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边,落日余晖。
狐魄儿每日,都会坐在海边许久,时而丢个石头,时而调戏几只泥鳅。
今日,她看着时而冒个泡的水面,忽的笑了,她轻声轻语的说着:“家中小女长在,苦等良久,终不如愿,寻了一未归人,遇了一未归人,守了一未归人,护了一未归人,也害了一未归人。”
来人身子一顿,向旁边看了一眼,本想快步离去,却突然停住了,他转过身,不知为何,却想要多驻足片刻,他也轻声的开口:“姑娘口中的未归人,倒是颇多。”
狐魄儿背对着他,手臂微颤,眼眶忽然有些酸涩,轻咬了下嘴角,应声道:“多也不多,心中之人,皆为一人,仅此一人。只不过……”她垂眸看向水面说:“我把他弄丢了,而今,又失而复得了。”她忽而笑的明媚,挑起手中的鱼竿,什么也没有,就连鱼钩也是直的。
白无泱微微一愣,也低了低眸笑了,“姑娘这鱼钓的,倒是颇为有趣,此勾如何钓得?当真是认真的在钓鱼吗?”
“钓不得吗?那就弃了。”她随手将鱼竿扔掉,一个浪花打来,便殁了那鱼竿的影子。
鱼竿:“……”
狐魄儿拍了拍手,可能是对刚才的鱼竿有些嫌弃。
她站起转身,嘴边还挂着浅淡的笑意,那一袭白衣,也被她穿的十分干净利落,而发间,则是用紫色的发带,高高束起,黑色的长发,忽而被海风吹起,便显得飘飘欲仙的,她的耳骨上,还戴着七颗淡紫色的镂空星星耳饰,迎着微风,也垂晃在肩头。
当这身白衣,映入眼底时,他忽觉,有些熟悉,微微怔住了。
她的头,侧了下,便笑的明媚的样子说:“夸夸我。”
白无泱那好看的眼尾轻眯了下,如若星辰的眸子里,便露出了一丝惊讶和迟疑,随后,又勾起嘴角笑道,“姑娘貌若谪仙。”
“谪仙?”她笑着挑了挑眉,有些戏弄的看着他,问道:“不是天仙吗,是一个贬谪的仙人呀?”
白无泱的睫羽轻轻的颤了颤,没见过说话这么直白的。
“我的家乡,夸人好看,可不似你这种夸法。”她轻轻抬起
手,挡住了那晃眼的太阳,而她无名指上的那个指环,更是耀眼闪光。
白无泱垂了下眸,忽而笑了。
狐魄儿也笑了,颇似多了许多耐心的道:“要这样说,还真真的,像一个人见人爱的狐狸精呀。”
“狐狸精?”白无泱眼露茫然,“听起来,可不像是夸人的。”
“小道士,你可是对狐狸精有什么误解?”她走到他的身前,迎上他的目光,她便向前凑了凑,又轻微的附在他的耳边,小声的说:“不防先养一只试试。”
说完,她便站直身子,那双清明的眸子中,便映出一个身影,她勾唇浅笑,低声问道:“我眼中之人,你可看清?”
白无泱微微怔愣,看着她的眼睛,犹豫片刻,“我?”
“嗯,没错,是你。”随后,一根纤细的手指,轻盈的就勾起了他的下巴,她目光缱绻又宠溺的就落在了他的眉眼间,便开始肆无忌惮的打量着。
白无泱的装束,和她差不多,也是白衣飘飘的,黑长的发丝,从一个精致的束发冠中垂落,修长白皙的骨指间,还拿着一把紫色的剑。
她嘴角一勾,便笑了下说:“我的家乡,若夸男子,便是这样夸,公子好生俊俏,生的惊如天人那般,睁眼时,如辰星流转,闭目时,静若无垢青莲,眉宇弯如新月,轻笑间,又宛若孤梅独绽,一眼流连,便让人忘却凡尘万千,公子气宇非凡,又气定神闲,这是谁家的儿郎,不知是哪路神仙轮转?”
她移开手,小心翼翼地向后退了两步,弯了弯眼睛,“小道士,你便是如此。”
白无泱眉头微微皱起,不知是对她刚才的行为不满,还是发现自己有些许心慌,他略一点头道,“不敢受之。我刚巧路过,恰巧听到姑娘在自言自语,便忍不住搭上一句,失礼了。”他又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狐魄儿也微微欠了欠身,似是还礼,可再抬起头时,便满眼都是宠溺,她淡淡的笑了笑,背着双手,就欢欢乐乐的跟了上去。
白无泱走了一段路后,又停下,他的眉头,也随之轻轻的皱了皱,便转过了身,看向跟在身后的人。
狐魄儿笑着看他,也停下了,乖乖的等着他问话。
白无泱叹了口气,她这样一
笑,真的是,让人很难再发脾气,他说: “姑娘为何跟着我?”
