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鸡飞狗跳之后,裴耀卿还是有幸进了江晟的屋子。
同时进来的,还有灰头土脸的萧清等兄弟伙,刚刚从墙头摔下的,正是萧清本人。
本来,他们是不欲再掺和江晟和裴耀卿的是非的。
但离去之后,想着江晟现在和萧家打断骨头连着筋,万一真得罪了裴耀卿,他们一样不好过,越想越放心不下,于是又去而复返,跑过来扒墙偷看,也好在争执发生时缓颊一二。
但万万没想到,萧清头刚一探出来,就看到裴耀卿跪在江晟门口磕头。
这么劲爆的画面,顿时让他幼小的心灵饱受刺激,摔了个四仰八叉不说,直到现在还浑浑噩噩,完全没回过神来。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看到了什么?
当然,像他这种背景板的想法,当事人一般是不会在意的。
裴耀卿就完全无视了周围的人,用一种狂热的神态盯着江晟,恭敬行礼:“江师……”
“停停停,你别叫我僵尸,我听着脑壳疼。”
江晟一摆手,道,“叫我名字,要不叫江郎,江兄,随便什么都好,就是别叫我僵尸。”
“是,江师。”
“……”
江晟无语凝噎,半晌才吐了口气道,“好好说话,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发奇想要拜我为师了?”
“不瞒您说。学生自幼爱好诗词歌赋,奈何裴家以军功立身,在这方面实在无甚底蕴,裴某自己也拜访了不少名家,然而所得有限,令人甚是失望。”
裴耀卿甩了甩袖子,英俊的脸上露出向往之色,如果忽略掉残存的青肿,当真有种求道者的坚定。
“不过,就在学生即将绝望之时,那日得闻您的大作,只觉热血沸腾,当时我就有个想法,您才是我今生今世命中注定的恩师!您看,我连拜师的束脩都带来了!”
说着,他手一抬,从身后扯出一个褡裢来。
直到这时,萧青蔷才注意到他随身还带了东西。
褡裢解开,只见里面装着十条干肉、一只鸿雁,正是按古礼准备的拜师之礼——束脩。
江晟盯着束脩,默然半晌,悠悠吐出两个字:“不收。”
“啊?”
旁边萧清等人听了无不大惊。
裴典签何等身份,人家屈尊纡贵拜你为师,你居然不收?
“江师可是觉得学生心意不诚?”
裴耀卿一听也急了,“噗通”一声又给江晟跪下,只差没声泪俱下了,“学生当真是对江师的才学仰慕之至,只要江师肯收录学生,便是让学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不是心意诚不诚的问题,拜师讲究一个缘分,更讲究你情我愿,你跟我并无师徒之分啊……再说,你这一言不合就磕头是要闹哪样?”江晟自穿越以来,第一次这么无语,毕竟平时都是他让别人无语的。
无奈之下,他只好把自己以前在东市忽悠人相面算命的那一套“缘法”搬出来了。
其实他不想收裴耀卿,心里也是有点小傲娇的。
开玩笑,他江某人的门生弟子,不说什么诗仙、诗圣这种万古奇才,至少得是开元贤相那个级别的人物?不然岂不是丢了广大穿越者的脸?这裴耀卿别看后来也当了宰相,但文不成武不就的,纯靠运气上位,这样的门生,江晟还真不怎么稀罕。
不过他在这里端着,旁边自有人急得跳脚。
“收,收,怎么不收!”
萧栋箭步上前,一边拉裴耀卿起来,一边不断赔好话,“裴典签你能看上我们大郎子,那是我们萧家的福分,您放心,我们一定帮您说服他,让你可以堂堂正正地投在他门下!”
江晟转头看向萧青蔷:“当初爷爷要把你嫁给我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热情。”
萧青蔷好看地白了他一眼,轻声啐道:“呸!”
