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挽回丁夫人,曹操多次登门赔礼、劝说,皆无效用。不论家人如何劝解,丁夫人权当耳边风。拒收罗绮,拾起出嫁前的活计,日日纺织。
空落的房间里,除了这辆老旧的纺车,还有曹昂少时穿过的盔甲,日夜相伴。
曹操知她这次当真是心死,自己要是在意二十余年的夫妻情分,就还她个清静。加之张绣逃去刘表处、典韦曹昂之仇未报,袁绍袁术虎视眈眈,军务委实繁忙,他也就不再上门。
但吩咐卞夫人和王熙凤,每逢节庆、年关,不管丁夫人是否前来,都要以正妻之礼请她回府赴宴。丁夫人日常用度和一年四季的衣裳首饰,仍旧由司空府准备好,派妥帖人送去。怕丁夫人不收,故而衣裳首饰,都以简素舒服为上,不选华服。
自此不提。
碍于丁夫人离家不久,曹操并未正式将卞夫人扶为正妻,只叫她和王熙凤接过丁夫人权力,共同打理内宅。青筱院女主人不在,但还留有长年伺候丁夫人的仆妇日日洒扫,空置着。然而,家中都明白,丁夫人一走,卞夫人本就位居第二,又有四个儿子,还抚养着曹铄,自然顺理成章代替丁夫人成为正妻。
不过,也有人留个心眼。曹操待摽梅院那位格外不同些,王夫人年轻貌美,又很有手段。进府两月就主管家务,可见受大人宠爱。大人做事向来不拘,若有个万一,将王夫人扶正也不是全无可能。
虽是如此,众人不过暗自猜测,从不敢私下议论,亦不敢明着讨好哪位夫人,各自做事。只是都好像等着什么,隐隐憋着一股气,反倒比平时勤快些。
是年春,袁术雄踞淮南大片土地多时,自恃兵多将广、粮草充足,且坚信一句流传甚广的谶语:“代汉者,当涂高也。”
代汉者,不用多说,就是取代汉祚之人。这句谶语的玄机之处便在后半句,当涂高也。隐晦不明,乍看之下难解其意。也就方便野心家牵强附会转到自己身上来。
袁术也不例外。
袁术以为,自己姓袁,名术,表字公路。涂,有“道路”之意。“代汉者,当涂高也”就是预言,大汉寿数将终,自己取而代之,顺应天命,理所应当。
不仅如此,昔日十八路诸侯共讨董卓,孙坚带兵攻入洛阳,见城南甄宫中有五彩云气,发现一口深井,从井中打捞出一具女尸,尸身完好,脖子上系有宝匣,匣中所藏正是传国玉玺。
孙坚得玉玺后,便与袁绍、袁术决裂。死后玉玺传到儿子孙策手中。孙策为自立,无奈只好将玉玺交给袁术,换得兵将跟随、去开辟基业。
一句谶语,一枚玉玺,双管齐下,激起袁术的皇帝梦。遂于建安二年春,在淮南寿春称帝,建号仲氏,封赏公卿百官,在郊外祭祀,以告天地。
曹操在许都,正思再伐张绣,为典韦和曹昂报仇,一雪前耻。忽得军报传来,说袁术称帝,登时大怒。
“哼!”曹操吹胡子瞪眼,“区区袁术,也敢妄自称帝,着实可笑!可恨!”
座下谋士沉思,当中一人,面如冠玉,唇若涂脂,红衣显眼,抱拳道:“明公勿虑。袁术势大,然以愚度之,不足为惧!”
曹操已暗自决定要讨伐袁术,内心盘算,又见郭嘉出此语,笑道:“哦?奉孝有何高见呐?”
郭嘉推整衣袖,细细说来,“袁术借口传国玉玺称帝,此乃表象。究其根本,倚仗的是淮南物产丰饶,兵多将广。明公若起兵征讨,行千里而攻之,必忧心粮草不济,军力大打折扣。袁术又与吕布、刘表交好,倘吕布相助,刘表趁许都空虚,北上攻城,则许都危矣,明公危矣!”
曹操被他说中心思,点头,“嗯……奉孝所言甚是。那依奉孝之言,如之奈何?”
