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练习室和酒店相隔不远,姬菱没沉思多久,便已经被送了回来。
她和纪初刚一下车,在酒店前翘首以待的李默便立刻急匆匆迎上来。
他眉眼间带灼色,看向两人的眼神有焦虑有关切,却唯独不见半分责怪和质疑。
只领着他们朝一楼的小会议室走去,嘴上也交代得麻利:
“公司对这件事很重视按道理说,普通的伤人事件不至于闹成这样,但偏偏涉及到你们两个风头正盛的,舆论发酵得很快。
“连公司的市值都被波及了,股价一下午就连跌了两个百分点”
“这次是副总亲自过来问话,你们”
李默脚步一顿,教导的话语到了嘴边,却被两张过分年轻的面庞晃了眼,生生化作一声叹来,“你们实话实说就是,剩下的有我和成叔。”
还都是没成年的孩子啊。
哪怕在风风雨雨的娱乐圈已经打过了滚儿,他们也到底是小少年啊。
李默在前面沉默地走,姬菱二人在后面沉默地跟。
换往常,纪初早就开始缠着李默问东问西了,现在却只红着眼犟着脖子向前走。
李默看得心疼,姬菱心下也一声喟叹。
三人皆明了这次事件的重大。
哪怕飞鸟是公司的金招牌,要真影响到了公司经济命脉,也只有被雪藏的份儿。
这一次,当真到存亡攸关的时候了
短短一截路,三人并未走太久。
李默抬手,礼貌性地敲了敲会议室的木门,便推开门扉引着姬菱二人走了进去,招呼道:
“副总。”
姬菱一进门,视野便立刻被一整张宽长的棕漆檀木桌占据。
光亮平整的长桌从眼前一直朝对面的整墙落地窗延伸而去,流畅得像是一绸深棕色的长绢,刷地一声,一路朝对面流泻。
长绢的那一头,蓦地拔起一张宽大的高皮椅。
似乎是厚而舒展的幕布缓缓落下,露出幕后神秘的身影。
深青的皮质椅背上光影流转,只见得椅上安坐的那人带着高椅,缓缓转过身来。
眉c眼c鼻c唇c颈,那人的面庞过分的年轻和俊美。
顶多二十五六的模样,又生得一副温润尔雅的皮囊。
像极了古画中,手寄七弦桐的翩翩公子;又似一块上好的美玉,温润中沉淀着沉静的气质。
令人很难想象,他就是在公司以雷霆手段闻名的副总夏知微。
窗外的日光在他的脸上转瞬即逝,很快又转入一片暗色。
背着满窗天光,他与长椅一齐,投下一片深重而摄人的阴影。
“两位来了,”夏知微唇角含笑,朝二人点头示意。语气平和得不像处理工作,倒像是在和老友互相寒暄着,
“我是夏知微,请坐。”
夏知微的举动着实出乎三人意料。
但来者既善,对他们来说不是坏事。
夏知微和缓的态度,引得坐在他两旁的姬菱和纪初,跟着微微放松了神经。
夏知微的助理甚至还给他们送上两杯水。
纪初端起面前的水杯猛灌一大口,似乎想要以这种方式压下心头的惊怒。仔细看去,他的手甚至些抖,一半是急,一半是气。
少年郎竭力克制着自己,以尽量平缓的声音还原着事情的经过。
可v博上那些恶意的谩骂和猜疑仍不时浮现在眼前。纪初不敢想,却不得不想。
那样要强又阳光的少年,说起这些诽谤来,仍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分明是想要控诉颠倒黑白的营销号和孙壁,却愣是控制住了自己,让自己不再副总面前失态。
让他说吧。姬菱在心底低低叹一口气,说出来就会好很多了。
她也不插话,一边听着纪初磕磕绊绊的讲述,一边抬眼暗中观察着夏知微和助理的反应。
奇怪得很,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两人,竟然一个二个都耐心听起纪初抽噎来。
夏知微长眉舒展,面上全无不耐之色,只安静地听着事情起末。
他听得聚精会神,甚至不时点头附和着纪初。
那助理又给纪初添一杯水,李默默不作声地把纸巾推到纪初旁边。
到底是小孩子吧。
李默在心里又长叹一口气。只是不知道,这个夏总究竟是什么态度
纪初说到后面,终于哭诉累了。
少年郎今天经历了过山车般的大起大落,又哭有笑地耗尽了能量,激越的情感释放后,只剩下躯壳中沉沉的疲惫。
夏知微仍是和缓地笑了笑,朝着李默点头示意:“带他回去休息吧。”
这就结束了李默瞪大眼睛,旋即看着身边精疲力竭的少年,半是无奈地点点头。
当事人都成这样了,不结束还能怎样
李默露出半是抱歉半是感激的笑容,道了声抱歉,便伸手扶着纪初朝房间走去。
夏知微脸上仍挂着淡淡的微笑,正欲起身,眼神落到毫无动作的姬菱身上,却动作一顿重新回到了优雅的坐姿。
他也不恼,只侧头朝姬菱递出不解的眼神。
