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突然,老爷子从梦惊醒。

  龙床的帷幔,老爷子的眼神锐利,似乎还在回味着刚才的梦境。准确的说,是回忆着,回忆的点滴。

  那梦,其实也不是梦,只不过是隐藏在他内心深处,遥远的回忆罢了。只不过这些年,一直藏在心里,不愿想起不愿提及。

  当年那个为了大帅位子彻夜难眠的朱重,已经是大明的皇帝了。他那些老兄弟,几乎也都死完了。有的是死在了战场,有的死在牢房。

  剩下的,也就是那个年轻的,野心勃勃的蓝玉。

  忽然,腿上传来酸胀难耐,刺痛内心一般的疼痛。

  一生百战,晚年全是旧伤。一道刮风下雨,就跟刀刮似的疼。

  老爷子揉着自己腿上的关节,嘴里喃喃自语,“要变天了”

  突然,喉咙和胸腹之间,传来抓心挠肺的刺挠。

  咳,咳,咳,咳

  老爷子再也忍不住,低头猛烈的咳嗽起来。

  一阵咳嗽之后,掌心都是浓稠的黄色的痰。与此同时,一阵让人头晕目眩的眩晕无力,开始在身体上蔓延。

  “老了”

  老爷子无力的叹息,靠在床头。

  他想再活十几年,再看看自己的重孙,可是他知道,他坚强的外表之下,其实是千疮百孔的身躯。年轻时的伤,老了都是病。

  “皇爷醒了”帐外,传来朴不成的声音。

  老爷子把手伸出去,任凭对方小心的给他擦手,沙哑着问道,“什么时辰了”

  “刚五更天”朴不成仔细的擦去老爷子的手上的液体,“皇爷,奴婢传御医”

  “治得了病,治得了命吗人老了,命也老了”老爷子抽回手,“再说,就那些庸医,没病他们也能看出病来苦药汤子灌几碗,神仙也扛不住”

  帐外沉默一下,“不如,奴婢把顺气的丸药给您拿一丸昨晚上,您咳的厉害”

  “嗯”老爷子点头,“给咱来碗浓茶”

  “皇爷,才五更天,您不再睡会”朴不成担心的问道。

  “不睡了”老爷子撩开帷幔,“让蒋瓛滚进宫来”

  天,还没亮。

  残月朦胧,半现半藏。

  蒋瓛跪在老爷子寝宫门口外,五体投地,只有撅着的屁股,高过门槛,好像条狗。

  老爷子披着被子坐在龙床上,似乎在看着窗外的残月,“让你办的事,办好了没有”

  天还不亮就被叫进宫,蒋瓛大概猜到了什么事。老皇爷现在的脾气,真真是喜怒无常。

  “回皇爷,臣已经办妥了”蒋瓛叩首道,“叩阙案苏州知府招供,是走了蓝玉门路,詹徽首肯,他才在苏州当了苏州府。在任期间,每年都给凉国公,詹徽的府上”

  “你越来越不会办事了”老爷子淡淡的打断。

  可是,蒋瓛心里却如遭雷击。

  皇爷对他办事不满意他一直奉命,暗搜寻蓝玉等人的罪状。可不法或者张狂是有的,但罪状还真是而且老皇爷是让他在暗地里干,没让他大张旗鼓的罗织罪名。

  “这点事你都办不好”老爷子继续说道,“这算什么罪名谁还没个门生故旧,谁还没走过人情不就是每年送些丝绸吗要这么说,大明朝的京官冰敬炭敬也都是贪赃咱要办成铁案,这个罪名不能服众”

  当当,蒋瓛重重叩首,“臣明白了,臣这就是去办”

  “指望你,黄花菜都凉了”说着,啪地一下,一本奏折扔到了蒋瓛身边,老爷子继续说道,“这是历年来,蓝玉私下里埋怨咱的话。这是历年来,和他来往密切,跟他抱成团的官员名单。”

  说着,老爷子的眼神,终于落在了蒋瓛身上,“先抓几个人,让他们告蓝玉谋反,随后你在朝会上直接参他”

  我参凉国公谋反

  瞬间,一股凉意直接从头顶到尾巴尖

  可是蒋瓛别无选择,“臣遵旨,臣就去办一定办成铁案”说着,蒋瓛犹豫一下,“只是”

  “你现在,越活越回去了,要说什么痛快说”老爷子不悦道。

  蒋瓛抬头,开口说道,“小主子那边毕竟他和蓝玉是”

  “你活腻了”老爷子怒道,“这是你能操心的事吗”

  “臣知罪”

  老爷子看了一会儿,压下怒气,“不过你能想到这个关节,证明咱还没白养你一回。什么时候参蓝玉,你等咱的口谕。”

  “臣明白”

  “还有”老爷子抬起一只手,“咱问你,

  蓝玉侮辱元主妃子的事你知不知道”

  顿时,蒋瓛差点吓死。

  “臣,真是不知道”蒋瓛又连连叩首,“陛下,臣是您的私臣,若臣得知,怎会不报于陛下”

  “呵,这事咱都知道了,你不知道”老爷子笑起来,“刚还说没白养你”

  蒋瓛如何能不知,他可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他是真没想到,明明红得发紫的大将军,怎么不到半年的时间,就成了皇帝的眼钉,肉刺了。

  他不是不报,而是没来得及报

  他不是不报,而是有人威胁他,不能现在报

  “算了咱不问了,惹一肚子气”老爷子又笑笑,看着蒋瓛,“这事,写进他的罪状,明白吗”

  “臣,遵旨”

  “滚”

  “臣告退”

  蒋瓛背对着殿门,缓缓爬了出去。

  “朴不成”等他出去之后,老爷子缓缓开口。

  “奴婢在”朴不成悄然立在老爷子身边。

  “这狗东西,不能再留了”老爷子闭目说道,“你寻摸寻摸,看看谁能接替他”

  “奴婢瞧着何广义还算踏实,而且和小主子那边走得近些”朴不成笑道。

  “嗯”老爷子点头,“他是个知道分错了,而且他战死的老子是咱的干儿子,你去办吧先别透风”

  “是”

  忽然,轰隆一声。

  一道闪电划破残月,金蛇乱舞之下,倾盆大雨瓢泼而下。

  这雨来的如此的快,如此的急,让人猝不及防。

  大雨如幕,遮盖天地。

  东宫之,朱允熥起身走到窗口,看着窗外的大雨。

  “这么大的雨,百姓的秧苗,要遭殃”

  朱允熥有些忧心的说道,正是春耕时节,小雨可润大地,大雨却会成灾。

  “王耻”

  “奴婢在”

  “让户部,工部的人到东宫来见孤”朱允熥看着大雨说道,“还有,传孤的口谕给各河道衙门,各地布政司,各地若春耕不顺,马上奏报”

  “遵旨”

  可是马上,王耻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老朴”朱允熥笑道,“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老奴参见殿下”朴不成规矩的行礼叩拜,起身后笑道,“陛下让老奴来传旨。”

  传旨

  爷俩之间,什么时候用的着传旨了

  “殿下无需行礼,皇爷的口谕”朴不成笑道,“清明快来了,皇爷说让您回都,祭祖”

  清明

  朱允熥有些纳闷,还远着呢这是祭的哪门子祖

  是不是,老爷子要干啥事,必须把自己支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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