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一时间陷入沉默。
忽然，王柏忠露出狡猾的笑容，看的王昭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先前一切都是装的，自己老爹带兵是行家里手，怎么会冒然挺进。
“小子不错，本事见长。”
王柏忠扶须夸奖道。
别父亲摆一道，王昭也不恼，他很想知道，如果主帅换成他爹，这仗该怎么打。
“孩儿愚笨，请父亲指教。”
“行，我先说说你犯的几处错误。”
王柏忠挥手示意儿子坐好。
“首先人和不行，你要知道宣传跟实际并不相符，总不能我说多少人就多少人吧。”
王柏忠指了指地图上的沈阳。
“万历十五年，努尔哈赤即在辽河流域扩大地盘，侵蚀其他部落，引起巡抚顾养谦提议征剿以免养虎遗患，但监察御史王缄主抚，两方争执之后，其他监察御史亦参劾顾养谦，称其“贪功徼赏”此事后来不了了之。”
王昭目瞪口呆，这种事他都不知道，更令他疑惑的是老爹一个武将为什么对这事这般了解？
“哈哈哈，别这么看我，你老子我也不是神仙转世，这事自然是你那不在的师公记录在信上与我说的。”
王柏忠追忆往昔：“当年你师公乃朝廷为数不多的宿将，经历大小战阵无数，时任经略郑洛主张与西北之地草原人议和，你师公觉得不妥，草原人记打不记疼，没有优势的议和只会招来草原人的肆意妄为，于是上书陈述利弊，却不想被言官
们群起而攻，说武人就该有武人的本分，朝廷想干什么，要干什么轮不到他一个武人插话。”
“当时有几位文官看不过去，帮你师公说了两句，其中就有顾养谦。”
“你师公与顾养谦相交莫逆，自然有些话不会过多涉猎，只是将各自负责的区域形势简单扼要的说一遍。”
王昭听完不禁佩服古人的远见，当时要能防微杜渐，早没努尔哈赤什么事了。
“虽然不清楚你哪里听到的消息。”王柏忠深深看一眼儿子：“但建州女真可不止区区四五万人马，他们全民皆兵，如果总动员可战之兵可达十万之众，而朝廷这次对建州女真的态度是‘务期歼灭，以奠封疆’已是义无反顾。”
“杨镐以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经略辽东，军中宿将尽指派其麾下。同样会是全国总动员。”
“到时西北宣府、大同、延绥、甘肃各镇，云贵各土司，募兵及于浙江、四川，都会参与其中。”
“昭儿觉得会是多少人？”
这话问住了王昭，他哪里明白行都司这些道道。
“嘿，表面上声称四五十万大军，实际上凑齐二十五万已是极限，这些人优劣参半，各地汇聚起来的大杂烩，你指望他们能有配合？”
王昭哑口无言。
“其次，天时不对，我若是杨镐，会等开春以后，雪水消融步步逼近，若敌军攻来，我便设营寨拒地而守，若敌人撤退我便散出夜不收，窥探
敌情，如此以人数消磨对方士气，这仗还有的打。”
是啊，看看历史上杨镐是怎么做的！
统帅未遣派搜索部队，敌情始终不明；亦未指明左翼主攻、右翼辅助，而系平行并进，四路主将各不相属，战线广袤300公里；自部队开进后主帅即失去掌握，至兵败之后，杨镐始悉部队已与敌军接触。
杨镐脑袋里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赫图阿拉，在他看来努尔哈赤害怕的缩在兴京不敢出来，谁想人家努尔哈赤久经征战，一点不比明军宿将差，更不是杨应龙之流所能比拟。
努尔哈赤利用骑兵机动力无时无地不造成局部的数量优势，遂行各个击破，实行以攻代守，与杨镐的想法背道而驰。
想法不一样的后果就是明军死伤惨重，丢失辎重无算。
老爹什么都算到了，就是没算到朝廷等不及呀。