江晟吃了瘪,也不在意,淡淡一笑,又看向萧栋,不悦道:“他是来拜我为师的,又不是拜你们,我江某人说一不二,说不收就不收。你们要收自己收,不过有本事收人家,可要有本事教啊!”
听他这么一说,本来爬到一半的裴耀卿顿时又不敢起来了。
“你休得恃才傲物!”萧清这时终于从心灵暴击中回过神来了,唯恐江晟坏了萧家的人情,忙指着他大喝道。
江晟瞥了他一眼,半个字都懒得跟他多言。
倒是裴耀卿左右一看,又听到江晟提起萧家老爷子萧守业,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眼睛一亮,道:“江师,学生在豫大王那里尚有几分薄面,若是江师肯收下我,学生一定尽心竭力,请豫大王出面为萧家排忧解难,也好让萧侍郎早日归家啊!”
唐朝称呼皇子和亲王皆以“大王”为尊称,武周沿袭之,裴耀卿这里提到的豫大王,自然就是指当今的皇嗣李旦了。
听到他的条件,别说萧清他们了,连萧青蔷都露出了激动之色,期盼地看向江晟。
然而江晟只是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轻笑道:“别闹了,比起萧家,你主子跟来俊臣还有武特进、梁王他们的关系,似乎还要更加糟糕一些?他最近日子怕是不大好过?”
来俊臣代表酷吏,武特进就是武承嗣、梁王就是武三思,两人都是武氏的头面人物,这三个人可以说就代表了酷吏和武氏两股朝堂上对李旦等李唐旧宗室最不友好的势力。
江晟深知,在这个时间段内,正是酷吏和武氏迫害李旦最疯狂的时候,用举步维艰来形容他都不为过,甚至再过一段时间,他还会被武则天的宠婢韦团儿诬告,酿成堪比汉朝巫蛊之祸的宫闱阴谋,到那时,他的处境会危险到连自己老婆都保不住的地步。
“这……江师真是……见多识广。”
裴耀卿没想到江晟连此事都清楚,愣了愣,才道,“不错,豫大王最近的确有些遭到圣人的冷落,学生也正是为了缓和双方关系,才会陪武家六郎出游。不过豫大王到底是皇嗣,他们也要给几分薄面,想来解决萧家的麻烦还是不成问题的。”
“嗯,这几句话,倒是有几分你我柜坊初遇时的水准了。”
江晟点点头,突然又话锋一转,“不过,是谁告诉你我萧家有麻烦的?不劳费心了!”
“江晟你……”
萧清一听江晟这么说,马上急眼了,站出来正要指责,却听江晟淡淡道,“老二,你再多说一个字,我马上收了裴郎……”
就在裴耀卿和萧清闻言同时露出喜色时,江晟却又道:“收徒之后的第一件事,我就会让他天天找你麻烦,师命如父命,猜猜看,你到那时候还会不会有好日子过?”
萧清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但却不敢再说什么,他知道以江晟的脾气,这种缺德事绝对干得出来。
裴耀卿见状,也只能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盯着江晟,希望他能够网开一面、大发慈悲。
江晟实在受不了被个大男人用这种眼神盯着,只好再度祭出自己的忽悠大法:“裴郎啊,人活一世,遇合都是命中注定的啊!你好好一个宰相之命,正经的经世致用之学你不去钻研,学什么诗?脑子瓦特了吗?”
裴耀卿虽然不知道脑子瓦特了是何意思,但江晟前面的半句却是听得他不由动容。
不过只是一转念,他的情绪又低落了下去:“江师看不上学生便罢了,又何苦虚言相欺,自己是什么水平,某心里难道没有数?莫说宰相之才,便是一州太守,某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此又遑论宰相?”
“才是才,命是命。”
“你听我的,专心仕途,不出数年,必飞黄腾达,假以时日,官至宰相也不是什么碍难之事。”
江晟看着他,意味深长道,“这就是你的命。”【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