功久闻大名，但真正见面其实还是第一次。
他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留着三柳黑须，面相威严，鼻翼两侧两条深深的法令纹，更是把他不苟言笑的特征完全凸显了出来，这样一个人，性格也是雷厉风行，一落座，也不废话，当即开口问道：“本官乃秋官郎中徐有功，尔等有何纠纷，需要惊动三司会审？还不速速报来！”
“启禀徐郎中，学生要控告萧家郎子江晟藐视国法、祸乱科举、纵犬伤人、侮辱学子，请徐郎中主持公道！”段思平早就等着他发问了，二话不说，就把之前准备好的罪名说辞又复述了一遍。
其他士子也纷纷鼓噪，请求三法司把江晟治罪。
“怎……”公孙幼娘年纪最少，性子也最急，张嘴就要抢白，却被江晟抬手拦了下来，一任段思平等人怎么污蔑自己，他都是微笑以对。
徐有功听段思平一伙七嘴八舌、添油加醋地说完了对江晟的指控之后，才扭头看向江晟：“你就是江晟？你还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吗？”
听他问起，江晟才淡淡一笑：“徐郎中明鉴，段郎等人的指控，草民实在不知该从何辩起……”
“现在才知道服软已经晚了！”
“就算你现在向我们认错，我们也不会原谅你的！”
“等候律疏的判决！”
……
众士子闻言，还当他怂了，纷纷喧闹嘲笑起来。
“砰！”
一声巨响，徐有功用力一拍惊堂木，厉声道：“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众士子瞬间噤若寒蝉。
他这才再度看向江晟：“本官听说，是你自己要求三司会审的，为何我等来了，你又无话可说？如果是要认罪伏法的话，却是在县衙就够了，无需惊动我等啊。”
江晟微微欠身，礼貌道：“并非无话可说，只是不知从何说起。”
“哦？”徐有功似乎很欣赏他的态度，抚须道，“此言何解？”
“因为段郎所控，俱是一派胡言，既然全无一句实话，草民又该从何辩起呢？”江晟故作无奈地笑了笑，大有一推二五六的意思。
“姓江的，你……”士子们一听就急眼了，正要再次怒喝，却见徐有功冷肃的目光已经扫了过来，再看看他手中的惊堂木，纷纷乖觉地闭上了嘴巴。
“你且一条条道来便是，本官和陈寺丞、魏御史既然来了，那自然会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还无辜者一个清白，也让那有罪之人，受到律疏的制裁！”徐有功朗声道。
他义正辞严的语气，配上威严的面容，天然就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感觉。
而旁边的陈寺丞和魏御史也是附和着连连点头。
“好。”
江晟提高了音量，沉声道，“段郎煽动众人来围攻于我，无非是觉得我一介贱业者，没有资格当我那徒儿张子寿的老师，但拜师之事，本是你情我愿，不知大周律法，可有哪一条是规定进学的士子不能拜没有功名之人为师的，应该没有？”
来到这个时代不久，他就已经想办法找了一本《律疏》把上面的法条全背了下来，现在这么问，正是笃定了没人能从这方面指控自己。
“确实没有。”徐有功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点点头，道，“你继续说。”
“这就要从草民和子寿相识之事说起了……”江晟随即娓娓道来，把自己在刘河间医馆中碰巧救援张九龄和段思平的事说了一遍。
当然，他并未说追打他们的人是武崇操派来的，只说是五陵少年之间的冲突。
虽然他全程没有一句直接指控，仅仅只是阐述事实，但光是这样，就活脱脱把段思平刻画成了一个忘恩负义、恩将仇报还嫉贤妒能的无德之人。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站的立场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得到的结果就是完全迥异的，段思平自认是在为好友出头，又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说法，顿时急声道：“你胡说！分明是你挟恩图报，强迫子寿拜你为师！”
“是吗？”江晟道，“那你说，我之前说的，可有哪一句是虚言欺瞒几位大人？”
段思平顿时语塞，江晟说的，的确都是事实，反而是他自己认定的事，颇多臆测，只是这又如何宣之于口？
“段思平！”
徐有功面色一沉，喝道，“之前你们说的时候，江晟一直没有开口，为何现在轮到他说的时候，你却一直在打断呢？难道你堂堂学子，连一次把话说完的能力都没有吗？”
旁边的魏御史突然开口，嘿嘿笑道：“再敢胡乱插言，可休怪本官棍棒伺候了！”
徐有功闻言皱了皱眉，也不知是针对魏御史这话的，还是对段思平不满。
但段思平却是彻底明白了江晟之前自己不说话，还拦下公孙幼娘的用意了，但他再怎么不甘心，也不敢跟几位主审官对着干，只能咬咬牙，把自己嘴给闭了起来。
“行了，你继续说。”徐有功对江晟道。
“至于祸乱科举，纵犬伤人，侮辱学子，更是无稽之谈。”
江晟几乎是扳着手指一条条数落道，“不错，我的确是嘱咐张子寿暂缓四书的学习，专心研读臣轨，不仅是他，我的其他几名学生，也都是这样做的，不过这都是建立在他四书已经学得很好的基础上，何况《臣轨》乃是当今圣人的微言大义，并不在孔孟之道下，我认为，学习臣轨能够有助于他们触类旁通，更好地领会圣人道统的精义，难道说，这也有错吗？”【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