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堇,烟火会马上开始了,你坐下与我饮一盏吧。”如晦此刻看着这眼底洛河水岸的繁华热闹,心里却想起了父亲已经模糊的面庞。幼年时如晦吵着要来这儿看耍狮子,听着花船里缱绻细软的唱词,父亲便总是不许,嗔怪着如晦太过贪玩。祁王爷去府上接他们兄妹俩,父亲也仅是叮嘱几句不可随意饮食,从不真的阻拦。
成堇坐下为如晦又添了一盏,看着如晦堆在眉心的忧思,很是心疼。
“父亲已经离开我好久了。”如晦只淡淡说着,子夜的风迎面拂过,好似把这句话吹散在了这深沉夜色之中。
成堇打探过了,自大理寺庭审之日后,上官隼便让人带走了潋朵儿,就是胥香楼的管事亲自上门去接,也不放她回来。
如晦虽然很清楚,上官隼此番作为必定是跟王旭的事情有关的,可不是就碰巧在这些时日贪恋上了王旭的人。
昨夜冷酒饮得多了点,今晨起来便有些宿醉头疼。如晦十分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走过去把窗子开得更大了点,清晨的风最是涤荡人心了,瞬间觉得舒缓了很多。
成堇进来见如晦起身了,便为她取了件外袍披上,给她倒了杯热茶。
“上官大人一大早请人送来了请柬”,成堇说罢把手中一道印封的请柬递给了如晦。
如晦翻看了一眼苦笑了一声,喃喃道:“请我今日去胥香楼赴宴,共赏美人。”
如晦还未从昨天的宿醉头疼里缓过来,今天又要去赶赴宴请。上官隼如今扣着潋朵儿,就他那做派,想要把人轻易带走也怕十分困难,今日送上门来了,岂不正是个机会
旁晚时分,如晦带了个小厮便去赴宴了,小厮手里端着一支锦匣。毕竟是来赴宴的,总要带些玉石宝贝表表意思。
如晦被引着去了摆宴席的沁舒阁,刚穿过前堂,便听见里间正厅传来了笑谈之声。上官隼还邀请了老祁王和瑾王。
入了正厅,祁王端坐正中,瑾王在左,上官在右。“拜见祁王”如晦向着正中行了礼,又对着瑾王行了礼。
转头向着上官隼:“承上官大人邀请,我略备了点薄礼”,说完,便示意着小厮把匣子端过去递给了上官隼的随身之人。
说罢,如晦在上官隼下手边落了座。
“晦儿呀,我听钱家管事的说,你昨天晚上也来了”老祁王言语很是关切,还带着点嗔责。自父亲不在了,怕是只有哥哥和祁王爷总是唠叨自己。
“我昨日稍有闲暇,便来坐了坐。”如晦答道。
“女儿家要少饮冷酒,喝的时候,叫成堇那丫头给你温一温。”祁王总是怀疑,如晦这好吃酒,还好吃冷酒的毛病是跟他学的。
上官隼饮了一盏酒,望着旁边对祁王很是乖顺的如晦,他见过的虞大人,从来都是那个冷语相对c眼神杀伐的。
上官隼说道:“虞大人昨儿才来了这里,是在找什么人吗”
如晦自顾自倒了盏茶,说道:“当然是惦记一口这胥香楼里的洛神清酿”。
上官隼与如晦向来争锋相对,抵牾长久了,老祁王一向不爱关心朝廷事,但因为牵扯到如晦,总是多了解一些。
祁王笑语道:“这楼里的洛神清酿,用得可是西境的煮酒古法,慕云你一会儿可得多饮一些,看看比西平府酿的如何”。
说罢,上官隼向门外侍者命道:“上酒”。
丝竹管乐声起,进来了三个娇艳娘子与一位郎君,各自端着两瓶酒。这四人恭敬行了礼,便分别去到了四位大人身边委身坐下。上官隼真是花了心思的,为祁王与瑾王挑了两位身材样貌极为出众的娘子,细眉红唇,旖旎万方。他还十分有居心的为如晦挑了位玉面郎君,斟酒布菜。
上官隼自己怀抱着的,便是她了。
潋朵儿确实有冠绝胥香楼的容颜,难怪王旭撇下家中正经妻妾,也要流连在这温柔乡。
上官隼怕是已经微醉了,笑语:“祁王c瑾王,您二位今日便放开饮酒行乐,终日里为社稷劳累,可难得有这等好时光”。
祁王爷一向很是怜惜好容颜,与身边的佳人谈笑着,非常开怀。
瑾王看似也颇爱这洛神清酿,自顾自饮了几盏,望了几眼身边的佳人也并不多话。