“跟着?哦。”她不紧不慢地走进他的身前说:“是这样吗?”
靠的太近,她的鼻尖,几乎都要贴到了他的嘴边,白无泱脸色微红,有些恼怒的后退一步。
她不太在意的移开目光,说:“我刚刚,认真的想了一下,姜太公钓鱼,并不是一无所获,我亦然呢,想着与你说一声,便就跟来了。” 她上前一步,挽起了他的手臂,天真无邪,笑意满满的看着他。
这还用特意说一声?我不回头,你就一直跟着了是不是?白无泱脸色有些难看,遂又忍着脾气问:“姑娘所钓之鱼是鱼?”
“是鱼也非鱼。”她对答如流。
四目相对,各说各的话,一个赛一个的眸子深不可测。
他往回抽了抽手臂,又看向了她,竟动不得分毫,这姑娘,是用了多大的力气?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狐魄儿本是一张笑意浓浓的脸,见此,忽然有些僵愣,挽着他手臂的手,立刻松开了,她心中颇有些慌乱,却还是显得淡定自若地说:“不愿意吗?抱歉,在我的家乡,我都是很随意的,让你感到不适了吗?”
她抬眼看了看他,随手捡起身边的贝壳,便递了过去,“喏,送你。”
此举一出,可见不是一星半点的随意。
“送我?”白无泱有些吃惊,惊到真的就气不起来了,这姑娘的言行举止,真是清奇。
“不喜欢?”她认真的问道,随后,又悟自的明白了些什么的点点头,“他日送你个钟意的。”随手一丢,扔的老远。
“……”好一个更加随意。
他颇为无奈的偏过头,笑了,“你这……乱仍东西的毛病可不太好。”
“那我去捡回来。”
“哎,不用!”他本能的拽住了她的胳膊,也不知道,这姑娘什么毛病,想一出是一出的。
狐魄儿低头看了看那只手,一如既往,还是曾经的模样,她看着他的手臂,忽而轻声的说,“不好我便改,改到你满意为止。”
“他日是何日?为何要改到我满意为止?”他笑的更加无奈,“姑娘随心所欲就好,不需要为我改什么,也不需要送我什么。”
她抬起眼皮,满眼的宠
溺认真看他,“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不改怎么能行,我不忍见你生气的样子。”
白无泱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忽而转头道,“你别这样看着我。”
这种眼神,总觉得,自己就跟遇见了一个仙气飘飘的采花大盗似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但那双眸子,真的是太戳人了,本是一颗波澜不惊的心,让他不得不承认,被她撩拨的,此刻,有一点心神荡漾。
他恍然发现,手还在她的手臂上搭着呢,立刻收了回来,极力的撇清关系,“我们萍水相逢。”
“相逢亦是缘。”
一个话说的委婉一个答的爽快。
“我们形同陌路。”
“或许是殊途同归,也说不定呢。”
他再次强调,她再次反驳。
“我们是南辕北辙。”
“如出一辙。”
他无力解释,她言简意赅。
“我们不是同道中人。”
“同道之中,也未必都是人啊?”
他再次试探,她理直气壮。
他眉毛一挑,“姑娘这是打算去往何处?”
“你到之处。”
白无泱彻底的惊到了,她这是准备,将死皮赖脸的精神,进行到底是吗?
他说:“我去龙潭虎穴,危险异常。”
“我来护你。”
前者面色冷俊,后者坚定不移。
白无泱不得不正视着,看向她说:“姑娘心中,可是还惦念着一个人呢?”
“你。”
他好心提醒,她回答的干脆利落。
“……”默默无言。
本是想给她提提醒,她心中还守着一个人呢,却不曾想,仅此一个字,便让他无言以对。
白无泱不想再说话了,继续前行。
狐魄儿也乖巧的,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后,走走停停,离的太近,怕他厌弃,离的太远,又怕再也看不见。
从傍晚跟到夜幕,他无言她亦无语。
林中夜静,白无泱点起一抹篝火,狐魄儿坐的好远,只是有意无意的扫他一眼,怕把他再次跟丢了。
与她的对抗,白无泱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她的身边,看了看她无聊的一地鬼画符,虽画的差强人意,但画画人的模样,却是极其认真,一笔一画的,很是专注。
“冷吗?”他的声音,突兀的想
起。
狐魄儿手中的动作一顿,抬起双眸,满眼期待的道:“冷你能抱抱我吗?”
