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妤儿倚坐在金丝楠木千工拔步床上, 水光潋滟的眸子眨了眨, 纤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 小俏脸上尽是茫然无措。
沈太后口中的张太傅、王学士, 还有什么江南道监察御史,她一个也不认识。
但她终于不再像前些日子那般冷淡了,萧妤儿心里也是暗喜,便重重地点了点头, 软声道“这些都听太后娘娘的安排。”
这话刚说完, 寝殿内顷刻间陷入了冗长的安静中,仿佛落针可闻。
沈太后抿了抿唇,神色欲言又止,略微上挑的凤眸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似愧疚又似犹疑。
原本前日听连翘述说当年之事时提及到了韦氏,她心里就隐隐生出了些怀疑。
好巧不巧,昨日早晨她难得亲自过来长华宫一趟, 便就碰上了韦氏。
在那扇檀木雕花曲屏风后头听了韦氏的一番言辞后,她才得知自己一直都误会了萧妤儿
武宣帝天性冷情,且又不是养在沈太后身边长大的, 所以母子之间一向不甚亲近。
故而沈太后做梦都盼着能有个贴心小棉袄在身边陪伴着。
恰巧碰上了萧妤儿这么个像年画娃娃一般精致可爱的小丫头,最重要的是长相性子都合了她的眼缘,她自然也就没忍住把人当作半个女儿来养着了。
萧妤儿并非是那种巧言令色、会哄人的人,甚至也不够聪慧机敏, 可沈太后却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恨不得她是自己亲生的才好。
尤其是她那双水汪汪的杏眼, 时时蓄着一阵水光,好似会说话似的,瞧得人整颗心都软了几分。
那时候沈太后待她甚至比待自己亲生的儿子还要上心几分。
一年四季新做的衣裙都先紧着她的先,首饰匣子里的物什也是随她挑,恨不得日日都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好。
再后来,萧妤儿及笄了,沈太后便又开始为她的婚事发愁,于是便想着撮合她与自己的远房侄子沈昱。
她也是做了多番考量才选到沈昱的。
一则是沈昱的父亲官职品阶虽低,只是个正七品的江南道监察御史,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肥差。
二则是沈昱的母亲出身商户,怎么也不敢欺到身为太妃义女的萧妤儿身上来。
为着这事儿,她都邀了沈昱之母顾氏到王府里好几回。
顾氏心有不满,只觉得沈太后让自家儿子娶个婢女实在不像样极了,但到底不敢说什么,只好回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
见事情定得差不多了,沈太后便让人把萧妤儿的生母韦氏请了过来,与她商量着认义女与婚配的事儿。
原想着韦氏定会高高兴兴地应下,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会一口回绝了。
沈太后顾忌着她是萧妤儿的生母,便也耐下性子来劝说她。
可韦氏一心想要女儿攀高枝儿,好提携提携家里的,怎么可能让她认了太妃为义母就这么嫁出王府去,而且还是嫁给个七品小官的儿子。
见沈太后铁了心,韦氏便索性直言道“我们家阿妤到娘娘您身边服侍,就是为着能到与肃王殿下多亲近些的,还请太妃娘娘也别再强人所难了罢”
与萧妤儿相处也近三年了,沈太后自然相信她的为人,压根儿没把韦氏的话放在心上。
可偏偏当天夜里,萧妤儿就爬上了她儿子的床,还被收为通房丫头了
整个肃王府上下都闹得沸沸扬扬的,沈太后直觉得像被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心口像被一团棉花堵住了似的。
一想到萧妤儿没把她这么些年来的教导放在心上,放着个好好的正头太太不做,非要上赶着给人做个没名没分的通房妾室,沈太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从此,她待萧妤儿的态度便冷到了极点,不管萧妤儿如何伏低做小,每日按时晨昏定省,她也熟视无睹、充耳不闻。
就连孙子出生后,也没缓和半点。