上官隼这些年来真真没什么长进。挟制着潋朵儿,左不过是为断了如晦查案的线索。把人默不作声拘押着也就算了,今日便非要大摆宴席示威逞能。
“上官大人这位娘子很是不同呀”,如晦道。
潋朵儿一半惊惧,一半迎奉,神色警惕,让人看着很不忍。上官隼可是来劲,就当着两位王爷和如晦
的面儿与那潋朵儿多番亲昵,甚是嚣张。
上官隼笑道,“我这美人儿,可是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到手的,怕是好些人都惦记着的”说罢,望着如晦张狂得笑了一阵。又说道:“虞大人一向清高,今日便把姿态放一放吧,你忍心看着身边的俏郎君就这么冷落着”
上官隼的阴绝无耻是从来不会让如晦感到意外的。那位郎君听了上官隼的话,便很乖顺的又往如晦身旁近了近,为如晦添了盏酒。
如晦以往便十分见不得上官隼这幅卑劣样子,但现下也只能隐忍,暗自思忖着,“若不是今天有要事,定要拿起盏泼他一脸”
瑾王多与祁王相互敬酒,身旁的佳人见他神情很是淡漠,又不怎么理会自己,便只敢远远坐着,不时地续盏。
“瑾王殿下”,上官隼又转向了池慕云,道:“我胤都囊尽天下好颜色,您归朝时日不长,要好好享受一下这一位位娘子的滋味,别总在一些不识趣的人身上浪费心思”。说着,余光瞟过如晦,向着瑾王举起盏。
二人喝罢,瑾王说道:“那你何不将怀里的美人供我欣赏一番”
上官隼道:“原来瑾王一直冷着身边的美人,竟是看上了我的”说罢,便把潋朵儿推了一下,“去吧,伺候舒服了瑾王,有你的好日子。”随后,潋朵儿站起身,委坐到了瑾王身侧。
上官隼此番,着实羞恼了如晦。那日在大理寺东苑,上官隼看到池慕云穿着内服歇在如晦的内阁,便已经想要做文章了。今天这番言语,怎不叫如晦气恼难堪。
“冷静,此刻一定要冷静。”如晦饮了一口酒,压了压心里的波澜。
潋朵儿往瑾王身侧倚了倚,正准备为瑾王抚一抚肩膀,抬头一看,池慕云侧脸看着自己,神情冷峻,虽并不凶悍,眼神却很是让人惧怕。
瑾王转而浅笑一声,道“据说这位美人是西境大龑人,都说大龑人善舞,今日何不让本王鉴赏一二。”
池慕云掌西平府,压制西境三个地缘小国,这若干年与大龑有过多次惨烈交锋。在大龑人眼里,这位风华绝然的贵公子,一念之间便可定了多少人的生死。
潋朵儿起身去了当中,缓歌慢舞,玉石摇坠,罗绮翩然,甚是迷人。
“上官大人,今日承你邀请,我敬你。”如晦望向上官隼道。
“虞大人请酒,我当然是要喝的。”上官隼端起酒杯饮尽了。
“王旭庭审一事横生枝节,我十分歉疚,望上官大人不要因此失了对大理寺的信任。”如晦又举杯。
上官隼饮宴得十分欢乐,只觉得虞大人今日怎的对自己就好言好语了,又举杯饮罢。
“虞大人这么多年都没给过本官好脸色,看来能俘获芳心的,唯有这洛神清酿了。”说罢,晃了晃手中的盏,又饮了一杯。
丝竹管弦,配上艳丽舞姿,自是最下酒的。
不多时,如晦已经微微有些头晕了。上官隼今日是东道主,又与祁王和瑾王喝了好几个来回,此刻眼见着就醉了。
突然的,一个御林卫上官,叫王闯的,着急的进来报上官隼。
“什么事”上官隼问道。
“大人,靖华殿走水了。”那人回答。
“靖华殿放的都是死人的东西,有甚要紧”看来上官隼确实是醉了,言语都失了分寸。
“大人,火势虽然不大,偏偏烧了存放先王遗物的阁间”王闯说完,上官隼总算是瞬间清醒了几分。
长公主多次叮嘱过他,国玺和遗诏流失了,先王和近身之人的遗物定要悉心保管。偏偏这就走水了,这下上官隼内心总算是慌了。
上官隼急忙起身冲着潋朵儿就去了,想要带她出去。如晦正想抢人,瑾王起身一把从上官隼手里把人拉了回去,道:“上官大人有要事,想去便去吧,美人是你送给本王的,本王要留下。”