“……”不得不承认,这双魅而不妖的明眸,着实看的他心中一颤,他轻轻别过头去,话说的委婉又直接,“姑娘是不知自重为何物吗?”
狐魄儿望了望那团篝火,眸中凝起一丝雾色,漫不经心地开口,“是啊,许久之前,倒是有个人,与我讲解过礼义廉耻的。可,真的是过去太久了,竟有些忘记了,不如,你再讲与我听听,可……可好?”后面的话,她试探的问道。
他说:“男女有别,有些话,不可启于唇齿间。”
“你是觉得我唐突了吗?”她瞪着一双好似山野精灵般的大眼睛追问道。
“……”我修道之人,没法回答。
“唐突?怎么办?谁让我眼中的人是你呢,你若不喜欢,打我骂我都好,不打紧的。”满眼的期待,忽然变成满眼的落寞。
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竟觉有些语塞,又伸出手,往篝火前指了指,干巴巴的说了一句,“去那边坐。”
狐魄儿的笑意,立刻溢满了眼底,可她只是这样看了他一会儿后,便又漫不经心地说:“还是老样子。”话落,也没再说什么刺激他的话,便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大咧咧的走了。
白无泱有些语噎,看着她那潇洒随意的身影,心口又有些发堵。
你刚刚那可怜巴巴的样子……都是演给我看的是?
他心中闷闷的,说不上来的难受,然后,眼皮又微低的,从地面一扫而过,愣了愣,又转过头来。
狐魄儿坐在火堆前,回头瞥了一眼,他还在那里站着呢,虽是夜色,但也看得清,他的脸色,不甚多好,他的目光,正盯在了那一地的鬼画符上面。
白无泱不仅脸色不好,心里也已经开始泛起了波澜,他一动不动的盯着那副画,细看之下,竟是画了一副男女之间亲密之举,污秽不堪,这和坊间的春宫图,有什么区别?当然,他是个修道之人,什么都没见过,面色之差,不言而喻。
她微歪着脑袋,也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方才转回了头,扒了着篝火说:“随手一画,无聊罢了,小道士莫要在意才是,正所谓空即是色,色即是
空嘛,不知,你们是不是也与那和尚同用一理?”
随手一画,麻烦你画点别的好不好?
他又看了她一眼,看起来像个小神仙似的,可这接触下来,一天不到,他就觉得,这可能是在小神仙的皮囊下,隐藏了一个流氓匹夫。
他捡起根树枝,随便划拉两下,狐魄儿的那副鬼画符,便荡然无存了,可不远处,却传来一声哀叹,“啧,可惜呀——可惜了。”
他看了看这满嘴可惜之人,自动的坐在了离她稍远一点的位置,冷漠道:“姑娘准备一直跟着我吗?”
“你若不愿见我,那我就不再这样明目张胆的跟着,保证不碍你的眼。”自知之明,她还是多少有点的。
“……”白无泱觉得,这辈子遇见的事儿,都没有这一天发生的新鲜,他抬了抬眼皮,问她:“不明目张胆的跟着,是什么意思?”
“偷偷的跟着啊。”
“……”乖,真诚实。他说:“偷偷的跟着,也是跟着。”
“都不喜欢?”狐魄儿笑意不再,满眼的小星星,都跟着黯淡了下去,瞬间失落异常,且不是一点半点。
他轻抿了下唇,心又软了一下,不管这副伤心的德行,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是演的比真的还要再真几分,只要她不再爽快的自己给自己拆台,他就会一直信下去。
白无泱有些愧疚的,小心翼翼地问:“你好像,很在意我是不是喜欢你做的每件事情?”
“如若做了令你厌弃的事情,”狐魄儿回答的伤心至极,落寞不减分毫,“我便是追悔莫及了,定当小心谨慎才是。”
这难过的小表情……至少……看着……不假。
更神奇的是,他还竟莫名的看着有些心疼?!
白无泱闭了闭眼,在心中狠狠的咒骂了自己一句,遂道:“算了,愿意跟便跟着,不知姑娘怎样称呼?”
