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春天,草长莺飞,万物郁郁葱葱,放肆野蛮生长。
他经历了不知道多久的暗无天日,眼睛眯起,一时间无法适应如此灿烂明媚的日光,也无法适应这到处生机勃发的春景。
依旧有些料峭的春风徐徐吹来,吹淡了他身上的血腥味道,呼吸着新鲜空气,他恍惚之间有种再世为人的错觉……
他站着悬崖峭壁中间,迎风而立,瘦小羸弱,身后是一处庞大的洞口,对比之下小小的身躯显得更加渺小,那大开的洞口好像一张巨兽的口,随时会将这个少年吞噬。
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浑身好几处已经干涸的血迹,有些暗红有些深红,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他伫立片刻,渐渐适应了刺眼的光线,张开了双眼,依旧未动。
他的目光极为冰冷,没有一点孩童的纯真无邪,只看着风动云动,万物皆动,但时间似乎并没有在他身上流逝一般,他不动如山地等待着。
不知等了多久,一条长绳垂下,他没有任何犹豫,纵身而上,沿着绳索迅速攀爬,渐渐远离那洞中的血腥,远离那些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们的尸体。
攀至崖顶,有一座石亭,几株桃花开得肆意艳丽,生机盎然,却让他觉得艳得心烦气躁,艳得碍眼得很。
一个壮汉正拎着食盒,准备下到洞口送饭,看到他突然出现,一时反应不过来愣在原地。
“不必再送了。”冷冷的说了一句,因为长时间除了像野兽般嘶叫,他很久没与人正常交谈,声音沙哑而别扭。
他并未再看那壮汉一眼,与其擦身而过。
留在原地的壮汉身型相对他十分壮硕,但是望着他背影的眼神里满是恐惧。
当然不必再送了,因为没人再与他争了。
行至一片桃花林前,远远望去犹如一片粉红色的云霞,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他无由地一阵烦闷,犹豫片刻决定绕道。
“喂!”一声清脆的稚嫩童声传来,他瞬间戒备,暗恨自己松懈得太早,竟然没注意附近有人。
“出来!”他冷声喝道。
一个小女孩从一株桃花树后探出头来,一双眼眸灿若星辰,好奇地看着他,也不害怕。
“哥哥……”她试探地喊道,稍显苍白的脸上浅浅的红晕,挂着腼腆的笑。
她扭扭捏捏地从树后挪出来,仿佛没看到他脸上明显的无视和冷漠,又甜甜唤他一声:“哥哥。”
她穿着素色绣花裙,小小个子,瘦瘦弱弱,娇娇柔柔,有点局促地背着手,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威胁。他无论如何也生不起太多戒备。
“何事?”他冷冷地问,盯着那张清秀的小脸,想从中看出些什么,可是这白纸一般的人儿真的没什么可探究的。
“我想……”她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怯怯地开了口,说着把藏在身后的手拿出来,一只小小的手掌有点捧不住上面躺着的羽翼未丰的小鸟。
他面无表情,看不出不耐,却也没接话,只静静等她的下文。
“它从树上掉下来了,它太小自己回不去。”她说着轻轻抚了抚小鸟毛绒绒的脑袋,满眼怜惜,聊了几句,她渐渐不像起初那么拘束了。
他知道她的意图,不过无意帮忙。
一只鸟儿,是死是活与他有何相干,他连自己活着都要拼尽全力,没有心力在意这无关紧要的小东西。
“我叫依依。”女孩突然做起自我介绍,并没直接提出要他帮忙。
“哥哥呢?哥哥也是山庄里的人吗?”她还是个孩子,山庄没有一个玩伴,经常被病痛折磨得无暇顾及其他,但偶尔还是会觉得异常寂寞。
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他鬼使神差地回答:“夜然。”
“然哥哥。”她甜甜的声音开心地打声招呼,为结交一个玩伴满心欢喜,虽然这个玩伴看上去心情没有很好。
“我们一起送小鸟回家。”说着,就把嫩嫩的小手伸向新玩伴的手,要去牵住。
小夜然看着那干净白皙的手,再看看自己满是污泥血迹的手,侧身退了半步,躲开了。
小依依看了看自己捞空的手,笑容渐渐消失,显而易见的失落写在脸上。
怪不得他看起来并不开心,原来是因为并不想跟她做朋友。
一阵春风吹过,温柔夹杂着淡淡春寒,桃花瓣纷纷飞舞,落英缤纷。
小依依脸色忽地苍白,伴随着一声声压抑不住的咳嗽。
这声声咳嗽像是咳在小夜然的心头,他有点不知所措,不管不顾地拉住了女孩的手。
小依依咳嗽终于停了下来,脸上也有了几分血色。
她对新玩伴手上的脏污没有在意,倒是觉得这手比自己的大,比自己的温暖。
“然哥哥。”晃了晃牵在一起的手,她又轻唤一声,对这个愿意做她朋友的冷脸大哥哥好满意。
“走。”说着,小夜然侧身用并不高大,但聊胜于无的身躯,挡在了风来的方向。
一株大树下,男孩冷着脸接过女孩小心翼翼递过来的小鸟,身手矫健地爬上树,放入鸟巢。
向下望,看到女孩崇拜地仰头望着他,开心地笑,男孩心里觉得暖暖的。
他永远无法忘记那天,无法忘记那天温和的风,那天散漫的云,那天叽叽喳喳的鸟鸣,无法忘记女孩在飘落花瓣里的笑容,像一束光照亮他内心的阴暗。
那一年,他十岁,她八岁。【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