助理的声音适时响起:“姬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姬菱只直直看向夏知微,疏淡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编起瞎话:“噢,我担心纪初讲得颠三倒四的,想看您需不需要再捋一捋。”
夏知微眸光微闪:“你说。”
姬菱道:“是这样。我和纪初刚到练习室,就被孙壁出言讽刺。我们不想惹事,连嘴也不曾回,但孙壁又突然朝我甩来一个水瓶。”
“我伸手把水瓶接住,纪初怕孙壁还有动作,挡在我面前。”
“接下来就是视频里那一幕,我质问孙壁,孙壁不服气。纪初上前抓着他衣领教训了一句,就松手回来了。”
夏知微也不出言打断,同样耐心地等到姬菱说完,顿了顿,确认她没有后文,这才慢悠悠开口。
“照你的说法,纪初刚才是说错了”夏知微慢条斯理地抬手整理着袖扣,一面抬眼望着她,“是你先接水瓶,而不是纪初先挡住你”
姬菱颔首道:“正是此意。”
夏知微了然地点点头,看模样已经接受了姬菱的说法。
毕竟一个讲得颠三倒四,一个捋得流畅自然,相信后者是很自然的选择。
姬菱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夏知微的神色,确认男人没有一丝迟疑后放下心来。
自己篡改了事实,夏知微却没有反应,看来公司的确不知情。
姬菱面上仍是一片疏淡,心下却活络开来。难道当真是公司内部其他人的手笔
视频对孙壁有利,破绽百出的照片却是对姬菱二人有利。
谁会干这种两方都不讨好的事情
姬菱敛眼,目光投向男人交叠着搁置在深棕色木桌上的双手。
修长的指节,被修剪得细致圆润的指甲。
一对骨节分明的手腕收进合身的袖口,灰银的袖扣链自然垂落,透露出主人奢华而内敛的审美。
纪初之前向她喋喋不休的八卦终于对上了号:夏知微,晨娱夏总的独子。
刚从国留学归来不久,便空降公司副总的位置。
夏副总待人温和有礼,做事却是雷霆手段。
刚坐上副总交椅,便立刻着手整饬朋党,肃清旁支,公司上下一派澄明。
众人再不敢以哄太子的态度,对待这位上任新官。
提起夏知微,谁不尊称一句“小夏总”
夏知微一把火,便在这盘根错节的晨娱扎上了根。
连夏总也为自己的儿子叫好,加快了公司大权的交移进程。
本以为这样的人物,和自己不会有什么交集,只当作收集信息听了一耳朵;没想到竟在这里遇见。
当真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她眼下正愁如何拿到监控视频,夏知微就被送到了面前。
这样一阵东风,既然吹来了,那就让她好好借一借
姬菱心下有了计较,重新抬眼朝夏知微望去,单刀直入道:“副总要平息这场风波,最直接方法就是公布完整的监控视频。”
真这样简单就好了。
姬菱随意抛出了个话头,继续面色淡淡地观察着夏知微的神情。
果不其然,安坐在皮椅中央那人露出了个为难的表情,看向她,忽地换上一声轻笑:“阁下何必试探我”
如果能顺利拿到视频,他又何必火急火燎地赶到海城,来当面处理这件事
心思被轻描淡写地抖开,姬菱也不介意,跟着打开天窗说亮话:“视频被破坏到什么程度了”
以夏知微副总的身份,要调监控不可能受人掣肘。
唯一的可能,就是视频被破坏和删除了,且手段并不简单。
已经到了普通技术人员无法修复c或者需要过长时间才能恢复的地步。
“乐观估计需要一周。”夏知微应得也乐观,旋即眉头一蹙,似是自嘲道,“倒也不容乐观,是么”
的确不容乐观。
耗时过长,公司该损失的市值都已损失殆尽。
就算名誉能恢复,真金
白银的损失也不能再恢复了。
“您不想从照片入手。”姬菱语气淡淡,吐出的却一个笃定的陈述句。
夏知微抬眼看了她一眼,半是无奈半是妥协地笑开了:“说好了不再试探我了”
“抱歉。”姬菱也一下被他纵容的语气逗笑,利落地道了声歉。
她惯来谨慎,习惯步步相诱,把对方带进自己的思路。
陡然遇见这样直白的要求,一时间竟无所适从起来。
但这种感觉还真是奇妙。
分明是刚刚相视c身份悬殊的两人,竟在头一次见面,便达成了知己般的默契。
他没有高高在上的骄矜自傲,放下架子听她分析;
她亦没有屈居人下的自卑胆怯,娓娓道来毫不怯场。
她提一嘴,他便听懂弦外之音;他说一句,她便知晓他之顾虑。
哪怕越过再多词句,我说什么你都知道。
二人一个满眼风轻云淡,一个一脸笑容和缓。
四目相对,却皆是破开了疏淡的神情,发自内心地相视一笑。
姬菱和夏知微是聊得投机,一旁的助理却听得满头雾水。
