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长暮撩了下眼皮儿,嗤的一笑:“殿下,现在只有咱们两个人,阿杳又昏迷不醒,你就别装了,也不嫌累得慌。”
谢孟夏嘿嘿一笑,拨弄着火堆:“久朝啊,我也不想装,可是没法子啊。”
韩长暮笑了笑:“你找到她了?”
谢孟夏点头:“找到了,之前你传过来的信息果然是对的,我把她留在甘州城了。”
韩长暮偏着头:“你是想把她带回长安吗?”
“那自然是。”谢孟夏不正经的啧啧舌:“那么个美人,放在外头摆明了就是让人惦记的,我可不放心,自然要带回去藏起来了。”
韩长暮心事重重的问道:“那你可问出什么来了?”
谢孟夏敛尽笑容,摇了摇头:“方家灭门之时,她刚出生不久,发卖到楼里的时候,也不过一两岁,能记得什么事?我旁敲侧击的问过了,什么都没问出来。”
韩长暮怅然若失的一叹:“能活下来就是万幸,别的,你就先别问了,以后再说吧。”
谢孟夏啃着焦香的鱼肉,笑了:“你说咱们没能回到第五烽的消息,现在传回京城没有,久朝,你猜猜我那个心眼儿多的跟筛子一样的弟弟,在干嘛呢。”
韩长暮淡淡道:“能干嘛,之前他就琢磨着剪除你的羽翼,现在八成是要手了,毕竟在他看来,咱们有很大的几率,已经葬身在了莫贺延碛中,此番,朝堂荡是难免的了。”
“那我那弟弟保坐做不住了。”谢孟夏拍着大腿哈哈大笑:“我快忍不住了,已经急不可耐的回去看他一通狠手之后,见到我像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韩长暮跟着笑了起来。
朝堂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味的粉饰太平,最终积重难返。
长安城,光德坊。
冷临江忙了一整日,将兵部的案子正式移交给了大理寺,无事一身轻,天刚擦黑,他就收拾好了东西,走出了衙署大门。
刚走出去,身后就传来喊声:“少尹大人,少尹大人。”
冷临江回头,见是何登楼匆匆忙忙的追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笺。
他微微蹙眉:“怎么了,哪来的信。”
何登楼道:“第五烽,八百里加急。”
冷临江心里打了个突,小心刮去封口的火漆蜡印,拿出一指宽的字条,匆匆一看,就变了脸色,手直打颤:“坏了,出事了。”
何登楼正想凑过来看一眼,冷临江忙把字条收好,凝重的瞥他一眼:“看什么,密信,是你能看的吗?”
何登楼很少见到冷临江这副严肃的模样,心道不妙,忙赔了个笑脸儿:“这不是,好奇嘛。”
冷临江没心思跟何登楼多说,转头就往大理寺的方向走去。
大理寺的议事厅中,京兆府尹刘景泓和大理寺卿侯显正坐着饮茶,把兵部那个烫手山芋扔给了大理寺,刘景泓十分高兴,抓着侯显的好茶喝个没完。
侯显就没这么高兴了,心里揣着一团火,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刘景泓的话。
侯显正想着怎么开口把刘景泓轰出去,就看到霍寒山沉着脸,拿着一封信笺,急匆匆的走进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侯显喝了口茶,问道。
霍寒山抖着嘴唇道:“府卿大人,出事了,第五烽八百里加急,汉王殿下被狼叼走了,韩少使和姚参军前去搭救,一起在莫贺延碛中失踪了,至今未归,已经有七日了。”
“什么。”侯显扑哧一下,茶水喷了满地,呛得咳嗽的泪涕横流:“你,你,炎德,你再说一遍。”
霍寒山深深抽了一口气:“汉王殿下被狼叼走,韩少使和姚参军带了六名戍军进入莫贺延碛搭救,已经七日了,至今未归。”
一字一句震耳发聩。
刘景泓和侯显终于听清楚了,他们没有听错,汉王三人的确陷在了莫贺延碛中,音讯全无了。
刘景泓惊恐异常,抖着手,茶水撒了满食案:“完了,完了,要,要出大乱子了。”
冷临江拿着密信进宫的时候,圣人也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屏退了左右,孤身一人呆若木鸡的坐着,似乎一夜之间,就老了几岁。
一个是他最钟爱的儿子,一个是他最倚重的近臣,更何况中间还有这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关系,知道这消息时,他如同万箭穿心,痛不欲生。
至于那个姓姚的参军,他连名字都不知道,那就是个炮灰。
转头见到冷临江悲戚的
行礼,他再忍不住了,眼眶通红,落了泪。