上官隼本就饮多了,身体都有些立不住,又着实着急着靖华殿里的情况,全然无力与瑾王抢夺。身旁的王闯虽也是胤都身手了得的人,可面对着西平府瑾王,并不敢妄动。
如此,上官隼只得焦急而去。能顺利留下潋朵儿,如晦今日也算达到目的了。
瑾王把潋朵儿交给了一旁的肃商,道:“把她带回府里看好。”
又回头对如晦说:“此人放在大理寺怕是不安全,待上官隼明日醒过神,肯定会要人的。”
现下瑾王安顿着潋朵儿,总比关在大理寺好。如晦拱手道:“多谢瑾王殿下相助,今日搅扰了祁王殿下与瑾王殿下的兴致,还请见谅”。
祁王什么也不说,却是比谁都明白的。“晦儿啊,朝堂之事我看不懂,可是你三番五次与那上官隼交锋,他是何等阴狠之人,你可知道”祁王重重忧心,这些年他千万个不希望如晦与狠毒之人搅弄在一起,偏偏如晦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慕云,我今日也
是乏了,烦请你送晦儿回去吧。”祁王说道。
瑾王应允,祁王望了眼显然已经微微醉了的如晦,便自行离去了。
如晦往日里虽然很爱吃酒,但酒量并不很好,更何况今日一度被上官隼搞得内心十分气愤郁结。这会儿,站在那儿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我送你回去吧”,瑾王上去掺了一把,如晦身体一晃差点侧到瑾王身上。
“现在什么时辰了”如晦缓缓问道。
瑾王从没见过如晦这般,内里忍着笑意不敢表露:“快子夜了吧”。
如晦突然精神了些,“子夜,洛河清居的子夜是最漂亮的,你今天帮了我这么大忙,我得带你去瞅瞅。”说罢,便往外走,池慕云也只得紧紧跟着。
走着去洛河清居的雅阁,如晦还是选了昨天的地方与瑾王落座。然后对着跟上了的人说:“取两坛酒,要冷冷的,然后端几碟子点心上来。”
池慕云看着眼前这个恋酒又喝不了酒的人,也是无奈又觉得好笑。“你昨天也是在这儿喝的”
“对呀,这是我的地方”,如晦用手撑着脑袋说道。
“你酒量这般,今天不会计划着灌醉上官隼再抢人的吧”池慕云言语很是戏谑,又有些不忍。
“来之前,成堇给我服了两颗解酒丹药,我以为能有用呢”如晦笑了一阵,怕也是觉得自己有点傻。
瑾王又问道,“成堇今日怎么没跟着”
听到这话,如晦笑得更开心了,假装收了声音说道:“她去靖华殿点灯去了。”
成堇也算是很了解如晦了,潜入靖华殿点火的时机不早不晚。若是早了,消息传到上官隼那儿,怕是他还没喝多,如晦并不知道瑾王会出手,若一人跟上官隼动手怕是要大动干戈。如果晚了,如晦自己万一喝多了,场面更麻烦。
等人上了酒,如晦递给了池慕云一瓶,自己拿了一瓶开了酒塞,喝了一口。冷酒晚风,是如晦在这世间最无法舍弃的兴致。
瑾王也喝了一口,看着尽在眼底的洛河繁华,确实感受到了如晦的快乐。只是他看着眼前这个人,全然没有了往日里的庄重冷峻,醉得摇头晃脑,眉眼温柔。
如晦一口接着一口,池慕云眼看着是停不下了。忽地从对面转坐到了如晦身旁,截下了将要送到嘴边的酒。
“今日别喝了,我送你安歇去。”池慕云想拉起她,却架不住她耍无赖一样抗拒。
“还有一会儿,再等一等,马上了。”如晦醉语道。
“什么还有一会儿”瑾王问道。
只见眼前这个醉人儿,含糊着话都不好好讲了。“这人,今天怕是准备醉在这儿不走了”。慕云伸手夺过酒去,把如晦抱起来转身往楼下去。
正在这时,子夜时分到了。
洛河河畔的烟火忽地飞升到了夜空之中散开,映照着半亩星空重回了绚丽光明。
池慕云停了下来,目光被收进了这绚丽的夜空之中,“这便是你说的等一等”,低头看着怀里已经醉过去的人,轻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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