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一出口, 柳鹤熙就后悔了。已经下过决心,只要她在自己身边就可以都不在乎,不过问。可是当看到她如此决绝要离开的时候,他突然就失控了。看到她失望的眼神, 才恍然清醒。只是当他追出去的时候, 已经找不到她了。
回滨城, 把她会去的地方找了个遍, 也找不到人。
又回到那个时候,回到那个出现过无数次的噩梦里,也是这样,他怎么找都找不到她。
*
陈米扬靠在台球桌上,正打电话。
“醒了就起来, 不要一直躺在床上, 越躺越不想起。起来吃点东西, 给你买了感冒药,吃完东西记得吃药。”
“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送过去。”
“…………”
电话刚挂, 楼上一阵骚动。小雅惊惊慌慌地从上面跑下来, “老板!”
陈米扬现在心情不好,看她这咋咋呼呼的, 皱眉, “怎么了?”
看她一皱眉,小雅没有往她面前凑,抬手往上指了指, “……老板你上去看看吧。”
平时还算热闹的网吧里, 现在空无一人,只剩几台没有来得及关上的电脑静静亮着。
陈米扬远远站着,看着站在旁边的人, 脸上蒙上一层寒霜,“在我还能忍住不动手的时候,滚远点。”
柳鹤熙一动没动,问:“她在哪儿?”
听他还敢问赵墨筠,陈米扬火气飙升,到顶点之后,突然跟他一句话都不想说。
陈米扬往吧台走。
既然人都走了,那就直接关门。
“她会去的地方我都找过了。你知道她在哪儿。”柳鹤熙说。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陈米扬当做没听见。
“陈米扬。”
陈米扬一声不吭,却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暴躁地一脚踢开面前的椅子。
小雅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陈米扬发这么大火,吓得轻呼出声。
陈米扬听到,跟她说:“你先回家吧。”
“好。”生怕殃及池鱼,小雅拿了自己的包赶紧闪人。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有人开口。
那个并不熟悉的声音说:“还是说,你要钱?”
一听这话,小雅一个哆嗦,下意识看向吧台里的陈米扬,表情之可怕,小雅不敢多看,拉开门赶紧溜了。
而柳鹤熙像是全然感觉不到气氛的紧张,又补了一句,“要多少,你开价。”
一把椅子从吧台后面飞出来,紧接着“咚”地一声,陈米扬双手在吧台一撑,从吧台里翻出来。手握拳,就朝眼前的人脸挥过去。
柳鹤熙躲开那把椅子,却没有躲挥过来的拳头。
连退两步,咬牙轻嘶,嘴里都是血。
看他生生挨了自己一拳头,脸上迅速肿起来,陈米扬眼里的狠厉消减半分,却盛怒难掩。
“你还有什么脸说要见她?当初是你一声不吭地走人,现在竟然说什么,她是收了你妈的钱?我……”
气到语塞,“妈的!”
“你怎么不想想,她要是为了钱,能这么多年手机号码都不敢换?以她的能力,能心甘情愿窝在滨城这个小地方?还不就是怕你回来,找不到她?结果你倒好,五年,没有一个电话,没有半点消息。说消失就消失,说回来就回来,没有半句交代。现在竟然倒打一耙说她收了钱?!柳鹤熙,你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柳鹤熙没有跟她争执,只说:“让我见见她。”
他半句不回应,陈米扬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堵得难受,深吸一口气,“算了,既然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你走吧,有多远走多远。你要是真的还有点心,那就放过她吧,一个人有多少五年可以耗?不管你当初对她多上心,这五年也该还得上了吧?难道你真的要她把你命抵给你才罢休吗?”
“让我见见她。”柳鹤熙固执地重复这句话,“这是我跟她的事。”
这句“这是我跟她的事”成功把陈米扬的火扇起来。
冷笑,“你跟她的事?是不是还想说,我一个外人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说说知道什么?”声音淡淡。
陈米扬气噎,“……我知道什么?好,我来告诉你,我知道什么。她外公去世,你知道吗?她为了找你,走了多少地方你知道吗?还有她的腿,受过伤你又知道吗?!”
“我找她找得快疯掉,你又知道吗?”柳鹤熙爆发。
她字字句句都是他的辜负,可是谁知道他曾经因为找不到她多崩溃!
明明,明明他说过他唯一害怕的事就是她不要他了,可是她还是一声不吭地就把他扔掉了。
“你放屁!”陈米扬骂。
“你什么时候找过她?你过完十八岁,就人间蒸发玩失踪!那个时候,她外公去世,却连你一句安慰的话都听不到。她的腿……要不是为了找你,又怎么会出车祸!?”
