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幅巨大的骨架开始长出块块硕大的肌肉,如今的陈泌之体魄已经足以称之为魁梧,他端坐在一张桌子前面,对面坐着的是东扭的宋癸和西歪的江十一。他沉默着,洗耳恭听着,他极少发表意见,可这不代表他可以被忽视,每次江十一都会把他这尊菩萨端过来旁边供着。
“我遇到了把我骗去当奴隶的仇人,我们一起从那里出来,你们都该能理解我。这个人说是狼赳的手下,可我太了解他了,他的绝决不能信。我要杀他报仇,谁赞成,谁反对。”
江十一正在对此次内部会议的大纲进行言简意赅的阐述,他用不打算争取意见的口气问着争取意见的语句。而其中的一个反对票与一个赞成票已经昭然若揭,最后的一票就被赋予了全部的决定权,于是宋癸与江十一总共四只眼睛直勾勾地转过来盯着陈泌。
陈泌此时的沉默还应再加一条面无表情,他拒绝任何眼神交流,拒绝表现出任何痕迹,生怕暴露出一点足以决定会议结果的风吹草动。
这样的对峙足有半晌,而陈泌并没有让正反两方中的任何一方得逞,他的沉默持久到足以拖垮宋癸的耐心。
“你哑巴了你倒是说句话啊,这屋里没别人了。”
宋癸深知陈泌对自己喉音的极度节制,他对此表示理解,可这样的理解不包括当下,他那胳膊捅了捅陈泌的手臂。
“还是那句话,这个人嘴里没一句真的,可别让他骗了。”
江十一并不急于催促结果,而是强调着自己的观点来对己方的天平增添砝码。这引来宋癸的不满:
“万一是真的,哪怕可能性再低,你小子这是要我们来替你陪葬”
“绝不会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会不会是真的,你小子拿什么来保证”
“我就是让他骗去做奴隶的。”
“那万一这次是真的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咱才刚纳了妾咱大老婆怀孕三个月了咱可不像你光棍一条,你要死自己上吊去,别拉咱整家人去给你陪葬”
宋癸总算没在压制住心中的怒气,他发泄似的拿手指头往桌上砸,发出的碰撞声咄咄逼人地朝着江十一响。
“如果你遇到把你卖去当奴隶的仇人,你还能说出这种话吗”
江十一并未被这样的咄咄逼人吓住,他甚至没有加快语速就对宋癸形成强硬的反问。
“你小子这是自私”
宋癸的手指结束对桌子的虐待,转而绷直了指着江十一的鼻子说道。他的声音在颤抖,这是对愤怒的压抑,而这样的压抑不加掩饰则反而助长了该场面的火药味。
“你这是怂”江十一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把最后一个字炸出来,直冲冲地朝宋癸脸上吼去,这升级了冲突,两人的愤怒在一瞬间一起被点燃。
两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蹦地站起身,恶狠狠盯着对方的眼睛。
一个爱好面子的男人最不愿意被人指责的就是怂,这样的字眼仿佛会要了宋癸的命,因此如今的他与江十一可算是结下了血海深仇,这样的仇恨或许得以与江十一对公羊贤的仇恨相提并论。
这样的口角冲突,正在迅速升级成手脚冲突,并且完全有朝着武装冲突发展的迹象。
而作为唯一能够化解该冲突的陈泌,依然是一言不发。
于是冲突发生了它的第一次升级,宋癸把本来应该砸在桌子上的拳头挥向了江十一的脸,好在反应还算机敏的江十一闪身躲过,不然明日的太阳王就要顶着熊猫眼在尚未结束的婚宴上见人了。
这时,陈泌一手抓过宋癸的手臂,一手抓住江十一的手臂,把该冲突的升级扼死在摇篮里。他现在的力量已经足以与两位当家正面抗衡,站起身的他俯视着愤怒的两位,依旧是面无表情,依旧是一言不发,可态度已经很明确:商讨可以,打架没门。
这样的场面像极了父亲在给自己的一对闹脾气的儿子劝架,若是两人再执迷不悟,恐怕场面就要变得更加滑稽。
宋癸吐了口大气狠狠把屁股坐到椅子上,随即江十一也悻悻地坐下,然后陈泌也坐下,继续保持沉默。
“我身为太阳王,我要面子吧我没面子还有谁服我”江十一这会儿更像是在发牢骚,他朝着宋癸摊摊手叫道。
