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亿年前的冥古宇,太阳还十分年轻。太阳系第三旋臂之上,那颗水蓝色的星球尚是一团原始的太阳星云。
放射性物质在她的内部迅速升温,而后铁元素逐渐沉淀。重力能以热的形式释放,她在致密重物质的塌陷与轻物质的凝结中,形成了最原始的地质分层。
天体爆炸与撞击中,她拥有了盆地丘陵;频繁的火山爆发,令她表面盈满岩浆的海洋。而后水汽上乘,雷鸣电闪,厚厚的云层封锁成橘红色的天空。沸腾的海洋里,孕育生命的各种元素在不断积累,生命的时代才刚刚拉开了序幕。
碳基生物们有了古细菌。而鸿灵界,有了全神。
“我之前偷偷跟踪过左祭司,他就爱研究后民的文化,再把后民的历史和鸿灵的历史对应起来。”
“后民说,生物是从太古宇中开始,从细菌到蓝藻;而智人物种,则在新生代的上新纪才出现,距今只两千万多年。”
“但在40多亿年前,地球的原始海洋中已经孕育出精神质。轻盈而磅礴,呈细光一般半透明状,却是我们鸿灵生物赖以存在的物质。”
“碳基组成的后民们,不能感知到它的存在,于是将远古的神话看作无稽之谈,岂不是太过傲慢了么”
男孩踩在小木凳上,踮着脚,嘎吱嘎吱地在挤满杂物的橱柜中翻翻找找:“在哪儿来着噢,这里”
姬菱坐在一张干净的老旧沙发上,顺着男孩的动作将东西接了过来。一只羊皮卷轴。略显脆弱的手感,昭示着它已有许多年头。
姬菱把卷轴置在膝间,放轻动作把卷页展开。新换的乌漆色长袍上立刻摊开显眼的灰白色彩。
男孩得意的声音立刻邀功般响起:“主人,你看,这是我跟着左祭司从图书馆偷出来的,记的就是冥古真神时代的世纪。”
姬菱被男孩的称呼震得眼皮一跳,抬头迟疑道:“你叫我什么”
男孩中气十足地重复:“主人”理直气壮的模样,就差在后面变出一根摇得欢脱的尾巴。
“”姬菱啪一声合上手中的羊皮长卷。她看不懂这些晦涩的异世界字符,更摸不清男孩的套路。姬菱头疼道,“别叫主人。”
什么年代了都,整得跟封建奴隶主时期一样。
作为沐浴在自由平等光芒下的新青年,姬菱吐槽起来毫不留情:“鸿灵界都46亿年历史了,万恶的人身依附关系不会还没解除吧”
这样的文明为什么会有自信将人类文明取而代之
男孩闻言不忿,气哼哼地去扯姬菱衣袖:“这不是人身依附关系鸿灵界在大冰期之前就已经进入了民主高度发达的神庭时代,由元老院共主宰,兼有公民大会兼采民意,由平民保民官和左祭司轮流担任实际最高执政官。”
“鸿灵界虽然把人按照血脉浓度分为全神c真神c神裔c庶裔四等,并将在碳基界生存的裔划分为新c旧归子,但实际上,所有鸿灵人在政治和法律上的地位都是平等的。只是因为血脉浓度和进化本体不同,在能力上各有差异。”
“血脉浓度越深厚,对精神质的掌控就越强,能力越接近神明;”
“而进化本体,则和碳基界上动植物的进化展现出惊人的一致。只是鸿灵们并没有进化出各种各样的动植物异形,而是保持鸿灵人的形态,并拥有不同动植物的能力。比如,夜御队成员的进化方向大都是鸟类,所以他们拥有极强的听视觉,并可以用精神力窥听窥看。”
“神裔c庶裔和归子,都有各自的进化本体;但七位真神的能力,却并不以具体动植物为蓝本,他们通过吐纳吸收大自然中的七元素来生存分别是:天穹c冰洋c万木c后土c飞焰c寂暗c神光七种。”
“至于全神,”男孩子眼神亮亮,落到姬菱身上,像两簇热烈的小火苗,
“作为鸿灵文明的开荒者,无数神裔的守夜人,祂是唯一一个拥有所有进化本体的c可以调动一切元素的神明祂的荣光如太阳一般耀眼,祂的能力如宇宙一般磅礴”
男孩子把字咬得死死的:“只有祂拥有全能的特质”
这个狂信徒一样的语气很难让她相信自己是所谓的全神转世啊。
姬菱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既不否定也不肯定,只淡淡开口,打断男孩的狂热赞颂:“那么你呢你又是什么”
既然鸿灵人享有平等地位,他怎么还上赶着给她当“下人”
男孩子美滋滋地拍拍胸脯,似乎并不为姬菱的插话暴躁,甚至还对姬菱敏锐的洞察力感到骄傲:“你说中了”男孩笑嘻嘻地:“我,既不是神,也不是裔,我是鸿灵界一种独特的生物”
“
我是灵。”
“我们灵,是纯粹由游离精神质组成的生物,并不像鸿灵人一样,诞生时由精神质凝聚成一整个固定体。因此,我们能拥有更多的能力。”