柳鹤熙蓦然僵住。
有一瞬以为自己幻听,哑了半晌,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说什么?”
翻出这些往事,陈米扬眼眶发红,沉默缓了会儿,“以她的个性,应该不会跟你说这些。今天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那索性就说个痛快。”
“你过完生日突然不见人,她到处找你。那天突然下暴雨,可能就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她出了车祸。肇事司机怕赔钱,跑了。下大雨,路上又没什么人。等她被人发现的时候,都以为她已经没气了。你知道什么叫捡回来一条命吗?”
陈米扬皱着眉看着柳鹤熙,“真的,你说得对,我的确是不太懂。我是真的看不懂你,既然当初走得那么决绝,你现在又回来干什么?”
柳鹤熙无法想象那个场面,浑身的血发凉,“我……我……”
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你说你找过她,那你倒是说说你什么时候找过她?她手机号没有变过,你想找她不过就是一个电话的功夫,可是你什么时候打过?”
“五年前……”他声音沙哑,“我找过她,可是怎么找都找不到,打了无数个电话她都不接。”
他低着头,整个人像是陷进了那段不愿想起的回忆里。
陈米扬听得莫名,“你觉得她是拿了你妈的钱,那你觉得赵墨筠是那种拿了钱就不敢接你电话的人吗?再说,就算你联系不上她,那我们呢?我,何诚,你但凡你给我们任何一个人说句话,也不至于……”
看到人突然抬头,用一种惊惧的目光看着她,陈米扬不自觉止住话头。
片刻,他艰难开口,说:“我,找过你们。”
这话一出,陈米扬愣住。
是的,他找过他们,所有他能找的人他都找过,然而所有电话消息都石沉大海。
那段被焦急、失望、绝望、痛苦、愤怒掩盖住过往,成了不能触碰的伤口,从来不敢回看。
也从来没想过,以郑董事长的脾气,在那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会让他碰到手机,又怎么会让他出门?
一直不敢回忆的过往重新摆出来,却发现满是漏洞。
仿佛一脚踩空,心像是往无底深渊里沉。
世界天地颠覆。
他一直以为自己被扔掉的那个……
原来先放手的人,是他。
*
赵墨筠接到外卖小哥的电话,赶紧下床。
门打开。
外卖小哥就站在她跟前,可是她却偏偏一眼看到了隔着两步距离,站在墙边的人。在她看过去的刹那,他立马站直了身体,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仿佛在迫切地等着她开口。仿佛只要她开口,他就立马走向她。
已经平复许多的心,就这样被他一个眼神搅得乱七八糟,赵墨筠匆忙收回视线,去接外卖的时候,险些接空。
手忙脚乱拿住,极为狼狈地退进屋里,关上门。
这套房子是陈米扬大姨家的房子。大姨全家搬去了外地,这边的房子就没人住了。十几年的小区,稍微有些旧,楼道里的灯坏了也久久没有来修。
门一关,走廊里又是黑漆漆一片。
柳鹤熙目光一直跟着她,却不敢上前。
他错得太多,多到已经不敢去跟她要原谅。
直到被门彻底隔绝,目光才从门边收回来。脑子里全是她脸色憔悴的样子,顿了一秒,快步追上正要下楼的外卖小哥。
*
赵墨筠外卖放到桌上,手撑在桌子边,静静站着。
他身上还穿着两天前她离开时的那件衣服,嘴角有明显的青紫,也不知道是跟谁动手了。
她不知道他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知道是他自己找到的,还是陈米扬跟他说的。
一想到他就在门外,心就不受控制地乱。撑在桌上的手,紧紧扣住桌子边缘,深呼吸,再深呼吸。
煮得软糯的瘦肉粥却像是掺了石子,每一口都梗喉咙,难以下咽。吃了一些,赵墨筠放下勺子。接了水,完成任务一般把桌上的感冒药吃了。
药还没有咽下去,敲门声响。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她直接被呛到。呛得太狠,咳得满脸涨红,好半天才缓过来。
外面的人还在敲门。
直到敲门人的喊了一声,“你好,外卖。”赵墨筠才半信半疑地开门。见她开门,对方把一个装得满满的袋子递给她。
赵墨筠没接,“我没有点外卖,你是不是送错了。”
对方念了一遍地址,“是这儿吗?”
