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东西没有摔到吧”祁寄喉咙有些酸痒, 咳了一声才把话说完, “我刚刚没有注意, 下次不会了。”
裴俞声伸手把方盒放回原处, 闻言,皱眉看了他一眼。
祁寄依然垂着眼睛,恰巧瞥见男人收回手时,掌心里的一片红印。
那是盒子握得太紧, 才会被硌出的痕迹。
“什么时候了,还担心东西摔没摔坏”裴俞声沉声,“这是水晶盒, 份量重, 棱角又尖,要是真的砸下来”
他一向不信什么祸福吉凶, 可剩下半句,却到底没有说出口。
最后还是了换一句“砸到你怎么办”
祁寄微愕, 显然没料到对方会这么说。
裴总不是因为方盒被碰掉了才生的气吗
他的唇瓣几次张合, 都没能成功组织语言。最后, 反倒是裴俞声的电话先响了起来。
手机还放在桌上, 刚刚见盒子要砸到人,裴俞声就箭步冲了上来,根本没来得及拿手机。听见铃声,他也只是瞥了一眼,先把柜门关上, 让人去沙发坐好之后才回身去接。
祁寄拿着平板,盯了一会儿怀里抱着的猫爪枕,还是没忍住抬头,望向了那个正在接电话的人。
天色渐晚,男人神色冷肃,半张深邃的面容被阴影隐没,看起来沉郁且危险万分。
却又在无知无觉中,诱人沉沦深陷。
不过很快,那双浅色的眼眸就转了过来。男人明明在打电话,却还是注意到了祁寄的视线。
有时候祁寄真的怀疑裴总身上是不是装载了什么程序,只要自己一看过去对方就会收到提醒。
还没等他将视线挪开,裴俞声已经挂了电话。
“怎么了”
祁寄捏着枕头,手心稍稍有些发汗。他摇头“没事。”
裴俞声也没有追问。
“我出去一躺,”他道,“今晚可能回不来,你好好休息。”
祁寄点头,却见男人走到柜橱边,从里面拿走了几个提袋。
也包括刚刚那个差点砸到祁寄的水晶盒。
临走前,裴俞声又道“这些天可能会比较忙,晚上不用等我,按时睡觉。”
祁寄问“那裴先生晚上”
再失眠怎么办
听见他主动询问,裴俞声的神色稍稍缓和了一点。
“电话联络。”男人道,“话费已经帮你充好了。”
祁寄一惊“我自己充就好。”
“通话时间可能会比较长,就先帮你充上了。”裴俞声道,“晚上林姨过来,按时吃饭,早点休息。”
人已经送到门边,祁寄也不好因为话费问题耽搁对方时间,便道“好,裴先生也多保重。”
裴俞声这才离开。
之后几天,男人果然没有回来,只偶尔会打电话。一个多月前刚开始通话时,祁寄还总会因为不知道说什么而紧张,时间一长,联络次数多了,他也就慢慢习惯了这件事。
有时就算什么都不说,只把视频开着,祁寄也能自然地和男人共处许久。
一切如常,好似没有任何改变。
裴俞声不在,云图的工作还在继续进行,尤其是清蒲湖新区的建设,更是成了重中之重。不过祁寄的工作重心却慢慢转向了总部,因着正式入职,加上零食方案的成功,他和星海设计部的接触明显多了起来。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发展,除了裴俞声一直没有回来。就在祁寄几乎要忘记温初明这个名字时,他突然接到赵明臻的电话。
赵医生约他下班去咖啡馆谈一谈。
咖啡馆环境雅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醇郁的咖啡苦香,一看便知这里消费不低。店内卡座相当适宜聊天,但让祁寄意外的是,他一进来就被领进了一间装潢更加舒适的包间。
等进了房间,祁寄才发现,这次来的并不只有他和赵医生两个人。
还有一位他见过两次的,裴总的好友连清。
看见祁寄,连清也有些意外“是你”
赵明臻介绍“小祁是二少的护工,之前二少失眠都是他在,所以这次才把他也叫了过来。”
他又对祁寄道“这位是这家咖啡馆的老板,连少。”
原来这店是连家开的。祁寄心想,怪不得一来就被带到了最好的房间。
“我们之前见过,就上次二哥在别墅里开戒严模式的时候。”
连清说着,忍不住揉了揉自己肩膀。他显然还对那次过肩摔记忆深刻。
祁寄也记得,连清的身体很软,是天生柔韧性很好的那种类型,摔过肩时动作既轻松又流畅,一点也不费力。
就是不知道连清想不想要这种夸奖了。
祁寄落座,点了杯芝士奶盖草莓茶。东西很快送了上来,他咬着吸管,听赵明臻说“之前二少服役期间的资料就是连少给的,今天把连少找来,也是想谈谈二少的经历。”
连清点的是甜柚茶,他也不喜欢苦味“其实剩下能收集到的资料也不多了,我先把知道的事情说一下吧。”
毕竟有些东西也不方便被记录。