“最重要的是”
“倏”的一声,小男孩手心凭空冒出一束灰白的火焰,张扬的神情得意洋洋地落在姬菱脸上:“每一个灵,并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而是一个种群。”
“由于精神质的不稳定性,我们的个体形态通常寿命极短。但,每一个灵都在种群之内共通意识,共享一个虫巢一般的意识系统。死亡对每一个个体而言,都平淡无波;因为种群意志,将在新的个体上现身。”
这样的存在,的的确确引起姬菱的兴趣了。少年人眉眼中流露出惊艳的色彩:“当真那岂不是这里还有许多你”
姬菱环顾四周的好奇模样,极大地满足了男孩的虚荣心。他一甩脑袋,道:“我当然不会把所有的我都放在一处。”
虽然共通集体意志,但每个个体还是会有自己的思想和习惯,迁就起来太麻烦。
更何况,所有的“他”可都要在自己的岗位“发光发热”才行这可是“祂”从前教他的。
所以男孩狡黠道:“还有许多我,你很快就会见到的。”
姬菱不由失笑。这小孩儿,还学会耍神秘了。
她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不少,跟着抬手又去翻卷轴:“你们鸿灵的字儿,我可不认识。你恐怕得代劳给我翻译翻译对了,我叫姬菱,你怎么称呼”
少年人敛眼,纤长的睫毛如鸦翅般微颤着垂下,在卷轴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上落下一道漂亮的阴影。
等了半晌,却迟迟等不来男孩回应。姬菱心下疑惑,这才将注意力从卷轴之上拔了出来。说来也怪,虽然是和人类文字全然不同的体系,看久了倒也让她瞧出些许规律来。
少年人长眉微蹙,抬头,朝面前看去,却撞上了男孩震惊的表情。
怎么了吗姬菱用眼神递出询问。
男孩对着她眼神发直,愣愣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不对啊。”男孩喃喃自语,“既然你看不懂我们的文字,那怎么会说我们的语言呢”
“在全神诞生很久之后,地球的精神质都还十分稀薄。没有足够的精神质孕育生物,鸿灵界仍是一片荒芜。”
“于是全神着手提纯精神质。元古宇时期,七种自然精神质经祂之手,造就七位真神。”
“随着地质的逐渐稳定,地球步入显生宇。精神质也日益充沛,血脉相对稀薄的神裔c庶裔以及灵出现。鸿灵界也从以全神为首的部落制逐步成熟,迈入了以议会制为核心的神庭纪。”
“直到地球进入白垩纪,大冰期来临。地球的精神质也在极寒环境中,日趋稀薄;许多鸿灵因为精神质不足陷入休克,直至死亡。众生凋敝。”
“祸不单行,在天体引力场的突变作用下,鸿灵界也逐渐脱离地球,从覆盖在地表的球形变为平面方形。像一张飞毯一样,朝孤独而未知的太空深处飘去。”
“危急关头,许久不曾现世的全神重新降临,带来引力场将在千万年后修正,地球也将在届时回温的语言。”
“于是以祂为首的元老院,制定出以保存鸿灵文明为最高目标的飞毯计划。将鸿灵界所有可调动资源,用以冰封所有元老院成员以及部分裔和灵,孤注一掷地期盼千万年后鸿灵界回归那一天。史称永冬长寂。”
“而全神自己,则自我献祭,将组成肉身的精神质当作招引能量的引子,最终将这些能量变成一块浮岛,时刻守卫在原大陆鸿野周围。史称神之献祭。”
“祂成了所有鸿灵的眼睛,成为了文明的前哨和方舟,是走过千万年的守夜人。”
“而祂的灵魂散佚在不见光的宇宙,成为了羊皮卷轴上永恒的传说。”
男孩子指着羊皮卷轴,逐字逐句给姬菱讲述着那个关于全神的古老故事。
真是奇怪,分明是暴躁易怒的火爆脾气,男孩却有着细嫩如葱节一般干净的手指。晶晶莹莹,指尖仿佛能透出细碎的光。
语毕,他跳下沙发。一边在房间中不安的来回踱步,一边自以为隐秘地抬头偷觑姬菱:“但这只是主流说法。”
姬菱挑眉,心下隐隐有了猜测。
主流说法,当然就是安抚人心的说法,是大众喜闻乐见的说法;
那么不主流的说法,自然就是
“全神并没有死亡,而是被加害。出于某种原因,遗物仍被保留下来。”
姬菱从思绪中拔出身来,便蓦地对上了小男孩惊异的眼。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竟然把心下的猜测说出来了。
