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昙有那么一丢丢想不明白,为什么她的魔奴眼底总是写满了惶恐,且一惶恐就站在原地瑟瑟发抖,仿佛是脑子对四肢失去了支配能力一般,全然动弹不得。
她只是很单纯地想要提醒一下这个魔奴,做奴仆的就该有点奴仆的样子——尽管她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想要一个怎样的魔奴。
死寂,好一阵死寂过后,眼前这个身子止不住疯狂打抖的魔奴忽而双膝一软,又如昨夜一般,哭丧着小脸向下跪去。
然而她没能跪得下去。
落昙食指于厌双眉心隔空一点,便有一股灵力将其向下跪去的身子整个拎了起来。
落昙:“若我没让你跪,你便不用跪。”
厌双闻言,连忙低下脑袋,双手低垂于身前,不安地合握起来。
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发出一句低低的,好似蚊子叫般细小且没底气的声音:“主人,主人……我,我错了。”
落昙微微挑眉:“错了?”
大佬们说话总是喜欢说一半,让人自行意会并接话。就像此刻,妖神大人口中不过短短两字,却明显有着一个韵味十足的尾音,让人一听便知其意——错了?那你便说说,自己错哪儿了?
“我,我起迟了……”厌双小声说着,一颗犯怂的小脑袋越垂越低。
若是面前有个深坑,她大概真会将自己埋进去,以此来逃避此时此刻这种睡懒觉被妖神闯进屋里抓个正着的社死场面。
然而妖神似乎并不在意这个。
妖神只是静静地打量了她数秒,最后淡淡说出了一句:“这算不得什么。”
厌双:“啊?”
魔奴还站在原地发愣呢,妖神便已抬起一只玉手,于桌面轻轻一拂,只见柔蓝色的灵光如烟般在她指尖聚了又散,最后在桌上留下了两碗肉粥,以及三盘清淡的小菜。
“问你吃什么,不过只是方才随口一说,我会的也不多,做好了才来的。”落昙说着,抬眉望了厌双一眼,“过来坐下,先吃吧。”
厌双一脸诧异,却又不敢违背妖神之命,一时蹑手蹑脚走了上前,在妖神的眼神示意中于桌边坐了下来。
下一秒,妖神给她递了一双筷子,她诚惶诚恐地双手接过,满眼、满脸都写满了“受宠若惊”四个大字。
魔奴在魔界的身份地位,就如同寻常人家圈中的猪狗牛马,想打便打,想骂便骂,用得到的时候还得随时干活,做不好便是一顿毒打,若是不小心失了性命,也只能算是自己命差。
一个魔奴,一生所能拥有的最大福分,便是遇上一个能稍稍善待一下自己的主人。
厌双知道落昙会善待她,却从未想过如此高高在上的妖神大人竟会亲自为她做上一顿午饭,这让她久久难以平复心绪。
数秒沉默后,眼中充盈着“感动”二字的魔奴吃了一口妖神大人亲自为她炒的青菜——眼泪,瞬时自那红通通的眼眶中溢了出来。
她忍不住抬眉看了妖神一眼,见其正面不改色地同自己一起吃菜喝粥,便也低头喝了一口粥。
下一秒,她咬了咬唇,眼眶里包着的泪水,一时变得更加晶莹了。
她是感动的吗?
不,她的表情管理差一点就彻底失控了。
如果要让她评价一下妖神大人的厨艺,她会毫不犹豫给上一个五星好评——分十期付清的那种。
难吃,贼难吃,难吃得有如生化武器,让人一吃进口就忍不住想要吐出来!
粥是夹生的,放了过多的盐,粥里有肉沫,比粥本身还要生上那么一丢丢,以至于带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腥味。
菜就更不用说了,简直不知里面都放了什么调味料,咸中带酸,酸中有苦,苦中带辣,辣里又似藏着一丝丝诡异的甜,其难吃程度,可谓是五味杂陈,极度可怕。
初步推断,没有百十年黑暗料理进修经验,绝对做不出这么恐怖的食物。
要不是妖神大人自己也在吃,她简直要怀疑妖神大人想要通过这顿午饭毒死她了……
——苍天啊,如果我有罪,请让法律制裁我,而不是让我在妖神的威压下吃这种容易折寿的东西,且还得对妖神保持职业性的微笑!