“好。”赵医生问,“可以先说一下那位温副队的事吗”
“温初明是吧”连清道,“他和二哥的关系不错。部队放假的时候,二哥还带他在b城玩过。”
赵明臻斟酌道“那当年那件事”
连清显然也清楚他的意指“我听说过一点。”
“当年他们一起参加一个海上任务,本来任务已经成功了,结果在撤退的时候,温初明中了埋伏,二哥想去救他,没有救回来。”
提起这件事,连清的神色也有些黯然。
“据一同出任务的人回忆,当时情况紧急,最后,温初明直接把试图救他的二哥推进了海里。”
“队伍火力不足,只能先撤退。等大部队成功反攻,再去寻找温初明时,却已经找不到人了。”
连清的声音略显干涩。
“据抓获的俘虏说,温初明被灌了满腹开水,绑上石块扔进了海里。”
随着他的讲述,周遭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室内寂静得可怕。
“事发后,部队在那片海域打捞了整整三天,一无所获。”
连清轻轻叹了口气。
“到最后,他们也没能找到温初明的尸体。”
祁寄沉默着,眼前又浮现出那张温柔的清俊面容。
尽管已经了解过些许事实,但他也没能想到
居然会是这么悲伤的一个故事。
赵明臻显然也有同感,他顿了顿才道“那二少”
连清点头“这件事对二哥打击很重。”
“所以我刚刚想说,就算你不提,我也要提醒你们。”他道,“温初明的忌日快到了,要多留意一下二哥的情绪。”
赵明臻一惊“就是最近”
祁寄虽然没有开口,却也跟着望向了连清。
他想起了裴俞声近日的离开,还有对方临走前拿走的那枚胸针。
连清点头“这周日。”
还剩三天。
赵明臻皱了皱眉,问“二少前两年忌日前后时有什么特殊反应吗”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连清道,“退役后二哥就出了国,这两年里他和国内的联系很少,我们怕揭人伤疤,也没有详细问过。”
“不过前两天二少的妈妈还叮嘱过,说当心留意二哥的情绪。我猜大概是和这个日期有关。”
祁寄听着,又想起了之前和许阿姨的那次见面。
当时,许云池也同他说过,请他帮忙照顾裴俞声。
连清的话还没说完“而且当时二哥第一次发作其实就是在刚退役的时候。”
赵明臻问“发作”
“就是长时间失眠的失控。”连清道,“之前他在别墅开戒严模式把自己关起来,并不是第一次。”
“真正的第一次发作是在两年前,二哥退役前后半个多月没能睡着,失控后把所有靠近的人都赶走,砸烂了整个房子。”
祁寄指尖一紧。
草莓奶盖还是热的,贴在杯壁上的手指却冷到失了血色。
他总算明白了为何上次连清来时会如此如临大敌。也清楚了裴俞声究竟受了多重的打击。
“那次足足花了三天,二哥才力竭被送去了医院。”连清叹气,“所以临近忌日,我才想提醒你们也多留意。”
医生有保密义务,祁寄也签了合同。连清才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们。听完原委,赵明臻的神色愈发严肃,又详细交流过几个问题后,他便匆匆离开了咖啡馆,准备回去与同事一起制定针对性方案。
赵医生被恰好在附近的黎辛杰接走,祁寄正要离开,却被连清叫住。
“那个小祁是吧这有盒红茶要给二哥,你帮忙拿走吧。”
连清去拿茶,祁寄下楼等人。一段短短的台阶,他却走得头重脚轻。
太阳穴处突突刺痛着,心跳也加快了许多,祁寄视野有些模糊,胸口闷得厉害。
他干脆推门走出了咖啡馆,在门外等着。
但新鲜的冷空气也没能给人带来太多清醒,反倒冻得人愈发难受。直到连清叫他,祁寄才勉强回神。
“这个,拿好。”连清递来两个精美的纸盒。
祁寄低咳一声,接过了那精心包装过的茶叶。
但东西才刚拿到手里,他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如针般刺来的目光。
祁寄皱眉抬头,却在视线来源处看到了一个笑容甜美,身穿雪白棉裙的年轻女生。
那女生如白蝴蝶般飞过来,却不是对着祁寄,而是熟练地挽住了连清的手臂。
“阿清,我终于见到你啦”她声音很甜,“好久没见你出来,我还以为自己记错了时间。”
她显然精通语言技巧,就算等久了撒娇,也主动说是自己记错。
连清果然因为她的话生出了愧疚“没有,是我刚刚聊天耽误了一会时间。”
他转头对祁寄道“你先回去吧。”
祁寄正要走,却发觉那个女生抬头,在连清看不到的地方阴沉沉地瞪了他一眼。
