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泱负气离去,街上人群熙攘,他深呼一口气,果真是被阿狸说中了,一个狐魄儿就能将自己弄得焦头烂额的。
自从遇到她后,这颗心,每天都是七上八下躁动不安的,白无泱越想越头疼,越想心情越差,无奈的又深呼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仰着头,一只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其实——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想过要收狐魄儿为徒的意思,只是觉得,那时自己说的话有些过分,心怀愧疚,才头脑一热的让她唤了自己一声师父,也只不过是觉得,这个称呼会让她开心罢了。
却不曾想,她开心了,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是?
为什么让她开心?
让她开心干什么?
草率!
何其的草率!
他简直是要对自己刮目相看了。
寡廉鲜耻的那个人是谁呢?
白无泱眉头越皱越紧——
怎么可能看见她的模样,就觉得自己心乱不已?
又是怎么觉得她的言语中,总是在含沙射影?
又怎么可能对她存有非分之想?
多荒唐啊。
自己是谁?
是将七情六欲撇的极清的修道之人,以苍生为重,又何来的儿女情长呢?
白无泱心乱如麻的纠结着,他又想起了梦中的自己和梦中的北帝——
“是……无泱吗?”
白无泱整个人一僵,好久都没人这样叫过自己的名字了。
没出道观前,师兄唤他无尘,行走于世,人们唤他道长,狐魄儿更是嫌弃他的名字嫌弃的嗤之以鼻,只唤他师父。
白无泱冷着一张十分淡漠的脸转身,“……钟、弋?”
钟弋忽然唇角一抿,眸中就有泪光闪动,他愣了好一会儿,才用手拭了下眼角浅笑着,“是你?是我。”
白无泱皱紧的眉头,难得的舒展,一时间还慌了神。
他们就这样静默了一会儿,他才哑着声音问道:“你自己一个人吗?岳崇呢?”
闻言,钟弋又垂下了双眸,一丝无奈划过眼底,他说:“我带你去看看他。”
白无泱眸光微聚,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森林转角处,一方院落两间木屋,院落中的大小物品,摆放
的十分整齐。
除此之外,院落之中还有一颗耸入云霄的水杉木,它龙骨虬枝,高大挺拔,看起来也是一颗上了年岁的古木了。
而古木旁边立着一块一人高的石头,乍一看,有模有样的,细看之下,却又不太好说,小院四周伴着潺潺的流水声,还挺悦耳的。
可,白无泱的眉头却是越拧越紧,脸色也越来越沉,“阴气太重。”
钟弋刚要推门的手抖了抖,回头一笑,“看你现在的这个样子,倒是跟那个道长学了不少的本事,进来。”
床塌上的人面色惨白,一直都在昏迷着。
白无泱看了一眼,心头忽紧。
钟弋走上前去,替岳崇盖好被子,看着岳崇的脸出了会儿神说,“挺长时间了,一直昏迷着。”
“怎么回事?”
钟弋的眼尾突然泛红,骨节攥的咔嚓作响,目光也瞬间变得落寞。
谁的记忆又勘深挖,挖到深处都是痛。
他只要闭上眼,耳边响起的,便是那一声声震天的号角,那一声声振臂高呼的士兵,还有那不绝于耳的“将军将军……”
二人在这片簇拥声中,骑在那身经百战的战马上相视一笑,眉眼一挑尽是桀骜。
自古英雄出少年,年少轻狂,英姿勃发,披战甲上战马,手提弓箭斧钩叉,一骥轻骑去,满腔热血洒,搏杀搏杀,为一国一家。
将军二字,不仅将二人捧上了天堂,也将二人送进了地狱。
一次次的南征北伐,战无不胜的将军就是战无不胜的将军。
狂风呼啸的战场上,二人并肩疾行,凌厉的刀锋,极尽挥洒,仅凭着相濡以沫的默契,便可大杀四方,血与汗混做一身,却仍然嘶吼着向前搏杀。
可,英雄的路都是鲜血染成的。
他们从地狱归来,这一战,受尽了百般折辱。
他们猩红着双眼,提剑前行着,身后是遍地的尸骨,脚下是连天的血路,忽而,一声高亢的怒吼响彻天地,他们便快速的飞奔起来……
地狱归来的将军,像是亡了魂魄一样,眼中除了猩红的血色,什么都看不见了。
耳边也只剩下了振臂高呼后的那一声声“将军将军……”的回响。
那一场战役,活下来的,也唯剩两位将军而已。
将军瞪着充血的红眸,又一次奔向战场……
怨咒锁,怒剑梁,人骨已逝,铁骨抗。
血泊中的两人,在嘶吼着奋不顾身的向前冲杀,敌军数万,吼声震天,眨眼间,便看不见二人的身影了。
交戈声慌乱而又急促,顷刻间,便又浮尸一片,他们拼尽所有,挥刀向敌人斩去……
怒杀怒杀,眼前已无他,你是东边的刽子手,我在西边拔爪牙——
击杀击杀,修罗的战场屠戮,血色的汪洋,卷着怒吼的风沙,嗜血的红瞳,撕裂了战甲,杀杀杀,为我军魂绞杀,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以命相抵,让你们也尝一尝,什么叫做身死亡魂归家。
国有双将,举世而再无双,并驾齐驱战无不胜,手握胜券踏血而归——互为将军。
二人立于萧萧风中,虽是一身凌乱的战甲碎乱的发,还有脏了的脸颊,但却站的英姿挺拔,脚下便是浴血的战场,当四滴英雄泪落下,他们才忽而仰天长啸:“将士们……回家……”
回家的声音,还在空谷中回荡。
可,回去的除了那思念家乡的英灵,还能有什么呢?