赵墨筠愣愣,“……是。”
“那就没错。”
对方把东西递给她之后,转身就走了。
走道里空空的,赵墨筠只看了一眼,进屋关门。
她本来以为是陈米扬叫的外卖,等放到桌上,看到包装发现是滨城很有名的那家饭店,才知道是谁订的。
突然反应过来他是刻意避开。要是他在,她肯定一眼就知道。知道了也就不会接。
有时候赵墨筠会觉得他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心软,什么时候会无计可施。
外卖是怎么被送来的,就怎么被放在了桌上。
赵墨筠关掉客厅的灯,回了卧室。想睡觉可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感冒药药效发作,昏昏沉沉,又口渴难耐。起来倒水的时候,忍不住趴在猫眼上看了眼。
刚消失不见的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折了回来,靠墙坐在地上。
*
滨城冬天湿冷,气温不下零度,但是湿气一泡,冷得刺骨。
半夜,忽然下起小雨。
赵墨筠躺在床上,格外清醒,听着外面雨声沙沙,叹气。
“咔哒”一声,有些掉漆的防盗门被打开。房间里温暖的光流泻到黑漆漆的走道里。坐在地上的人,趴在自己膝盖上,一动没动,似乎睡着了。
赵墨筠走过去,轻轻喊了他一声,“柳鹤熙?”
他没有反应。
赵墨筠蹲下,伸手去碰他的手,却发现他手冰得跟冻铁一般,半点温度都没有。赵墨筠心口一沉,抓住他的手,“柳鹤熙?醒……”
坐在地上的人头也不抬,突然伸手抱住她。像个小孩,一个劲儿往她怀里钻。
一如既往地得寸进尺。
赵墨筠已经猜到他后面会做什么,撒娇示弱,让她妥协。
在他开口之前,赵墨筠将他往外推。两相较劲之中,她感觉自己的膝盖像是顶到他腹部,不是故意,所以力气有限,但是抱着她的手却攥住她的衣服往下拽了一下,耳边响起一声吃痛闷哼。
抵在她肩窝的头一偏,脸贴到她颈间,都是汗。
察觉不对劲,赵墨筠想让他抬头,可是这人倔脾气上来,死活不肯松手。
赵墨筠又急又气,也不开口哄,强行去掰他箍在自己腰上的手。
好不容易掰开一点,他却把脸埋在她颈间,声音哑哑地说:“姐姐,疼。”
*
医院住院部静悄悄的。
病房里的灯基本都关了,只剩走廊跟护士站的灯还亮着。
护士站斜对面的病房里,三张病床两张是空着的。开着进门的顶灯,最里面的病床拉着帘子。
护士刚刚来换过一次药,点滴顺着软管慢慢往下滴。
赵墨筠趴在病床边睡着了。病床上的人也在睡,只是却睡得很不安稳。
瓢泼大雨,到处雾蒙蒙一片。空空荡荡的马路上,一辆车的车灯在雨幕里静静亮着。自己就站在离得不远的地方。
空气里有浓重的腥气,雨水顺着黑漆漆的柏油路流到自己脚边,看不出任何异样。
渐渐有水珠溅到鞋上。
腥红一点点爬上白色板鞋。
心一惊,再看过去,却发现车前面有人倒在血泊中。当看清那张脸的时候,心脏像是被一直无形的手攥住。
恐惧,恐惧压得喘不过气。
可是他依旧走不过去一步,他大声喊她的名字,眼泪涌出来的时候,却忽然听到有人说:“你不要了吧?”
不等他弄清楚那个声音是从哪儿来的,雨幕中突然走出一个人,黑漆漆一团,拖住血泊中的人的一条腿,往更黑暗处拖。
血迹蔓延了一路。
他发了疯地喊,拼了命地想要过去,可是怎么都动不了。
怎么都动不了。
心脏很痛,很痛。
赵墨筠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低低呜咽声,猛地惊醒。
以为是柳鹤熙醒了,定睛看,却发现他根本没醒。手抓着心口的衣服,眼泪不住地往下淌,像是很伤心。只是所有伤心都被生生摁在身体里,哭声很低。最后无法承受一般,身体竟然开始轻轻抽搐。
赵墨筠被吓得不轻,连叫他好几声都没有反应,怕他是药物过敏,或者其他原因想醒却醒不过来,赶紧去起身准备去摁呼叫铃。
“阿筠!”他带着哭腔喊她,猛地睁开眼。
眼里都是泪。
见他醒过来,赵墨筠不由松口气,轻声说:“我在。还好……”
话说一半,病床的人突然起身,用尽全身力气抱住她。
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