当统帅的意志被战场之外的事物左右，这场战争的结果已然知晓。
明庭上下忙着搞党争，东林党言官们口吐芬芳，要将浙党首辅方从哲拉下马。方从哲也要借着讨伐女真的机会让自己摆脱困境。
杨镐等得起吗，杨镐等得起，他身后的方从哲等得起吗？
“既然父亲不想去，直接称病留下便是。”王昭从父亲语气中听出不一样的味道。
“哪有这般容易，这张调令就是巡抚宁登明临走给我设的套。”
“这宁登明跟咱们家有仇还是怎么，处处与我王家作对。
”
王昭想到宁登明就一肚子火，这位巡抚大人为官还算清廉，可你动不动搞小动作是几个意思，咋地，王家好欺负不成？还是王家是土豪劣绅？你当斗地主呢！
“哈哈，他是将我王家看成第二个努尔哈赤。”
“这人脑子有病。”
“我儿说的在理。”
先不说王家留着汉人血脉，王家先烈世代镇守肃州这功劳做不得假吧，现在王家祖祠还刻着王家一门忠烈的事迹呢。
“他就是个腐儒，目光短浅又自命不凡。”王柏忠嗅之以鼻。
“父亲打算怎么脱身？”王昭觉得宁登明不会给他爹称病告假的机会。
“这次宁登明下了血本，请动了镇守太监孙谬那老东西，孙谬借着回京述职的机会拽上我，点名要我护送他回京，离开肃州，可就不是我王柏忠说了算了。”
宁登明是真的狠！
居然想出釜底抽薪这样的毒计。
他王家只想当个武将世家，怎么就犯了宁登明的忌讳？
也难怪宁登明时时刻刻提防算计着王柏忠，纵观陕西各地武将，没有一支能拉出来打的，除了王柏忠的八百亲兵还有他治下的肃州卫所兵。
如果真发生战事，王柏忠绝对会是肃州的定海神针。
可没有如果。
肃州已经很久没发生大的战事了。
仅有的也是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
王柏忠手下的虎狼之师众人看在眼力，心里也痒痒。
八百亲卫骑兵，清一色披甲黑马，动若雷霆，快如闪
电。
那是王柏忠杀出嘉峪关与草原人一刀一刀砍杀出来的精锐。
不是没人打过他们的主意，或是重金收买或是美人入怀。
无一例外打了水漂。
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甚至告密将事情状告到王柏忠那里也仅换来对方哈哈一笑，叫那亲兵过去问女人滋味如何。
王柏忠的亲兵那是与王家先祖共同蒙难的烈士遗孀，世代被王家供养，血脉里早已埋下王家烙印，如果做下背主求荣的事，不仅会被世人唾弃，连自家亲眷都会没脸做人。
王柏忠要是老老实实交出兵权，将亲兵划到巡抚标兵营一切好说，哪怕是总兵麾下正兵营也会给予王柏忠一些补偿。
可王柏忠偏不！
惹的巡抚、总兵都没了脾气。
人家老老实实呆在肃州城，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安分分当人家土皇帝，手里管着自己一亩三分地。
至于他同知上面的指挥使，啧啧，已经空悬好多年了。
陕西官场上，没一个人敢去接那指挥使大印。
如果将王柏忠调出肃州，那他就会是离了水的鱼，没几天蹦哒了。
王柏忠会乖乖就范么？
当然不会，宁登明的目的简单明确，迫使王柏忠在这节骨眼做出妥协。
朝廷大军调动在即，这是大义，镇守太监赴京述职，这是本分，如果王柏忠全部拒绝那就坐实了他有异心的心思。
到时自会有言官弹劾，东林党的言官对这种事可乐此不疲。
喷人，他们是
专业的。
“这件事交由孩儿处理吧。”
王昭想了想，接下这差事。
“好，为父拭目以待。”
这是王柏忠对儿子的最后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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