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须承认，他是一个自私的人。
他对梁苏暮没有太多父爱，现在好了，知道他找了个非常优秀聪慧的妻子，他很放心。
自此以后也能心安理得的继续他的漂泊生涯。
宗月总觉得梁峥古怪。
有的时候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柔和，有的时候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欣慰，那种长辈观察小辈的诡异眼神令她坐立难安。
好在梁峥称得上那一句‘先生’，他是个君子，意识到宗月为难与自己俞逾越，很快将之收敛。
酒过半旬，梁峥扭头：“你今日来，还是为了望春阁的事情吧？”
这句话好像一个开关，先前两人脸上那些云淡风轻似乎全都不见了。
梁峥神色平静，宗月面目冷淡。
她抿了抿唇，点头。
这本就是她的目的，没什么好遮掩的，只是难免感叹，终于说到了这一步。
“我明日便要启程离开岭南。”梁峥语气平和：“我不是不告诉你望春阁内有何机关，你当听过神算子名声，望春阁内机关出自他手，其变幻之精妙，我摸索不透。”
“我那日进去，也不过是见了其中一种机关罢了。而我有要事在身，无法为你驻足。”
他这样说着，却侧头，从袖中掏出一个物什递给宗月：“我与夫人有缘，萍水相逢，赠夫人一样信物。”
宗月接过，低头，她的手心静静躺着一片树叶。
她有些不解，树叶也能当做信物吗？
“有此信物，日后夫人若想
见我一面，无论何时何地，我必定赴约。”梁峥解释道。
他深深望了那树叶一眼，这信物，是给宗月留的东西，也是给他留的回头路。
宗月没有拒绝，点点头，垂眸。
来之前她还有些侥幸心理，这会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事已至此，她不可能天真的以为，自己还能寻到梁峥帮助。而他有他的事情在身，没有义务帮助她。
能留下这片树叶，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梁峥又将视线落在客栈二楼，那里的辛年小脑袋一点一点，似是瞌睡了。
“夫人觉得那小兄弟如何？”
宗月放眼望去，赞道：“难得淳朴赤子。”
梁峥笑了：“我初来汝安时人生地不熟，幸亏得这小兄弟照拂。”
“小兄弟出身市井没见过大世面，将我当成了什么不可多得的厉害人物，自此常伴我身边。”
宗月听他说话，越说越不对劲。
“可这小兄弟深深扎根汝安，我四海为家，是不可能带他走的。”
宗月嘴角抽搐了下。
她看向梁峥，此人不会是想将辛年托付给她吧？
“这小兄弟自幼在汝安长大，对季家、季宁远十分崇拜熟悉。这在我看来不妨事，当然，在夫人看起来有些不妥。”
“若我说将这小兄弟托付给夫人，只会徒增大家烦恼。”
说罢，梁峥直视宗月，语气认真：“我只求日后，岭南胜了便胜了，若岭南败了，夫人给这小兄弟一条活路。”
宗月动作迟缓，目光落
在下边天真又淳朴的辛年身上，点头应允。
举手之劳。
就在梁峥理了理衣服准备离去时，宗月突然叫住他。
“先生！”她的声音清脆。
梁峥回身。
“先生要往哪里去？”宗月问道，她想起那匹彩云锦。
自始至终，梁峥来岭南，就是为了那匹彩云锦。
是送女子的吧。
“往姑苏去。”风飘来梁峥的答案。
“月祝先生，”宗月举手作揖，朝梁峥拜下去：“得偿所愿。”
-
北郡四通八达。
小小一块地方，内接云梦诸地，无论是京都、边境、还是岭南，都与其关联十分紧密。
对外，北郡与姑苏、北荣、辽东，皆有接壤。
也正是因此，北郡工商业发达，境内各国人流量出乎寻常的大。
云梦风云变幻，三足鼎立，皇甫临身在岭南。
战争当头，人人自危之时，几乎没人注意到，北郡与北荣接壤的边境，有一行人瞧瞧踏入云梦领土。
“哥哥，”同行中一个小姑娘容貌娇媚，此刻正撇着嘴跟兄长作怪：“我们还要几日才能到呀？”
她扯了扯自己衣服：“囡囡都快臭掉啦！”
她面前的男子面容稳重，容貌俊朗，闻言宠溺又心疼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
“我们家囡囡就算臭了，也是最漂亮的臭姑娘。”
北荣边境到北郡的这一段路，人烟稀少，少有城镇，他的妹妹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
