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边境止戈,新君将立,圣朝俨然一副天下安澜的景象了。
生活在圣朝子民当还记得,当年先王代堃即位,率一干能臣内清君侧,外安西境,奠定了圣朝这几十年来的太平景象。即使是先王崩逝,而今先王胞妹代英长公主辅佐储君治理天下,也算是国运日臻,王道犹存。
“这雨飘泊似的下了三日了,长公主谕令今日必得行刑,耽误时辰可是要掉脑袋的。”胤都城外铜窟刑场,大雨三日未歇,可愁坏了随如晦前来监斩的差役。“大人,雨下成这样,老百姓还堵在刑场外不肯离去,这可怎么好”身穿深褐色的差役跪于案前,衣服已溅湿大半。
如晦在案后端坐着,漫天大雨中天地昏暗。案旁立着的男子手执长剑,腰间挎着的御林卫令牌格外显眼。他静立一旁,良久后看着案后人并无所动,转身看着不远处刑场上跪在中央模糊的人影,向如晦微微拱手道:“长公主谕令,命虞大人今日午时务必行刑,时辰差不多了。”
如晦端起案上已经凉透的茶会饮下,片刻后起身走到案台正中大声道:“罪臣陈乾道,承蒙先王恩泽官拜一品辅政大员,竟然联合叛党意图谋反,长公主仁慈,赐斩首,免去株连,奉长公主谕令即刻行刑。”说罢,刑场之外顿生沸腾,如晦顿了一顿盯着差役又言:“再有人叫嚣,乱棍打出去”。
如晦言语平静异常,丝毫看不出她曾被父亲送到陈乾道的书院读过经,陈先生是圣朝首屈一指的通儒,又官拜一品,德望甚高。陈先生经虽讲得好,如晦却自小于文墨之事十分懈怠,远不如哥哥得先生喜爱。先王与父亲都还在世,父亲每每领着如晦赴先王私宴,都会被先王代堃叫过去当着众人考一考诵读,那些时刻在若干年后依然能让如晦感到恐惧。那大雨里跪于正中的人,曾是她的恩师。
虽说如晦下令有重罚闹事者,还是有三四不平之徒与差役对抗,被差役棍棒打了回去,这里边除却为陈乾道抱不平的亲眷和素衣百姓,更多的则是他坐下听过课c论过学的学生。
“我朝向来礼遇文人,照如此下去,怕是您难逃骂名了。”如晦近身站着的一个女官小声嘟囔了几句。
如晦轻叹道:“如今的我,还惧怕这一点骂名吗。”随后向在众人喧闹中犹疑着迟迟挥不下刀的刽子手呵斥一声:“速速行刑,再拖延片刻,本官依法论罪”。
这些年,这方刑场怕是见惯了今日的场面,手起刀落,血溅当场,这样的戏码上演了太多太多。大雨淋得人睁不开眼,刽子手那一刀干净利落,陈乾道尸身瞬间倒下,刑场外顿时安静了,只有大雨滂沱中隐约浮现出的哭泣呼号之声。
如晦并不敢直视当场,目光一直停留在案几之前的香炉上。长公主派如晦亲自监斩,又遣亲信在旁督促,雷霆手腕,向来如此。
御林卫首官王闯道:“长公主特令陈府免受株连,罪臣的夫人和一双儿女在刑场外面站了两日了,依下官看,就让他们收拾罪臣尸首回祖籍安葬吧。”
“不准。”如晦将目光从寥寥烟尘中收回,眸子低垂,并不视人。“他犯得是谋逆大罪,本官准其保留颜面,行刑允其遮面,也是保全长公主仁心,还想奢求什么”说罢,目光淹没在了远处的一片混沌之中,对身后的女官道:“成堇,行刑后尸首直接扔进铜窟,若有人意欲沾染,杀无赦。”
天际一声惊雷,响彻人间。这雨呀,半分也没有要停歇的样子。
那场连日暴雨,仿佛涤荡了人间,一朝放晴,天地又恢复了明朗纯然。这个时节,整个都城都盛放着绮兰,绮兰花期长,姹紫嫣红,民间多拿来冠戴和入药。胤都的绮兰花种类繁多,种植的技艺精湛,不枉国都之名。胤都乃至整个圣朝,最明艳华丽的绮兰开在长公主的昭华殿里。