郭嘉继续道:“以某之见,先削其臂膀,再行攻伐。”
“袁术的臂膀,无非吕布、刘表、孙策耳。此三人虽不成气候,但不可小觑……”
“密探回报,袁术欲为其子讨吕布之女为妇。”荀彧慢悠悠开口,淡淡笑道,“然吕布背信弃义之徒,又自视甚高,袁术称帝,他未必如意。他与袁术交好,又向大人献媚。大人只需予吕布些好处,袁术多疑,吕布自傲,他二人必不长久。”
“至于孙坚之子,的确年少英勇,是员虎将。可袁术夺其传国玉玺,又猜忌防备,孙策必生外心。况且他如今在吴郡作战,分身乏术,无需忧虑。”荀彧眼光老练,一一分析来。
“嗯……”曹操点头称是,接道,“此二人不动,荆州刘表素来谨慎,也不敢贸然出手。确实不足为患!”
郭嘉出计,“明公可继续厚待吕布,他二人反目成仇,就在眼前!”
不消曹操厚待,前日袁术遣韩胤到吕布处着急讨要吕布之女去寿春成婚。吕布本就深恨袁术称帝,又见韩胤盛气凌人,一怒之下,抓了韩胤,押送许都献给曹操。曹操大喜,痛痛快快当众将韩胤斩杀。
消息传回寿春,袁术怒不可遏,当即统领大军二十余万,分兵七路,攻打吕布所在的徐州。此乃后话。
却说在前院厅堂听郭嘉与荀彧这般计策,欢喜非常。自得郭嘉以来,便如虎添翼。荀彧安心负责政务,郭嘉屡屡献奇谋。郭嘉年轻且有远见,曹操十分喜欢,每每邀入后堂同坐宴饮。
晚间,曹操照例去摽梅院安歇,凤姐替他脱去外衫,闻出一股酒气,随口说道:“祭酒,忌酒,也没见他带你‘忌酒’啊!”
“哈哈哈哈……”曹操听她这话俏皮,侧目看他,“你去过前院了?”
王熙凤抖抖衣服,挂起来,嗤笑:“你隔三差五邀他在家中饮酒,同坐同吃,我去前院办事,总能撞上瞄一眼。我要是说没见过、不知道!那才是扯谎!”
曹操多灌几杯,大剌剌地坐在窗边,面颊酡红,口无遮拦,“正月里你就见过他,还提过。怎么?看中他英俊有才?”
“唉……你这人!”王熙凤本以为自己嘴够尖利,结果碰上他这么个对手,半喜半怒,两弯柳叶眉吊起,过去拍在他肩头,指他,“好端端的吃起醋来!我真是怕了你!”
曹操扬手握住肩膀上凤姐的细手,饧着眼,“你若喜欢,操不是不能理解!奉孝相貌俊朗,气度非凡,多少女子倾心于他!”
“夫人乃操心中至爱,奉孝又是我帐下奇才。若你二人有意,操真不知到底该把你留下,还是干脆将你予了他,成人之美!又拉拢住奉孝……”
凤姐捶他,咬牙恨道:“说说就不成话了!借酒劲来占我的便宜,我看你是成心来闹我!”
曹操见凤姐真动气,忙一把揽进怀里,哄她:“操要是当真疑心,怎会与凤卿开这玩笑!凤卿莫要动气!”
王熙凤抿嘴一笑,“你还说!我看啊,真要是有那天,你还能舍不下我?巴不得把我赶紧送去,好拉拢住你这什么郭奉孝!”
“哈哈哈哈哈……”曹操笑得前仰后合。
王熙凤眨眨眼,说:“和你说正经的呢!你看重他,我清楚得很。家里账上都记着,光上个月你就送了他不少东西。锦袍玉带,古籍宝剑。这人当真有才?”
曹操品出她话中别有打算,反问:“夫人有何主意要算计到我的谋士上来?还请夫人手下留情。”
“去你的!”凤姐嗔怪,正色道,“我是认真的。你要是不介意我提到荣府,我就说了。”
曹操笑着摇头,端起醒酒汤大喝几口,“夫人但说无妨,我有什么介意的?”
“好。先时在荣府,家里有不少妹妹,个个都好!是出了名的!”
凤姐话还没说完,曹操笑出声,“你们女人家怎么专好给人做媒!”