十万轻骑绝尘去,身死异乡,唯魂可归。
将军手握招魂幡,为战死的军魂引路:
“我军儿郎,铮铮铁骨,不受敌蛊,自缢杀场。”
“将军苟活,不辱使命,不负汝托,斩敌之首,挫骨当场,可敌人的那一身血肉肮脏,不配祭我军儿郎。”
“此地将儿郎所伤,亦不配做我军儿郎的埋骨场,遂将儿郎焚之,带尔等骨灰归乡。”
“今有鬼王相助,魂幡高扬,众将英魂,看见了吗?”
“今日,得胜而归,魂幡领航,你们的将军,带尔等归乡。”
然而——这一仗并没有落幕,而是又勾到了记忆深处,这一把勾子,勾出了耻辱,也带出了血肉。
梦虚女国,一个消失的古国。
女子为尊,男子为宠,以蛇为夫,一头长发及地不挽不束,身着兽皮,信咒咀,兴人祭,善占卜,荒/淫/无度。
在那场蛮夷的战役中,本是即将凯旋得胜归朝的,可变故突现。
就在对方快要兵败之时,这样一个古国的人们,仿佛是纷纷的从时空中走来,足上的铃铛叮当作响,手腕上皆是
盘着一条如腕臂粗细的长蛇,蛇头绕过手臂枕于肩膀,蛇尾垂在女子的脚踝旁边。
就这样数以万计的灰蒙蒙一片,诡异的凌于空中,从山巅之上走来。
蛮夷之将,冲着钟弋岳崇轻蔑的一笑,随后向自己的军队挥挥手,“撤兵,鄙人不才,给二位将军送了点薄礼,晚是晚了点,还好是赶上了,二位将军及众将领们就慢慢享用。”
钟弋和岳崇愣神间,便见这些女子皆携蛇扑了过来,一股香气,自女子周身而出,香气四溢久凝不散,波及了周山数百里。
这种蚀人之骨的媚香,钟弋和岳崇岂会不知,瞬间大惊失色,命令众将掩耳口鼻,赶紧撤退。
可群蛇吐信,跃起杀之,军队瞬间大乱。
进退维谷间,骑虎难下路,蚀骨之香越来越重,群蛇进攻也越来越猛,于群蛇厮杀中,自顾不暇者接连而起。
可深入骨髓的媚香,终是让那身经百战的战士不堪折辱。
蛇女则瞧准时机趁虚而入,欲与其染,与此同时,更有一声声怒吼的声音,此起彼伏的,与空谷中回荡了七天七夜:
“将军,保重!”
“将军,来世还做你们的战魂!”
“将军,士有颜,不堪折辱!”
“将军,此战,我等输的心有不甘!”
“将军快走,我等为你们铺路!”
“将军,他日归来,定要为我们一雪前耻!”
“将军,我们身死魂在,依然能伴你们战场杀敌,剿平那流寇匪荡!”
“将军,凯旋之日,记得接我等还乡!”
“将军,有战必竭,逢战必胜!”
“将军将军……”
“有战必竭,逢战必胜……有战必竭,逢战必胜……有战必竭,逢战必胜……”
激昂的声音,犹在耳畔回荡,钟弋早已泪流满面。
他眼尾泛红,有些喘不过气来的颤抖着说:“十万军魂,不堪折辱,自戕于梦虚女国。”
他又顿了顿,咬着牙说:“将军,有战必竭,逢战必胜。我和岳崇脚下的路,是踩着我们十万军魂走出来的路。”
他看着榻上躺着的人说:“足上的红,足下的血,我们已经彻底的麻木了,提着刀踩着血泊就冲了出去,杀了敌军所有的人。”
钟弋哭着哭着又笑了,笑的凄惨,笑的悲
切,笑的愤怒,笑得阴狠,“她,自称是鬼王的婢女,说是英烈壮举,泣动了鬼神,遂将招魂幡赠于我们,可纳十万英魂之灵,可送他们回乡。”
钟弋说到这里,手上的青筋已经暴起了,忍着怒气看了院落中的石头一眼,愤恨道:“可她的招魂幡,却散了我十万将士的魂。”
白无泱的眼尾,也有着同样的猩红,眸中散发着同样的不甘,“谁?”他问。
钟弋摇摇头,“不知她是什么人,她的身边还有一个身穿黑衣带着面具的男子,是他们一起抢走了招魂幡,我和岳崇,跟着从魂幡里不断散尽的亡魂,一路追她到这里,便寻不到踪迹了,而岳崇他……”
钟弋哑着声音说:“他的魂魄,此刻就镇守在那个石头上,上面没有几个英魂了,我们遇到了一个道长,他说以我二人之魂镇之,方可保住剩下的亡魂。”
钟弋又看向岳崇,忍着心痛道:“他……一个人做了。”【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