“我不管我不管！”小姑娘耍无赖：“囡囡要洗澡！囡囡要洗澡
！”
男子手脚无措，闻言眸中满是无奈。
他拿出早先准备好的地图来给小姑娘看：“你瞧，我们现在在这里，很快就要到这里——我们的目的地了。”
他指着岭南方向，神情认真。
而后他又刮了刮鼻子，指着离他们最近的小镇：“你这娇滴滴的小姑娘，当初不要你来，你非要来，现在好了吧？”
“前面有个小镇，我们去那里休整一下，给我们家囡囡洗个澡。”
他一把抱起小姑娘。
小姑娘眉眼精致，闻言却是摇摇头。
她咬着手指甲，眼神中透露出几分天真与无邪来：“那囡囡先不洗澡了，我们先赶路，去寻姐姐。”
抱着她的男子见她乖巧，又狠狠撸了一把她的头。
“囡囡不怕苦吗？”
小姑娘摇头否认：“囡囡不苦。”
她神情流露出疼惜与怜悯：“要说苦，姐姐才苦。”
据他们查到的消息，那位姐姐过的可不算好。
分明是金枝玉叶，本该安乐顺遂过一生，天生受人奉承追捧。
谁又能想到她会在异国他乡受人磋磨至此。
可是想起姐姐，她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眼神暗了暗，闷闷道：“母亲也苦。”
那些在异国蒙受的苦难、所遇非人经历的冤屈与痛心，母亲从未详细对他们说起。
可从偶尔的只言片语里，他们也能大致猜到，那是怎样一场痛苦的历程。
男子不忍见小姑娘露出这种神情，他轻轻拍了拍小姑娘后脑勺。
“觉得母亲苦
，日后囡囡长大就好好孝敬母亲。”
“觉得姐姐苦，等找回姐姐，也要好好对她。”
男子启唇，对着自己这个尚天真烂漫的幺妹说道。
他想起自己的继母，又想起流落异国饱经磨难的继妹，沉默一瞬。
确实是够苦的。
整个家里只有幺妹与他同父异母，有血缘牵绊。但继母对他十分体贴照顾，她如今生活无忧，唯一的心病便是流落在外的继妹。
为此，哪怕她身边已经有了幺妹这个开心果，还有一位他不熟悉的、继母的解语花姑娘，继母还是病了。
她病得很重，心病难医，太医院除了用珍贵药材吊着继母的身子，再劝她放宽心，也别无他法。
父亲向来珍视继母，不，他们一家都珍视继母。
于是在父亲授意、他自己同意下，有了这趟云梦之行。
目的就在于寻到继妹，接她回家给继母瞧瞧，解了继母那心病，令她赶快好起来。
这样想着，男子动作越发迅速了些。
他抱着自己乖巧的幺妹，幺妹主动跟他来寻继妹，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小姑娘，这一路安静的过分，愣是没叫苦也没叫累。
这是为了什么，他们都明白。
千辛万苦跑来这一程，无非是为了家人团聚。
只是出发前唯一没预料到的是，云梦乱了。
想及他们的前路，男子就感到十分迷茫。
-
宗月回来时，季家倒没因她突然逃跑闹翻天，就连她住的院子也十分宁静。
只是她刚踏入季
家，就有人立刻给季宁远禀报。等她进了自己住的院子，婢女们亦步亦趋，始终不离她身侧。
宗月：“......”
她抬眼，季宁远正站在庭院中间，目光冰冷地看着她。
他身上覆满了白雪，远远望去发丝尽白，更胜仙人。
他在庭院站了一下午，宗月心想。
只是她注定不能回应季宁远这份心思，更无意回应。
今天早些时候他们还吵过架的。
想了想，她面无表情越过季宁远，就要向屋内走去。
“宗月。”季宁远咬牙切齿，他突然动了，抓住宗月手腕。
“你在跟我赌气？”他神色阴鹜。
宗月神色莫名，不解：“我为什么要跟你赌气？”
见季宁远抿唇没有答话，她又轻咳一声，正色道：“是这样的，季少主。”
“只有在乎你，才会同你赌气。但我对你没有任何感觉，自然不会与你赌气。”
她话落，季宁远神色陡然变得难看而煞白。
“你今天去了哪里？”
“去哪里跟季少主有何关系？”宗月反讥道：“您不是很确定我会回来吗？”
若非如此，他为何笃定地站在这里一下午？
宗月嘴角讥嘲。
闻言，季宁远捏紧拳，几次张口想说什么，最终在宗月冷漠的眼神下偃旗息鼓。
最后他颓然叹息，耷拉下脑袋，没再说什么。
宗月再不迟疑，径直进屋，只留给季宁远一个背影。
屋内烛光很快亮起，瞧起来温馨明暖。
只是那盏灯，从来不属于
他。
季宁远眼神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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