祁寄不擅长回应善意,对恶意的察觉却极为敏锐。他能清晰感觉到女生的仇视,想来刚刚接过茶叶时那如针般的视线也来自于对方。
但祁寄明明就不认识她,和连清也不算熟。
瞪完祁寄,待连清转头时,女生又变回了笑吟吟的模样,甜甜地和连清交谈起来。
“阿清,我今天想喝柚子茶,你帮我做好不好”
确认自己真的没见过对方之后,祁寄也没管她,径直离开了。
待回到别墅,室内仍是空荡荡的,没有人回来。祁寄把茶叶收好,在冷冷清清的客厅里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披上外套,走了出去。
裴俞声不吸烟,别墅里没有存货。而且自从祁寄住进来之后,那些曾经用来收藏的烟草也被收了起来。
祁寄想吸,还要自己出去买。
冬季的夜晚,便利店的灯光都显得苍白清冷了许多。祁寄买了一盒烟,顺着路沉默走着。
他其实也很久没吸烟了,嚼烟更是停了许久。毕竟要陪护,带着烟味接近雇主也不好。
但现在祁寄突然犯了烟瘾,手机也黑漆漆的,始终没有亮起消息。
雇主今晚大概也不会回来。
不用担心烟味残留,祁寄就站在路边,同样新买来的打火机点燃了一支。
烟草的辛辣从口鼻直冲入胸腔,伴着清冷的夜风,终于让昏沉的神智稍稍清醒。
祁寄挟着烟,缓步向前走去。
玫瑰别墅离浦江不远,他没多久就走到了江边。夜色渐深,灯光陆续亮起,已然到了江边最热闹的时候。
人潮渐渐聚集,祁寄不欲与人推挤,他背对着繁华的灯光,走到了人员稀少的江岸边。
没了灯火,水色只剩一片灰黑。江面辽阔,烟草明灭,袅袅细烟缓缓升起,又被冰凉的夜风悉数吹散。
“咳、咳咳”
祁寄止不住地咳了起来。
天太冷了,他只穿了一件薄外套,鼻尖和耳朵都被冻得生疼。许久没碰的烟也变了味道,在唇齿间漫出一片苦味。
祁寄咳得厉害,但他非但没有把烟掐灭,反而又深深吸了一口。
像是以毒攻毒,喉咙痒意反倒被压了下去。咳声逐渐编弱,被沾湿的卷翘眼睫轻颤了两下,祁寄睁开视线模糊的眼睛,举目远眺。
水波粼粼,映出点点暗光。星空黯淡,他出神地望向了江面。
远处巨型货轮缓缓驶过,在水面划过长长白痕,转瞬便消失不见。
无论多么壮阔的手笔,也无法在这水波上留下什么痕迹。
只剩望水的人还独自记得。
连清的话仍在耳边未曾消散,看着这片水面,祁寄不由想起了两人在海边度过的那一夜。
那夜他们一同坐在沙滩上,望着不断涌来的海浪,满耳都是风声和水声。
望着海的时候,裴总在想什么
那时裴俞声才刚来s市没多久,却一来就买下了海边的房子,精心布置。祁寄之前没细想过,如今才恍然,或许海对裴俞声来说,原本就具有极为特殊的意义。
烧长的烟灰掉落下来,烟头红光猛地一亮。祁寄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胀痛的额角。
夜风冰凉,烟味苦重,但最让祁寄难以经受的,却是胸口的抽痛。
是他自己的错。
祁寄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听闻了一个如此悲伤的故事,身体里盛满了为主角两人的惋惜与难过。却仍有心尖尖上一处,如此自私丑陋地为自己疼着。
为什么呢
明明需要安慰的是痛失好友的雇主,明明应该更加尽责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他对此心知肚明,却偏偏在这种时候、这么难堪地生出了自己的私欲。
祁寄真的不懂,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一众人。
烟雾袅袅,很快燃至尽头。冰冷的手指僵硬地摸出新一支,在跳跃的火光中重新点燃。
祁寄整个人都冷透了,就连那烟尾飘散的缕缕白烟,都仿佛在消耗从他体内抽出的热量。
思绪仍是嘈乱一片,唯一鲜明的只有针对自我的指责。祁寄在江风下一支一支抽着烟,失神地望着江面上映出的微弱红点。
直到衣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早已听过千百遍的电子铃声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却让祁寄半边身子都倏然麻了一下。
心跳骤然加快,被冻僵的左手摸索了两次,才将手机拿出来。
但等看清来电显示时,他才真正彻底被冻僵。
屏幕上亮起的并不是那个熟悉的名字,而是一个陌生号码。
祁寄闭了闭眼睛。
