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裴家庄还有二十几里处,一个身穿灰色劲装的中年人正在落日余晖中策马疾驰。
他的左腰间别了一把通体翠绿的短笛,在黄昏中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右腰间似是一血红铃铛,在这颠簸的马背上竟一声不响。
这人正是裴琅的二哥,裴轻舟的二伯,裴琳。
说起这裴琳,虽不如裴琅天资聪慧,但也凭借着管理并发扬裴家庄的货物流通,在江湖上挣了不少的名声。再者他对人总是谦谦有礼,出手之时却净挑些阴狠毒辣的裴家功夫,所以也不知道是褒是贬地得了个“毒物先生”的称号,只不过大多数人都没有胆量当面提及。
裴琅接任庄主之后,裴琳便接管了裴家的分庄生意,此时正快马加鞭赶回裴家庄。虽有正事相商,但相聚定在今日,也是想见一见几年不曾归家的宝贝侄女裴轻舟。
就像他自小就疼爱他那个喜欢到处闲游的顽皮弟弟,总觉得一天没为裴琅操心,裴琅便要闯出什么祸事来,他对这个侄女裴轻舟也是关照有加。
裴琳还记得那一年,本以为会做个江湖闲散客的裴琅突然回了庄子,还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娃。那女娃娃圆圆的小脸上长了一双灵气的妙目,见到裴琳也不怕生,跌跌撞撞地跑上前来抱住他的大腿,再抬头笑眼弯弯地喊了一声“二伯”。
也还记得裴琅对小女娃笑叹道:“你倒是很会挑人抱大腿。”
庄子里的人一时间都嘀嘀咕咕地猜测这小女娃是裴琅欠下的风流债,裴琳却不管这些,甚至内心里认为裴琅只做出这样的出格事简直谢天谢地。
自此裴琳把裴轻舟当作亲闺女一样,得空便抱在大腿上逗引,越看这娃娃越觉得比裴琅小时候可爱许多。裴轻舟也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主,坐久了便没了耐心,伸手去捉裴琳腰间的绿笛,裴琳抚下了她的小胖手,她又不甘心地打上红铃的主意。
“舟儿莫淘气,”裴琳笑道:“这两样东西你可动不得。”
正想着往事,裴琳却突然猛地勒住了马,一只手悄悄地抚上红铃,随即拱手振声道:“不知道是哪几位好汉在此,还请出来指点。”
话音甫落,一颗百年大树的浓密树叶立刻沙沙作响,叶影间蓦地窜出一个人影来,手掌带风,直取裴琳命门。裴琳双手一拍马鞍,借力腾空,向后急掠,翩然落地。那人一击不中,借势将掌力劈在马头上,一匹好马仰天长嘶一声,就如此殒命。
这一招一式之间,裴琳心下当即有了计较。
来人脚下欲再发力,却如同铁器遇见磁石一般,使不上力气。他低头一瞧,顿时大骇,毛骨悚然得连指尖都微微发抖。只见一团黑漆漆的虫子顺着他的脚面排着长阵悉悉索索地向上爬来,眨眼间就及至他的小腿。仔细瞧去,竟是成百只蜈蚣,像两只腿套,牢牢地给他定在地上。
那人便是动也不敢再动,只一双眼睛向上瞥了一瞥。
裴琳好整以暇地立在一旁,已听到古树上另一阵异响,又道:“诸位,请下来说话,可莫让自己的兄弟枉送了性命。”
只听树上传来一声怒喝,两个人影先后一跃落地。
“不知是何方好汉,今日截我又为何事”裴琳将面前三人打量一遍,那三人均是陌生的中年男子,穿着漆黑色的劲装,看着身形倒不像武功有多上乘,勉强算个中等水准。
那三人中的其中一人似是领头,啐了一口道:“我呸,裴老二你少装君子,毒物今日算是见识了,先生是个狗屁的先生。”
“哦”裴琳不怒反笑,道:“三位做这偷袭的行径,反倒怪我的不是了”言毕,只听“叮铃”清脆一声铃响,方才率先发难的黑衣人身上的蜈蚣腿套又向上挪了半寸。
“你”领头人一愣,急道:“果然是你们裴家是你们裴家杀了我们大当家今日我们兄弟三个就算做了鬼,也得替我们方家出一口恶气天麻,你怕死吗”
自从附了蜈蚣便未动半分的黑衣人应了一声,此时拿出了豁出命的架势,怒瞪着裴琳:“我方天麻便不怕死,十年了,我们苦练武艺,多方打探,等的就是今天的机会天龙,天雄,不必顾忌我,你们联手制住这个裴家恶贼”
“且慢。三位。”方天麻的一番话听得裴琳云里雾里,心下琢磨感情是十年前灭门的医圣方家的子弟寻错了仇。虽说裴琳以一敌这三位不在话下,可这凶手的名头他着实承担不起:“方家灭门之日,我裴家庄正庆贺新庄主继位,没有功夫去搭理方天宇。”
方天雄展开身形,从怀里摸出一把飞刀来,那飞刀的刀尖上隐隐透着紫黑色,竟是一把淬了毒的利器。方天龙此时也掏出一支吹箭,果不其然也是一支毒箭。两人对视一眼,目光暴长,竟生出一
种不死不休的气势来。
裴琳眼里看得真切,忍不住出言讥讽道:“听闻方家向来医人不害人,不过看眼下这情形,毒物两个字我就割爱让给诸位好了。”
方天麻苦于无法自如行动,恨恨说道:“医如何,毒又如何,只要能杀裴家人给大当家报仇,给几十个弟兄报仇,我们兄弟几个的自尊不要又有何妨。”
裴琳剑眉一皱,道:“你们如何说是裴家做此事”
方天麻反问道:“你腰间绿笛是为何物”
裴琳道:“这是裴某看家的家伙什。”
方天麻道:“是否内门弟子才可修习。”
裴琳沉默着思考方天麻的问题。
方天麻语气更怒,抬手猛地指向裴琳:“那你们便不冤枉那日便是一带头人执一乐器,吹着诡异的调子,引来一大群毒虫。方家外门弟兄功力尚浅,顷刻便死了半数。”话至此处,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三个汉子均是眼眶一红,那无尽的长夜似是一块通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在他们的记忆里,如今又似一盆凉水浇透了那铁块,胸中溢出灼热的嘶鸣。
裴琳默然片刻,忽道:“那为何江湖上未曾听闻”
“因为,整个庄子只活下了我们兄弟三人我们孤立无援,无从说起,唯有苦练技艺,亲自取裴家人狗命”方天雄怒喝一声,身形侧偏,飞刀出手,快得令人炫目,定是已练过千百遍。
那飞刀破风而来,紧接着一支淬毒小箭封住了裴琳的退路
裴琳运气于下盘,双足蹬地,旋身而起,这一跃竟七尺多高。他憋足一口真气,借力蹬在树干上,遂又蹿高数尺,翩然落在粗壮的树枝丫上。
那飞刀扑了空,高速旋转着疾射入树干,生生地将树干穿透,连枝干上的裴琳也晃了一晃。那淬毒小箭更绝,方天龙一击不中,手臂猛地向后拉动,小箭“嗖”地一声回到他的掌中。原来这箭尾绑着细丝,在即将四合的暮色中看不真切。
裴琳来不及感慨,见三位方家汉子仰头紧盯着自己,只喟叹一声,道:“三位,方家惨案着实与我裴家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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