王熙凤不理会,“可惜,现在死的死,走的走,还有已经出嫁定亲的,算下来,就剩两个小妹,如今待字闺中。顶小的妹妹不算,政老爷的庶女,家里排行第三的,闺名探春,到了婚配年纪。我想不如替她牵个红线。”
曹操因荣府腐败,本就有成见,不很热切,“荣府不比过去。再说了,以奉孝才华,我倒想把女儿配给他呢!夫人私心不可太过啊!”
凤姐挑眉,戳穿他,“你和我来这套?谁说我有私心都无妨,唯独你曹孟德说不得!你当我不知,你要把曼儿许给伏波将军夏侯惇的儿子夏侯楙。”
曹操犟:“我不是原本要把曼儿配给丁正礼(丁仪)吗?丕儿说,丁仪样貌不好,眼睛太小,怕曼儿不喜欢,我才把她说给楙儿的!”
“放屁!亲上加亲,谁不懂得!”凤姐不留情面,横竖也不是了不得的军政大事,乐得与他拌嘴,“大人还不允许我有私心给妹子找个得意夫婿?”
“夫人也知道是私心!想不到凤卿私心甚大,身处闺阁,就要拉拢起我的谋士来了!”曹操故作严肃。
凤姐四两拨千斤,“大人的意思,便是与我生分,分起你我来了!”
曹操和她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亦乐乎。凤姐的心思倒也挑起他思绪来。郭嘉有王佐之才,又年轻,将来可以辅佐自己的接班人。既如此,能借姻亲关系拉拢再好不过。
“你那个三妹,人品样貌如何?”曹操问道。
凤姐看他有意,忙不迭夸来,“不是好人不我也不好意思开口!论起样貌,自然是说不尽的好!她在家里有个外号,叫……‘玫瑰花儿’的,上到老太太,下到丫鬟小厮,没有不夸的!”
“有点意思……为什么起这外号?”
凤姐坐在他身边,说得比说书女先儿还引人入胜,“因她生的好,又与寻常女孩不同,见识不俗,治家也有一套。很有点脾气,像玫瑰花,漂亮,就是刺多,扎手!”
“哈哈哈哈……果然夫人喜欢的女孩家,和夫人都有几分相似处,夫人这是英雄惜英雄了!”
“难道只准你们男人惺惺相惜,不准咱们女人互相欣赏?”凤姐兀自说下去,“她比我厉害,知书达理,写得一手好字,作诗啊什么的都会!怎么,这样人物,这样心胸,这样才华,还配不上你的郭奉孝?”
“嗯,好是好……”
曹操沉思,真要为郭嘉议亲,能借此机会拉拢他也不错。但是王熙凤前夫的娘家人,终究远了几层,为什么不在曹家和夏侯家选上好姑娘送去呢?转念一想,日后郭奉孝是要为他辅助儿孙,要是与本家亲戚和夏侯家牵扯起来,又有更多利益纠葛,万一生出异心,未必是好事!
不如替他寻个与曹家、夏侯家无关的妻子,没有牵牵绊绊,一心在自己接任者身上。贾家是没落世家,虽今不如昔,好歹有个爵位,贾政又做官,门第上没什么挑剔……
“哎!问你话呢,郭祭酒也二十七八的年纪了,没听你说他有家室,究竟有没有?有的话,可是白费我一番唇舌了!”