冷临江唯一一次见到圣人落泪,就是在父母的葬礼上。
他的母亲是圣人亲妹,圣人原本无需亲至,可出殡之时,圣人却还是来了,屏退了左右,只无声的搂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哭泣,但松开时,他才发现他的肩头洇湿了一大片。
他疾步膝行过去,磕了个头,勉力平静道:“陛下,还请陛下保重龙体。”
圣人出人意料的握住了冷临江的手,一语未发,却是一声长叹:“云归啊,我,对不起昭文啊。”
昭文正是谢孟夏的生母,圣人的元后。
圣人这样称呼元后的小字,心里的痛苦和愧疚,不言而喻。
冷临江反手紧紧攥住圣人的手,他惊觉当年护住他疼爱他的舅舅,竟也渐渐老了。
他颤声道:“陛下,臣请命前往莫贺延碛寻找汉王殿下。”
圣人颤抖了一下,诧异道:“云归,你。”
冷临江头一次这样凝重肃然:“陛下,臣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少尹,素有纨绔之名,出京也是寻常,不会有人注意到,更不会有人将臣的离京和汉王殿下的失踪联系在一起的,臣去寻找汉王殿下,是最合适不过的。”
圣人早有意安排人出京寻找,一直都在思量人选,但他从未想过冷临江。
这是他唯一的外甥,他舍不得。
刚才秦王谢晦明也来过了,也请命前往莫贺延碛寻找兄长,他不置可否。
他的目光闪了闪,始终下不了决心。
冷临江压低了声音道:“舅舅,外甥一定会将兄长平平安安的带回来的。”
圣人的心狠狠震了一下。
在这件事情中,冷临江的确是他最值得信任的人选,换句话说,是他唯一信任,可以托付的人选。
他哽了一下,严肃道:“云归,舅舅可以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舅舅,你和孟夏,都要平平安安的回来。”
冷临江重重点头,只差立个军令状了,笃定道:“陛下,臣定不辱命。”
定下了此事,圣人吩咐人,把北衙禁军大将军柳晟升给传进宫中。
柳晟升显然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但他还算平静。
别人的本事他不清楚,但他一手教出来的姚杳,他却是最清楚不过
的。
只要没有拖后腿的,她想活着走出莫贺延碛,并不难。
但难就难在,汉王是个拖后腿的。
他转念又想,有韩长暮这个韩王世子在,两个人,总能护住一个拖后腿的吧。
他稳稳当当的行了个礼,躬身而立。
圣人轻咳了一声,缓慢道:“晟升,汉王和韩少使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吧。”
柳晟升行礼道:“臣已经知道了。”
圣人点头,言简意赅道:“现在,云归要亲自去莫贺延碛寻找汉王,你从北衙禁军中挑一队精兵出来,跟他同往。”
柳晟升丝毫没有诧异,也没有半点打探深究的意思,平静淡然的行礼道:“臣遵旨,今日便挑选三十人,随时可以出发。”
圣人点头,挥了挥手,命他退下了。
他跟柳晟升君臣数十年,一起走过那些峥嵘岁月,刀山火海里走出来的,他二人并不是寻常的君臣,情意也非比寻常。
有些话,不必说的那样直白,就足够彼此心领神会。
圣人又抓着冷临江,细细叮咛了许多事情,才放他回去准备,尽快出发。
走出了两仪门,柳晟升便赶了过来,跟冷临江行礼道:“冷少尹,人选臣已经挑选好了,随时可以出发了。”
冷临江惊诧于柳晟升的迅速,点了点头:“多谢大将军,我回府收拾一下,劳烦大将军吩咐诸位禁军,明日巳正,着便装,开远门出发。”
柳晟升凝重点头,突然深施一礼,吓了冷临江一跳:“冷少尹,臣有事相求。”
冷临江微微蹙眉:“大将军尽管说,我能做到的,一定做到。”
柳晟升凝神片刻,还是低声道:“冷少尹,失踪之人里,有个叫姚杳的,还请少尹格外注意,一定护她周全。”
冷临江愣了一下,他知道姚杳出身掖庭,又在北衙禁军待过一阵子,但他没料到柳晟升竟对姚杳这么在意。
不过这件事情,他不会推辞,他之所以跟圣人提出来要去寻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不能相信,机敏过人的姚杳,会死在莫贺延碛中。
他沉沉点头,言语笃定,令人心安:“阿杳也是我京兆府的参军,与我的情意也非比寻常,我自然会尽全力护她周全,还请大将军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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