不是,话题怎么就突然从监控又拐到试探了
姬菱说什么啦试探了副总不就是很平常地提了一嘴监控吗
副总确实不打算从照片入手,不痛不痒地度过危机可c那个女人怎么知道
副总怎么还突然看着她笑起来了
虽说副总待人向来好脾气,但,副总可从来没有对着家里人以外的人,露出过这种真心实意的笑
他们怎么突然就熟到这种地步了
他是快进了什么剧情吗
那头助理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这边姬菱和夏知微却聊得愈发融洽。
既然话都摊开了,姬菱的反应也很痛快。
少女不再故作拘谨,脖颈后仰,双臂一展,此刻才完全地伸展开来。
仿佛是一只蜷缩着休憩的黑天鹅,此时才缓缓苏醒。深邃的双翅张开,如昙花花瓣绽放。
鸦青色的碎发下,一对桃花眼破开平日的疏淡,竟迸发出摄人心魄的光泽。
少女忽地一个俯身压向夏知微的方向,动作利落,竟有力压千钧之势。
夏知微刚被少女陡然变化的气质扰得一个失神,耳边便立刻炸响那人干脆果断的声音:
“你知道照片有破绽,但单从照片破局,只能达到挽回公司声誉一个目的。”
“但监控视频损坏严重,显然有人大做手脚。”
“鉴于晨娱严格的管理制度,这个人只可能是内部人员,且很有可能是公司高层,才有可能出入微光畅通无阻。”
“你新官上任,正着手拔除朋党,肃清高层,绝不可能放过这个靶子”
少女眼眸极亮,双手一撑,前倾的上身将她衬得气势更甚:
“只要从视频入手,揪出以公谋私者,就能一石三鸟:”
“挽回声誉敲山震虎巩固地位”
锃亮的檀木桌上,清晰地映出她的神采飞扬。
姬菱手撑桌沿,略一偏头,竟露出些许俏皮的神色:
“夏副总,我说得可对”
一旁的助理都已经听呆了。
这这这
虽然副总上台着手整饬内部的消息,的确人尽皆知。
晨娱的严格规定,也是白纸黑字。
可试问谁能做到,在无数消息中准确地提取这两条信息,甚至分析出这样的结论
仅凭平日闲谈时寥寥数句的信息
就在从她得知伤人事件到进入会议室短短一个小时
他跟在副总身边小半年,听到副总的计划时,都已经恍然了。
本以为副总的脑子已经够妖孽了,没想到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竟然也能跟上c甚至抢答副总的思路
助理瞪眼看看全脸胶原蛋白在线的夏知微,又转头看看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姬菱。
助理:
现在的小年轻都这么妖孽吗
相较于助理的震惊,端坐高椅的夏知微显然淡定很多。
像是早就料到了姬菱的透彻,夏知微听完少女鞭辟入里的分析,并未露出惊讶的神情。
他垂眼低低一笑,笑音像是从喉头颤出,像是一把优雅的提琴震颤。
展臂信手拿起一旁的纸杯把玩着,夏知微朝对面意气风发的少女略一颔首,很配合地附和道:“姬小姐,你说得很对。”
可是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只是把这些分析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视频已经被破
坏成那样,这条路恐怕已经走不通了。
一条走不通的路,风景再美,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一条废道。
而一个失去作用的人,即便再有趣,又和那条废道何异
单揣摩他的心思,可不够应对眼前的危机啊。
夏知微唇边的笑意愈发深沉。
晨娱从不缺聪明的小孩儿,可聪明成这样,还敢在老虎身上拔毛的孩子,还当真是头一个。
只可惜
世上安得两全法断尾求生,当断他怎会不断
突如其来的“哈哈”一笑,却打断了夏知微的思绪。
他抬眼略一挑眉,却看见手边那人脸上神采飞扬,全无半分被放在砧板的担忧。
他却不知,这一问,正中姬菱下怀。
他人眼中最大的困难,却是她唯一险中求胜的突破口
姬菱声线本就疏淡,这一笑,更是把嗓音中独特的磁性全数展现出来。
“这才是我要说的。”漂亮得雌雄莫辨的少女,头一后昂,天鹅仰颈似的朝后倒去,眼眸却亮得愈发摄人,“明天下午,带我一起去监控室。”
“我不仅能让晨娱全身而退,还能让您抓出幕后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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