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祖珽离开此殿,她才方便,直接掀帘走出去。
方才高宝德对何泉讲,看宇文邕病情,为其观诊,也非为假。
药由热变温,现在入腹刚刚好。
她伸头,暗戳戳看着宇文邕的状态,见他虽病相外露,气息不稳,周身却萦绕着矜贵沉隐之气。
真叫人难忘。
就是这祖珽,这时候,看在高宝德眼中,有些碍眼了。
祖珽深有谋略,善于断事不假,但他现在,明显妨碍到了高宝德,私会宇文邕的小心思。
在高宝德期盼的小眼神下,祖珽起身。
朝宇文邕拜道:“昨日受人点播,才有今日与郡公洽谈之时。”
自然是受到长乐公主高宝德的点播了。
“还请郡公稍等,饮酒过后,当有肉糜。”
酒肉酒肉,此言不虚。
“珽已命宫人,去尚膳局取些肉糜,若珽有幸,今日当为郡公奉膳。”
只看祖珽拜完宇文邕,便起身抚掌。
殿门口处,又有宫人相继进来。
高宝德惊奇,昨日在自己戏谑要求下,祖珽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为自己奉膳。
今日在宇文邕面前,祖珽竟主动献上。
不难猜,祖珽想要献出的膳食,定然是祖珽费劲心思,研究出来的祖氏珍馐佳肴。
宫人无声急趋入殿,进进出出,将香炉c蒸镬c鬲鼎等制膳器皿一一摆好。
高宝德有些麻木。
与今日相比,昨日的祖珽,明显应付极了。
对高宝德敷衍了事。
真叫人愤懑。
高宝德气余,还是瞥了眼案上食物。
荤有:肥鹅一c全羊一c鸭一c鸽一c肉铺若干。
“不知郡公可曾听闻,邺中鹿尾乃酒殽之最。”
原来那肉铺,乃鹿尾所炙。
瞧着荤肉,高宝德倒有些熟悉。
这不是昨日所食那道浑羊设所用的食材吗
祖珽昨日主动提及,做一道浑羊设与她享用,以饱口腹之欲。
今日就将其,原封不动或者说是升了一级c变着花样搬了过来。
显见昨日就是早有图谋,用高宝德以作试探。
亏她,还不吝夸赞了几句肉糜,味美鲜嫩。
着实令人恨得牙尖泛痒。
目光如若能杀人,高宝德早就将祖珽处以凌迟之刑。
“今日为郡公奉上一道珍馐。”果不其然,祖珽张口道。
宇文邕顺其意问:“不知其为何物”
“浑羊设耳。”
“南人最为珍食,置稚鹅一只,于全羊腹中,内实粳肉,五味全,再蒸熟之。”
祖珽将其中典故c做法娓娓道来。
边将肉铺塞于鹅腹,边耐心朝宇文邕解释。
祖珽喟然笑道:“郡公可知,为何珽会择此一膳,献与郡公。”
见宇文邕蹙眉不解,似在思索。
祖珽手中不停,很快,便将层层荤肉,塞至相应腹位。
又拿起提前调制好的酱料,举至宇文邕身前。
“此肉糜酱,必先膊干其肉,乃后莝之,杂以粱曲及盐,渍以美酒,涂置瓶中,百日则成矣。”
昨日,祖珽可没这般详尽地与高宝德讲述,这些肉酱的来龙去脉。
今日全都一股脑告诉宇文邕。
不像是在浪费口舌,或是想要博得宇文邕的宠信。
高宝德低眉,似是明白过来。
在宇文邕自己细想之际,祖珽并没有停下来动作。
将塞腌好的浑羊设,置入蒸镬之中。
然后,祖珽上前瞅了瞅宇文邕的面色,大致了解清楚了宇文邕的身体状况,又顺道做了几味吃食。
鮀臛汤。
赐绯含香糭子。
都是健脾利肺之物。
像极了药膳。
但是高宝德远远地站在帘子后面,皱眉。
她方才,刚支使何泉,去尚膳局取粟米c山薯蓣等物,欲为宇文邕亲自洗手做羹汤。
粟米与山薯蓣文火炖熬,正适合宇文邕的脾胃。
何况宇文邕适时,还饮了三爵浊酒。
此时正该用些粟米羹养胃。
只是祖珽此番,怕是高宝德一时半会儿,不方便直闯进去。
算罢。
摇摇头,高宝德轻声唤侧殿门口处久候的婢姚。
让其将放温的汤药,送至宇文邕和祖珽此时正待着的正殿中。
高宝德怕是不能进去了。
祖珽未曾见过婢姚,认不出她是长乐公主之婢。
婢姚刚行进殿中时,只当她是宇文邕殿中的寻常宫人。
“郡公,您的药温好了。宝小娘子唤奴婢给您送进来。”
婢姚低眉顺目地说道。
“宝小娘子今日竟然也来了怎么没见她前来。”
宇文邕先是一喜,再是略感诧异。
不多说,平时那个小娘子,可是欢欢喜喜地凑上来的。
昨日未见,还以为她不会再来。
今日又至,倒是尚未见其人。
有些奇妙的感觉在宇文邕心底绽开。
婢姚早就想好应对之策,她微微行一礼,对宇文邕道:“宝小娘子刚让何泉去尚膳局取粟米c山薯蓣等物什,欲为郡公烹汤一盏,还望郡公留有些肚子。”
宇文邕哂笑。
“荣幸之至,这是自然。”
婢姚恭退。
听到此处,祖珽倒也解颐大笑:“郡公邺中生活倒是怡然。”
“粟米调羹,于肺腑脾胃皆有益处,得如此小娘子厚爱,可见郡公身躯凛凛c风度翩翩。”
宇文邕不语。
高宝德已退离帘后,自然不知,祖珽的调笑话言。
在祖珽烹制的浑羊设出镬入案之后,宇文邕见层层浑羊之腹,陡然说道:“邕大概已知晓,仪曹郎何以教邕了。”
“庄子曾睹一蝉,方得美荫而忘其身,螳螂执翳而搏之,见得而忘其形;异雀从而利之,见利而忘其真。”
“此为螳螂捕秋蝉,黄雀在其后。”
“仪曹郎费劲心思,献浑羊设,是在告诉邕”
“让邕谋而后动。”
宇文邕决然说道。
“天下三分之势已成,我父于西,当拱之以盘。”
“齐居于右,突厥于北,南朝坐南。如全羊般,逐小吞大。”
“又如黄雀,自当后发。”
“只是不知,在仪曹郎眼中,孰为小,孰又为之大。”
宇文邕言毕,深揖一礼,随即以炯炯目光盯着祖珽。
祖珽浑然不动,只是看着神色严肃的宇文邕。
硕大的殿房,安静得诡异。
只一会儿,祖珽抚须,开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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