这些时日,昭华殿内热闹非凡,据说是,那位自幼被领去西平府的瑾王回朝了。
当年先王年少时国君突然暴毙,先王那时虽为储君但方才十六,朝堂故旧顿时分出了朋党,有挟天子以号令天下之势。西疆得到情报,陈兵二十万于边境虎视眈眈,原西平府由先王叔父代衍执掌,代衍年迈且膝下无子,与西北战事上向来吃力,一时间局势十分紧张。先王幸得秦阕c池朔与虞敏三位好友能臣,秦阕善谋,在先王母族的支持下迅速瓦解了狼子野心之人的纵横交结,提拔任用忠毅之辈,恢复了朝堂秩序。池朔与虞敏则善于领军,率领王师和西平王府军队征伐边境,西疆因是突然集结兵力,后续补充尚未备足,又不敢贸然兴兵,三两下就被打回故地。先王以战立国,秦阕拜相,池朔封疆,领西平王府,成为了当朝唯一一个外姓王,而虞敏则领禁卫军护卫国都,因虞氏一脉极善制兵器之法,在国都向南一隅建神兵府。
先王有左膀右臂,
重塑朝纲,一时间文武兴盛,国力渐隆,俨然一副大国气象。这些故事,自小便印在如晦脑中,可能是父亲和母亲讲给她的,又或许是史书中记载的。而史书中未能记载的,便是先王在位十年后的那场政变。先王代堃在位第十个年头,宰相秦阕以叛国罪被告发,一夜之间从万人之上成为阶下囚,无论长幼,满门株连。池朔自请放弃在朝中的权力和尊荣领着几位家眷远赴西疆,终年戍守。虞敏因携亲信为秦阕求情,被夺了禁卫之权,继续执掌神兵府。短短半月,改天换地。而如晦,则是在此事之后的第二年降生的。
而今日相传回朝的这位瑾王,便是西平府现今的主人。此人于西疆习得一身绝世医术,又数年来承袭父王池朔之命在西晋境御敌,战功赫赫,因此虽从未回到国都,亦是尊容加身,深受长公主倚重。
此行受长公主诏命回朝,是因为小梁王病了,储君卧病,自是无上大事。八年前先王崩逝,小梁王还是个刚刚出生的婴孩,八年来,长公主独居宫廷抚养小梁王,奉先王遗命在小梁王加冠之前由长公主摄政,代行谕令。
今日长公主为迎接瑾王,在延庆殿里特设宫宴,殿上那位身着紫金凤袍,头戴锦珠凤冠的,便是今天的东道主。金碧辉煌的殿堂之上,长公主怡然独立,重重烛火更衬出了君临天下的威严气象。
“如晦,陈乾道一事,了结得不错。”
如晦恭敬地站在长公主近旁,微微欠身。
“我摄政已有十年,如今年至半百,还要为了启儿沾染人命,怕是在后人评说里,我只是一个狠毒妇人罢了。”长公主小啜一口喃喃道。
“殿下福泽深厚,于我朝有功,史书工笔自会留名的。”如晦恭敬答道。
长公主轻瞥了一下如晦道:“陈乾道死了,你竟都不让家眷收尸,怕是激怒了不少人吧。”
如晦顿了一瞬:“臣是想,罪臣是当朝重臣,又是名宿大儒,尸身入铜窟化为灰烬,总比被人暗自供奉,时常缅怀稳妥一些。”如晦一直低垂着眼,神色漠然。
大殿上的人,交杯换盏,歌舞升平,怎么会有人再去关心一个化为灰烬的人呢。长公主让如晦坐于近旁,今日的宴很热闹,据说为给那位迟迟未到的瑾王接风,长公主特命人去民间寻了最好的管乐师和舞姬。
八年了,当年先王临终亲命的辅政大臣三去其二,朝中旧臣更迭大半,长公主更是与瑾王等手握兵权之人十分亲厚。小梁王自小病痛未止,即使是等到了加冠,这个江山,还是他的江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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