她忽然抬起头,那双黯淡的眸子,又亮了起来,得意二字,都已经明目张胆的写在了脸上。
白无泱觉得,心口好像是被刀子,反复刺了好几下的难受,他还没从难受中反应过来,便听见她高高兴兴地道:“狐魄儿。”
果然是装的!
白无泱想了一会儿,学着她说话的口气问道:“胡说的胡,落魄的魄吗
?”
狐魄儿摇摇头,认真的解释着:“狐狸精的狐,天地之气魄的魄。”
狐狸精的狐?
白无泱还真是觉得,自己太客气了,这不解释还好,一旦听到解释,总觉的,这两个字,怎么都搭不上边儿。
狐魄儿琢磨了一会儿他的神情,再次解释道:“我有一魄,非比寻常,故而名曰魄儿。”
白无泱勾唇笑笑,“狐狸精的狐?不知,你和狐狸究竟是何渊源?”
“渊源啊?渊源倒是颇深,我……不是我,我的老祖宗,本是无影无形之物,遇一仙人,得他度化,一巴掌将其拍成了一只野狐,从此我们就……”她不知如何说下去了,抬眸怔愣的看向白无泱。
“你非人类?”白无泱无甚在意的看着她说。
狐魄儿眼睛眨了眨,便又垂下了,手微微用力,抓皱了自己的衣角。
他又瞥了她一眼,看向火光,兀自说道:“我叫无尘,以后叫我无尘便好。”
“无尘?是生而无尘,还是此去绝尘?”她非常嫌弃地说,“好个俗气,站在大街上大吼一声,估计,就能跑出来一大堆,可有俗家名字?”
他看她一眼,忽而笑了,“白无泱。”
狐魄儿皱了皱眉,继续点评道:“比那个无尘,强不了多少,叫你小师父可好?”
白无泱微微一愣,“小师父?”他想了想,又道:“也好。”
他说:“看你一会儿开心,一会儿胆怯的,你可是怕我?”
“怕你不理我。”
这就有些答非所问了。
白无泱觉得,自己适应能力也挺强的,这么能打岔的,他还是头一回见。
他说:“我以为你会说,怕我抓了你呢,你可知,我一道士,心中的执念是什么?”
那一双懵懂的双眼,每次对上,都会让白无泱的心,随之一颤,遂又不经意地看向他处,又自顾自的答了:“降妖除魔。”
“我亦妖亦魔。”狐魄儿看着他,认真地说,接话接的,相当的不卡顿。
“你这是破罐子破摔了吗?”他笑意渐浓,似是说着玩笑话的道:“好大的狐胆。”
他亦是没想到,她会承认的这么爽快。
“无需,是杀是剐你随意。”狐魄儿对待他的认真模样,可是从未参假。
四目相对良久
,白无泱还是最先放弃了僵持,他说:“看来,还真是应该把你带在身边,更加妥当,听话便先留着,为祸,便一刀剐了。”
他又看向狐魄儿的眼睛,想要再狠戾一点,可当那双眼睛,就这样坦坦荡荡的看着他时,他又发现,自己狠戾不起来了,这可不是对待妖精,应该有的反应。
他还没想好,怎样说点狠话,她却忽然笑道,“我知道,你是认真的,没事儿,哪一天我闯下大祸了,千刀万剐都可以,只要你开心就行。”
白无泱听后,挑了挑眉,话也说的肆无忌惮了些的笑道,“你很宠我啊?”
一言一行,白无泱又不是傻子,她那满眼的宠溺和小心翼翼,就差再说上一句,来杀我呀,刀我都已经替你磨好了,等着,我拿给你。
但,不管怎么说,自己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儿,被一个姑娘这么宠着,他还真是很不习惯。
“哦,是啊,”她说:“习惯了。”
啧,真坦荡!也不知道,谁给养成的习惯。
仅此一日相处,白无泱的心,便不似从前了,看似她随意的一句话,都能将他搅的心神不宁,无法入定。
他缓缓的睁开眼,看着狐魄儿靠在树边熟睡的样子,还挺乖巧,姜太公钓鱼非鱼,她亦是钓鱼非鱼,还真真的,叫做愿者上钩啊。
他兀自的叹了口气,竟有种,自己真的变成了鱼的样子,等着她来钓呢。
他微微低头,从怀里拿出了乾坤镜,轻轻一晃,镜中一只九尾白狐,睡的不□□稳,小小的身子,不断的颤抖,他皱了皱眉,抬头望去,她却是抖的厉害,眉头蹙起……【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