落昙于一旁假装漫不经心地默默看着。
她的魔奴哭了,那盈满眼眶的泪珠,打从吃下第一口午饭开始,便一直止不住地向下流。
那嘴角上扬、泪中含笑,神情虽是十分克制,却不难看出心底的感动与幸福。
很好,非常好,十分极其以及特别的好。
她成功通过放下本来也不怎么高的身段,轻易俘获了一个从小吃尽苦头的小可怜的耿耿忠心。
这一看就没被人善待过的魔奴,果真如同书中所言,对其三分好,报以十分忠。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她要这魔奴的忠诚又有何用?
沐浴更衣、洗衣做饭、温茶煮酒,亦或是夺人性命?
凌水宫清净了两千多年,这些大小琐事她都能够自己处理,无非都是动动手指那点力气,又何必使唤一个看上去就不怎么中用的奴仆?
若是为了像书中所写那般,在生命的尽头,能有一人宁愿屈辱赴死也要为自己踏平一条未知的轮回路,那也未免太过可笑。
如此说来,收下这魔奴着实毫无用处。
毫无用处,却要留在自己身侧,每日睁眼闭眼都得见其在自己眼前来回晃荡,是否有些过于不便?
落昙这般想着,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主人……”厌双怯怯出声。
“嗯?”落昙回过神来,目光轻飘飘地望了厌双一眼。
厌双抿了抿唇,小声道:“主人能将我留在身侧,已是我此生最大的福气,我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魔奴,今日犯下过错,却得主人赐饭,已备感受宠若惊,每多吃一口,都扪心自问,何德何能……”
落昙闻言,舒展了方才蹙起的眉心,嘴角不自觉上扬些许。
她想,这魔奴她都收下了,若是此刻忽然退回去,必定拂了修衣族的面子,到时只怕这魔奴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不管怎样,这魔奴都是那本怪书里唯一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尽管那只是一个奇怪的、根本不可能成真的故事。
退一步想想,凌水宫也不小,不便又能不便到哪里去?大不了为这魔奴多立几道规矩就是了。
落昙想到此处,不再多做思虑:“不必多想,你若喜欢,我每日多做一些便是,耗不上几分精力。”
此言一出,厌双只觉呼吸都堵塞了半秒:“不不,主人,我受不起!”
落昙闻言,悠悠应道:“凌水宫只有你我二人,我说得你受得起,你便受得起。”
厌双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握筷的手,微微颤抖,似在努力压抑心底的抗拒——她的嘴,她的胃,全都哀嚎怒吼着说它们受不起!
“主人!”
“嗯?”
“我,我……往后,往后我来为主人洗衣做饭、端茶送水!”厌双双手拍桌而起,通红的眼眶里写满了“坚决”二字,“主人既将我留下,我便愿为主人做牛做马,毫无怨言!主人,主人等一下,我这就让主人尝尝我的手艺!”
魔狼的力气不小,桌上饭菜都随之一颤。
凌水宫一向幽静,两千年来更是没有人敢在妖神大人的面前弄出这般声响,落昙被这忽如其来的动静弄得微微愣了下神,回过神时,那只魔奴已经曳着一条大尾巴,两条哐当哐当的粗锁链,急匆匆地冲出了房门。
然而,数秒后她又倒退着跑了回来,转身望着落昙挠了挠长着一对尖尖耳朵的脑袋。
落昙眼底浮现一丝茫然。
数秒茫然后,那魔奴一脸窘迫地问了一句:“主人,厨房在哪儿?”
落昙有些迟疑地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刚想说点什么,便见那魔奴又一次转身跑远。
魔奴细瘦的一双脚踝拖拉着两根拇指粗的锁链,那是为奴的枷锁,却并没有锁住那个瘦小的身影,她的步伐很是轻快,轻快得仿佛身上没有一点来自那低微身份的束缚。
一时间,被魔奴独留于房中的妖神大人不由得托腮陷入一阵沉思。
这可不像一个经过严格训练的魔奴。
又或者说,这根本不像一个魔奴。【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