“你小子要什么面子,命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没面子,没人服我,还有你们的好果子吃”
“你以为你是谁啊也就是他们不知道你就一奴隶出身的喽啰,咱七尺男儿难不成还得靠你这小子养着”
“我就是要杀他我非杀他不可
就算真的是狼赳的手下我也要杀”
江十一已经有点失去该有的理智,这样的愤怒再次宣告他对公羊贤的再次失败,而此刻他并没有心思领悟这点,他只剩下原本应该发泄到公羊贤身上的满腔愤怒,并把这满腔愤怒尽可能克制地发泄到宋癸身上。
“够胆你给我杀看看咱先劈了你”
“我们兄弟出生入死,你现在就因为你自己怂,你要跟我自相残杀,就为了那个骗子”
吼完这一句,江十一恍然大悟,他急忙推出手掌制止宋癸的下一次怒吼,冲动中残存的一丝理智让他终于发现了此情此景才应该是公羊贤的目的。
这是很典型的离间计。
被制止住的宋癸发现江十一的怒火在一瞬间自动熄灭,连残存的热气也没有,此时的冷静得像一块冰人,他正低头沉思。
屋内又沉寂了良久,陈泌与宋癸都在等待江十一反常的结束。
“差点中计了,这是那个骗子的离间之计。什么狼赳不狼赳先不管,他首先要的是我们的内讧。”
宋癸的怒意也随着江十一的冷静而消散,但他的脑筋着实不是用来出主意的,而拿主意这方面他还是习惯性地盼着江十一,他朝江十一发出最后一口牢骚:
“那你说怎么办,骗子也好,不是也罢,反正决不能拿咱自家姓名做赌注我不管你什么面子不面子,我要的是保命”
“没人知道他骗你当奴隶的事,所以,这并不涉及面子问题。”
这时,陈泌终于发话了,依旧是那熟悉的刺耳嗓音,他的惜字如金让他的嗓音再怎么难听也不再引来反感,甚至它在某些时候是其他人翘首以盼的对象。
“就是就是”翘首以盼的宋癸连忙表示赞同,同一时间他再次把指头锤向桌面,这样的动作不再是表示愤怒,而是表示兴奋。
“而且杀,并不需要马上杀。”
陈泌俯首扫视着二人,高大的身躯再加上坚定的眼神诠释着什么叫霸气侧漏,他讲完这句话就又回到了一言不发的绝对沉默。
商议并未得出结果,只是得出了一个缓兵之计,三人则就此闷头散了,陈泌继续回归训练,宋癸回到了自己的洞房搂媳妇,他们俩倒是各得其所,明明不信狼赳威胁的是江十一,可他最终却成了最忧心忡忡的那位。
郁闷的江十一独自沿着山路往上爬到太阳台的山顶散心,在那里他望见了那个熟悉的孤弱身影,那个可怜的女孩孟红女正捧着怀孕的大肚子坐在那里眺望远处的风景。微风徐徐吹起她的发丝在风中飘舞,而她的眼眸无比深邃。
“你弟呢”
江十一与她的交流总是习惯性地牵扯他的弟弟,不然将会有极大概率无话可讲。
“十一爷。”她打的招呼冷漠得只有语言本身算得上是一种招呼,在全无语气的衬托之下,冷漠得近乎没礼貌。“他在睡觉。”
江十一走到她身边,走到了一个即使不探头也能窥视到她肚子大小的位置,然后窥视了她肚子的大小,他想要尽可能对此表现出足够漫不经心,以减缓对女孩自尊心的伤害。
“几个月了”
“快要七个月了。”
淡漠的提问,同样淡漠的回答,两个人自始至终没有哪怕一瞬间的眼神交流。他们都在望着远处的风景,却不知道自己望见了什么,或者正在望什么,他们只是勉力在维持着目前的距离。
“想好名字了吗”
“我不识字。”
江十一顿了顿,吐了一口浊气,点点头说道:
“我想好了,就叫江正。姓江,名正。”
平淡的话语引得少女错愕,她转过头来盯着身边的江十一,希望能从江十一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但她什么也看不到,江十一还是平静地望着那远处的某处风景。
江十一自己知道,他已经拥有了过多羁绊,他的所作所为会牵扯着很多人的命运,甚至决定着很多人的生死,这些人中,有宋癸,陈泌这样出生入死的兄弟,也有孟红女这样仇视他的人,也有孟红女肚中那个注定耻辱却无辜的孩子。
就像那时面对恶的蔓延的无奈,他将要面对更多那样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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