曹操拿不定主意,决定要把这事稍后,正巧寻到这个理由,道:“奉孝现在未有妻妾。他早年隐居,有过妻子,没几年就过世了。他和荀文若不同,儿女私情上是个多情不羁的!所以,你这亲事,还不好说!他是有才,若做夫婿,未必就很好!这事先放放吧。”
凤姐知道他心存顾虑,不多坚持,自己也的确应当先替探春相看郭嘉人品,就坡下驴,就答应曹操,以后再说。
不怪凤姐多事,荣国府里,探春的婚事也悄然被提上议程。拖延不决,无非还是应了曹操那句“今不如昔”。往日交好的世家大多一样衰落,两下都有些互相嫌弃。要往朝中得意的人家去寻,不是不熟悉,就是状况频出。
有小门小户而后骤然发迹的,贾家总觉得拉不下脸,何况贾政是个清高自傲的脾气。世家大户,将门出身的,又轻视贾家衰落。
或有打听到探春是庶出,不乐意的,不是没有。于是探春的婚事,坎坷波折,一日日耽搁下去。
一来二去,传到探春耳朵里。她心气高,又有见识,难免长吁短叹。再想想适逢乱世,姐妹都有自己难处,自己能在家里安稳生活,已是万幸了。
念及此处,不由想起史湘云来。她离家出走已经一年,只偶尔托人偷偷带点音信回来,也不知她现在到了何处,是否安好。
却说史湘云离家后,天辽地阔,方觉自由自由,无拘无束。她乔装打扮,扮做寻常少年,时而步行,时而买匹毛驴或是老马行路,并不十分惹眼。
她思量宝钗新到荆州未必有空接待她,且真到了薛家,薛姨妈和宝钗定会想法设法拖住她、送她回家。不如等日后闲游累了,再去荆州找薛宝钗。
史湘云四处游历,也明白自己无所依傍,外头又险之又险,至多一两年定要回去的。过去自己常羡慕薛宝琴随父母周游各地,见多识广。既然一生仅有此一次,不如多见识见识天下英豪,不枉此生。故而,史湘云打听沿途名人异客、奇闻轶事,就算不得面见,体察风物,不失为一件美事。
史湘云才到洛阳时就听闻河北多名士。袁绍、公孙瓒都在河北划地称雄,不禁好奇起来。
茶棚客多,当中有一走南闯北的商人,唾沫横飞,讲得入神。
“那河北公孙瓒,是大儒卢植的门生,又和那位豫州牧刘玄德是同窗。早年平黄巾时就立功。武艺非凡呐!”
“听说他手下有一支精锐骑兵,善骑又善射。因公孙伯圭酷爱白马,所以这支部队骑的清一色都是白马。啧啧啧……”说到此处,商人像是亲眼所见,称叹不已,“银甲白马,驰骋沙场,一眼望去,就像啊,天神下凡!”
史湘云听得入迷,茶叶忘了喝,好不容易容易挤进去,高声问道:“这部队叫什么?”
“嘿!这位小哥问得好!我正要说呢!那是响当当又好听得不得了!”商人故意卖关子,摇头晃脑,“这支部队就叫……白马义从!”
“白马义从!”史湘云在手心写着,惊叹,来回念着,拍手叫好,“好名字!”
“哎,大叔?公孙伯圭现在何处?白马义从又在何处?”
商人有些扫兴,“这位小哥,年轻人,就是按不住性子!等我喝口茶运运气,慢慢说啊!”
史湘云过去,抬手就给他倒碗茶,递过去,盯着他喝,“大叔,快说!快说!”
“啊……”商人这碗茶像是喝出酒的滋味,一挤眉,接着说,“这白马义从跟随公孙将军,如今就在冀州易京,与袁绍等人瓜分冀州。我从前听说公孙将军施行仁政,很是得人心呢!”
史湘云听得津津有味,主要是那支白马银甲的骑兵深深吸引她。苍茫战场,一支银白的骑兵,所向披靡。复又得知公孙瓒行仁政,更是增添好感,当即定下计划,要去冀州见见这支“白马义从”。
一路走走停停,游山玩水,不时还要躲避战乱灾祸,或是临时改道观览名胜。这年冬天,白雪皑皑,史湘云终于进入冀州,到达常山。
烂银堆山岗,素雪覆千里。天寒地冻,史湘云遇上好心人,借住在一户淳朴的农家夫妇家中。
火炉暖融融,老爷子温酒,婆婆炖菜,史湘云陪老头儿在窗下喝酒,眺望远处山峦和雪景。
傍晚雪霁天晴,晚霞染红天际,金光耀目,照得雪地雪山一片金黄血红,绚烂夺目。
老爷子酒兴更盛,也不要湘云陪他喝,自顾自饮下几杯。湘云沉浸在这日落雪景中,移不开眼,忽见晚霞流光的雪坡上,若有若无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动,直等到那东西奔上山顶,没有雪地的掩饰,背后是红通通的天空,才勉强看清,那是个人,骑着匹白马,一身白衣,犹如天神下凡。
白马义从!
史湘云几乎是立刻想到,虽然知道这里距离公孙瓒驻地易京还有好几百里,还是忍不住推门出去,骑上那匹老马,往雪山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区呼唤郭嘉的那位,真的太巧了~
但是,友情提醒,郭嘉和探春这对买股请慎重,若有意外,请轻喷……
PS:郭嘉妻室正史未有记载,三国演义里也没怎么提及。所以妻妾方面,基本都是我私设。介意的话请忽略。感谢在2020-02-1918:55:02~2020-02-2105:25: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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