懊恼转瞬即逝,姬菱不得不对付起眼前的情况:小男孩激动得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一双眼近乎泪眼婆娑
,对她结结巴巴道:
“你c你想起来了”
“元老院因你的突然回归而不满,忌惮你在永冬后重新掌权,所以在你建造浮岛的过程中将你囚禁在寂城之下,这些你都想起来了”
“”姬菱状似无意地碰了碰他的袖口,小男孩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手也跟着放了下来。
姬菱抚上自己被握住的手背,敛眼遮住眼中的情绪:“猜测而已。”
小男孩这么着急地找上自己,又对寂城的情况闪烁其词。
不难猜到,寂城就是那座全神化为的方舟浮岛,掩盖着关于永冬长寂和神之献祭的秘密。
小男孩的表情果然一下子垮了下来,却又很快不死心地追问:“一点也不记得了那那你还记得我吗我们在飞焰龛相遇,你契约了我,还给我起了名字”
说到这里,小男孩忽地红了脸,有些羞恼道:“灵的契约,可是永恒的。我们灵作为种群延续,记忆和生命,都在一个个短暂个体的堆叠中形成无限而永恒的卷轴。”
“只要契主不死,我便永远是你永远的灵。”
“你c你怎么这么冷淡,”小男孩见姬菱一副垂头敛眼的表情,晦暗的神色里看不清思绪,又是焦急,又是烦躁,“你对这些,难道全无感觉吗”
姬菱眼神微动,并不答话,而是淡淡岔开了话题:“祂当时,给你起了什么名字”
听到姬菱的问话,男孩又重新换上一副腼腆又兴奋的表情。
尽管她还什么也想不起来,但,她开始关心起他的名字了
她一定是接纳他了吧
男孩扭捏的声音中隐隐压抑着雀跃:“你,你当时仔仔细细打量了我好几遍,又问了我的家乡,我的爱好,问了我好多好多问题”
姬菱点点头,附和道:“所以,最后你叫”
男孩回忆着初见时的情形,脸上还带着尚未褪去的兴奋,亮晶晶着一双眼,一直盯着姬菱:
“最后,最后你叫我甲。”
“”姬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试探地问,“那个甲”
小男孩急了,一跺脚,颇有些急躁道:“哎呀,就是,就是甲乙丙丁那个甲嘛。”
姬菱愕然,欲要去看男孩的眼睛,判断他是不是在看玩笑。小男孩却始终红着脸别过头,不肯正眼看她。
“哈c哈哈哈”一阵诡异的沉寂后,姬菱喉间忽地震颤出一连串笑声。
这笑意来得太过突然,姬菱甚至笑得嗓子有些发痒。她不再去顾及手上晦涩的卷轴和面前的寂苔和石墙,兀自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嘛。铺垫这么一长串,结果就取了个甲乙丙丁的甲。
怎么看,也是随口取的吧。
这个全神,干的事情还真对她心意
想到这里,姬菱面上的笑意淡了淡。全神啊。
少年人的长眉又恢复了微蹙的模样,眉眼间盈起一阵赏心悦目的肃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平静处疏淡,肆意处耀眼,蹙眉沉思时就是一位真正的神。
红脸的男孩子表情也逐渐浸入一种难言的庄重,看向姬菱,就像看一座古希腊完美的神像。
可男孩还没来得及沉溺在这份庄穆中太久,一道磁性而清亮的嗓音便把他的虔诚打碎成稀里哗啦的碎片。
“嗯,甲,这么名字不好听。”姬菱略带戏谑的声音,在他头顶缓缓响起。
她俯身,对准男孩惊愕的神情,恶劣地一挑眉道:“从今天开始,你跟着我,就叫乙吧。”
说着,便哈哈大笑着,朝石屋外扬长而去。
男孩石化的神情还挂在脸上,大脑宕机了三秒,这才反应过来,抬脚急吼吼朝姬菱追了出去。
“唉c唉你等等,乙也没比甲好到哪里去吧”
别以为他不知道她就是在敷衍他啊喂
少年人肆意的笑音从前方远远传来:“你就说你要不要这名儿吧。”
“要我当然要”乙忙不迭一口应下。
漆黑的天幕之下,一高一矮两个黑点逐渐融入无边的黑暗中。
“你还挺守男德,几千万年了”隐隐有声音响起。
“什么男德小爷我这是忠义,忠义”
风散佚在灰白的扬尘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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