如今得知了当年的内情,沈太后满心懊悔与自责,却也不知该弥补才好。
陈嬷嬷见气氛变得愈发古怪起来,便识趣地吩咐一旁的桂枝道“皇后娘娘还没用过早膳呢,还不赶紧把那盅血燕粥呈上来”
言罢,她又朝着萧妤儿慈笑道“今儿一早太后娘娘便唤人给娘娘您炖了一盅血燕粥了,现下在长华宫的小厨房里用小火煨着呢,娘娘如今双身子改好生补一补才是。”
一听到“双身子”这个词,萧妤儿便觉得脸上一阵发烫,揪着软丝被的手悄悄攥紧了几分。
她分明感觉自己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到现在都不大想相信自己是真的有孕了。
桂枝亲自往长华宫西南角的小厨房去,把那盅在锅里小火煨着的血燕粥给取了回来。
放置在乌木竹枝纹案几上后,茯苓便舀了几勺在一个甜白釉小碗上,端着走到床畔。
沈太后顺势就接过了茯苓手里的甜白釉小碗,拿起碗中的调羹一勺一勺地吹凉了,再喂到萧妤儿的嘴边。
萧妤儿自是受宠若惊,生怕惹了她的不耐烦,也没来得及品尝这血燕的滋味儿,囫囵吞枣般急急忙忙地就吞咽下肚子。
沈太后暗觉好笑,便好整以暇地盯着她,温声道“着急什么呢慢慢吃便是。”
与此同时,西山周边一带的小镇子上。
李明珲与那北漠青年大壮已经翻山越岭般跋涉了数日,终于走到了西山来了。
如今就在明霞峰山脚下的驿站里投宿,歇一歇脚,明日一早就上山往太皇太后所借居的大觉寺去。
这几日一下子从闷热的夏末初秋进入了秋天,西山一带的树木尽数染上大片大片的金黄,一阵细风拂过,大量枯叶便会从树枝上缓缓坠落。
两人都只有身上的一套残破到满是补丁的夏衫,入秋后肯定是不够的,尤其山林间又比旁的地方更森凉些。
李明珲抱膝蹲坐在驿站柴房的角落里,不断回忆着自己心爱的贵妃的模样,好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这柴房的窗户是坏的,怎么都关不严实,山间吹来的凉嗖嗖寒风从窗缝儿打进来,他浑身不由得一阵激灵发颤。
自从前些天他感觉自己似乎被盯上后,便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惶惶不可终日。
他们不仅改了回京城的路线,往西山这头来了,还故意东躲西藏地绕了一大圈路,这才总算甩开了那些奇怪的鬼鬼祟祟的人。
李明珲本就瘦得跟个竹竿子似的,如今日日过得提心吊胆的,愈发消瘦了几分,连双颊都明显凹陷了些。
上回在陇西买的二十个黄面馍馍还剩了些,但是搁得了好些天,都变得干巴巴、硬邦邦的了,大壮便去驿站前头找店小二要些热水来,好就着吃。
两人一手拿着盛着热水的葫芦,一手拿着黄面馍馍往嘴里塞。
想到大壮一路上与自己同甘共苦,如今都瘦得越来越配不上“大壮”这个名字了,李明珲心中动容。
勉强把肚子填饱后,他伸手拍了拍大壮的后背,哽咽着豪情壮志道“等明天我们上大觉寺见着我祖母后,便让她派人护送我们回京你放心,到时候我定会让皇弟给你加官进爵的”
可大壮却深深叹了口气,总觉得事情不会这般顺利
东大街,沈家宅院的正堂。
一个身穿一袭淡杏色木兰纹立领袄裙的妇人端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手上端着一盏茶,眼帘微垂,神色淡淡的。
底下站着几个铺面的掌柜,正一一禀报着近些时日来各处铺头的情况。
顾氏娘家的家境殷实,嫁妆里本就有好几处的铺面,这些年来沈峥又另外办置了不少,通通都交给顾氏来管着的。
就在这时,一个仆人脚底生风一般小跑了进来,立在妇人的跟前气喘吁吁道“夫人夫人,宫里传了话出来”
顾氏闻言双眸倏地一亮,忙不迭放下手上的青瓷茶盏,急切地问道“可是老爷在京中的差事下来了快说,是几品的官职”
当年昭宪皇帝把沈峥派到江南道去,说白了就是想给他镀个金,添个政绩,好方便日后再重用的。
可偏偏遇上了各种各样的事,尤其是先帝永昌帝在位时,内乱外乱频发,沈峥便在这正七品江南道监察御史的位置上待了二十来年。
一直到半个月前,武宣帝忽然下旨把各地的监察御史召回京中,重新派了新的御史前往地方上任职。
但是不知为何,这位原江南道监察御史沈峥回京后的大半个月里,官职迟迟未能安排下来。【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