他的人还站在江边,灵魂却已经飘出头顶,自上方冷冷地打量着这个如此陌生的躯壳。
他已经完全不认识自己了。
烟头熄灭,指尖划开锁屏,开口的声音沙哑如被砂纸磋磨过。
“喂”
那边沉默了一下,半晌,才有个年轻女声怯怯传来。
“请问是祁寄吗”
祁寄皱眉,勉强收拢意识,咳了一声“是我,你是”
“我,我是”那人声音细弱,说话也磕磕绊绊的,似是祁寄呼吸声大一点都会把她吓到,“我是夏静。”
祁寄这才听出她的声音“堂姐”
夏静是祁寄姑姑的女儿。
按理说,两人血缘关系也算亲近。但自从父母离世后,祁寄就和老家所有亲戚断绝了关系,这个所谓的堂姐,他也已经将近三年没联系过了。
这种情况下,叫一声堂姐只是出于礼貌,若是换做姑姑家另一个儿子,祁寄连堂哥都不会叫。
但这个称呼显然让对方受宠若惊,夏静连忙道“是,是我。小寄,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祁寄自顾不暇,也无心与她客套,直接问“有事”
那边传来了深呼吸的声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夏静怯生生问他“我可以,和你借点钱吗”
没等祁寄回答,她又连忙道“不,不多,两千块或者一千块也行,等我打工挣回来,马上还给你。”
果然,多年不联系的亲戚好友突然找人,不是结婚就是借钱。
本着小时相处的情分,祁寄没有直接拒绝“你借钱要做什么”
他虽是在姑姑家长大,但对他们的情谊却早已消磨干净,在父母去世那年,更是直接断了所有联系。
但祁寄也没想到,夏静又吸了一口气,却是压抑不住地带上了哭腔。
“我爸妈和我弟都,都走了,我借钱,给他们处理后事”夏静忍不住啜泣起来,“对不起,小寄,我知道不该打扰你,但我真的没办法,只能来找你”
祁寄呼吸一滞。
虽说三年没有联络,但他也没想到姑姑一家居然去世了。
他环顾四周,寻了个避风的地方,快步朝那边走去,沉声道“怎么回事”
随着风声渐小,电话里的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
“我弟之前加了一个什么组,一直和家里要钱,”夏静努力压下哭腔,解释道,“爸妈就拿钱给他,但是后来,他越要越多,爸妈拿不出来,就跟着他一起进了那个组。最后,那个组要他们卖房子交钱。妈不想同意,我弟就逼她,回家拿了火说要开煤气,不卖房子就杀了他们。”
“结果”她呜咽了一声,“结果阀门漏气,我弟一直开着火,他们,他们就呜”
祁寄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夏静抽噎着,“上,上周。”
她还慌忙解释“我借钱就处理后事,不会把钱给那些的,他们现在已经被查了,都被抓了起来,政府也来了人,帮我们讨了补偿。”
“但,但是钱不够三个人一起下葬,我才想找你”夏静生怕祁寄不信,语无伦次地解释着,“而且之前骗舅舅的那个人也抓住了,还有那些催债的,都被抓了,我没有说谎,真的”
祁寄心口倏然一跳。
他将手机从耳边拿下,点开银行a,登陆了一个账户。
那是他每隔十天都要定期打钱的账户,此时登陆,里面的余额还是明晃晃的一串数字,没有归零。
但这笔钱,原本在两天前就该被划走了。
祁寄又拿出了那只老人机,翻开短信箱,里面也没有任何新消息。
他试探着播出一个号码。
机械女声直接告诉他,这是空号。
祁寄顿了顿。
电话里还在传来夏静细弱的声音,说着这次清查的成果和当地媒体的报道,祁寄沉默听着,攥进了那个表面漆色已经斑驳的老人机。
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这个场景,但当这一刻来临时,祁寄却只感受到了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压在他脊背上三年的重担,害他失去双亲的元凶,整整两千万的债务。
居然就这么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债了,可以辞职了不可以
现实里的公共场合都会禁烟哈,77吸烟也不对,不要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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