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过二更。
黑夜的长街寂寥无人。伴着零星几声狗吠,淡薄月色之下踉踉跄跄走出一个人影,一袭殷红衣裙,明艳如天边的流霞。
她径直走到主街的尽头。
在漆黑浓稠的墨夜里,尽头处破败的宅院早已茫茫看不真切,她踩在腐朽的枯木上,咯吱作响,脚步急促,像是极力寻觅着什么一般。
姐姐……等等我……
慕容西半跪在纵横交错的焦黑木板上,纤细藕白的手臂上沾染泥泞,而手腕处的梅花却只余渺渺一个轮廓。
她剩余的时辰已经不多了。
“慕容姑娘,你在找些什么?”苍老沙哑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她没有过多理会,仍然在低头翻找。
“你可是在找这个?”袅袅熏香传至她的鼻尖。梅香清幽,馥郁而浓烈,让人不经意间心神恍惚。
慕容西急转过身,眼底漾着幽深明澈的光,目光凝在那根周身乳白的蜡烛之上。握着蜡烛的手枯瘦如柴,干瘪的手指微微颤抖,连带着烛光扑朔,晦暗难明。
鹤发老人佝偻着背,身形在黑夜之中更显消瘦,直勾勾地盯着她。
“你还活着?”慕容西冷笑道。
她挣扎着起身,一步一步缓慢靠近眼前之人,脸色阴冷,目光中暗藏零碎的怒火灼灼燃烧,“你还活着,可是姐姐却死了!”
“是啊,”老人的声音沙哑低沉,像是地狱闯出的恶鬼一般,“可是,慕容月的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嗤笑她,灰黄的面容扭曲带着抹诡异的笑容,“慕容月,难道不是因你而死吗?”
慕容西身姿僵直,面如土色。
“她早就死了,只有魂魄被你强留在世上,你口口声声说的见她最后一面,岂不是一个笑话?”松树皮般粗糙的手指在白烛壁身不住摩挲,他噙着讥诮的笑容,轻扬起手,随意将蜡烛扔在了地上。
微弱的火光随之熄灭。
慕容西瘫坐在地,眼底氤氲着蒙蒙水雾。恍惚间,周遭早已没了人迹。
“喂——”
“大魔头你人呢——”
少女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在空旷的山洞间回荡。
素问轻阖着眼,手指小心翼翼地触及这发凉的石壁,缓慢踱步走在漆黑一片的石洞中。
周遭刺骨的寒意遍及全身,素问脚下踩着深深浅浅的水洼,各种牛鬼蛇神都尽数在她脑里过了一遍。
还好这次出门带的毒药不少,等会回去全把它洒在归洛点的鱼上!
一柱香之前,两人刚刚踏进洞中,就遇到了极为剧烈的震荡,整个山洞不停晃动,壁上的冰柱随之破裂坠落在地上。
素问轻步点地掠过掉落的冰块,再回头时那抹蓝色的身影却早就消失不见。
这个人,绝对是故意溜走的!
素问念及此事,忍不住破口大骂,手掌紧攥成一团狠狠锤在石壁上,突然咣当一声巨响,吓了她一大跳。
不要怕……不要怕……
她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睁开眼睛试图审视四周的环境,然而眼前却只剩下一片黑暗。
这和之前的山洞光亮程度也差太多了,就是不知有没有与夜明珠相对应的实物。
素问鼓起勇气将手顺着冰凉冷硬的石壁往下滑动,小心摸索着石壁上理应突出圆润的痕迹。蓦地,手中便感受到了光滑的触感。
一颗黑溜溜的珠子在浓稠黑墨中散发出微弱的幽光,绿油油的,十分渗人。
素问忍不住腹诽:同样都是山洞,幻境之中连个值钱的珠子都舍不得变出来,是怕人偷么?
珠子安静地搁置在石壁上的凹槽中,像盘旋在石壁之上的黑龙睁开了眼睛。一时间,倒让素问拿不定主意。
不会又是触发机关的装置吧……
素问咽了咽口水,正欲有所动作时,头顶的一块岩石轰然落地,石壁随之晃荡了两下,圆溜溜的珠子径直滑落在地上……然后,无事发生。
吓了她一跳。
素问还没来得及长舒一口气,脚底却慢慢溢出了水,越涨越高,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泊没过她鞋底。下一秒,水中的团团黑影张开形成一张巨网,黏腻的头发紧捆住她的脚踝,一把将她拽在地上。
无数的黑发躁动得愈发厉害,紧紧缠绕住她的手腕,黑雾整个俯于她的身体上,幻化而来的手扼住她的喉咙,锋利的牙齿猛地靠近她的脖子外侧。
看来是没有下药的机会了啊……
素问认命般闭上了眼睛,从袖口摸出了一瓶青瓷瓶,手腕却被苦苦禁锢,半分也动弹不得。
“小姑娘……不要挣扎了……”声音干涩而嘶哑,还带着极其浓重的鼻音,听着让人觉得颇有几分滑稽。
素问睁开眼睛,圆碌碌的眸子眨了眨,“可是我没有挣扎的意思。”
她试图轻轻转动手腕,摇晃手中的瓷瓶以将软塞甩开,“我就是想把这个瓶子打开,反正你是鬼,我又伤不了你,不如让自己晕过去,还能死得痛快些。”
黑影竟然有半刻的沉默。它虽然没有说话,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用力,手腕被缠绕的头发勒出了血痕,沾染在衣袖上血迹斑斑。
“小姑娘,这个洞就快塌了,临死前跟我扯这些嘴皮子又有什么意思?”黑影言语中流露几分讥诮,眼神也变得怨毒起来,“那个臭婆娘想把我们困在这干守门的便宜差,想的倒是美,现在快死了也是活该!”
“你……什么意思?”素问喉咙涌上浓重的血腥味,发出的声音也变得极其沙哑难听。
“什么意思?”黑影饶有兴趣地望着她,目光带着一丝同情又兴奋的意味,“煞鬼要死了,幻境不在了,还有谁能困住我们?到时候,整个泽芜城都是我们的盘中餐,而你,作为我们的第一个食物,是不是还感到几分荣幸啊——”
“你们……是那些毒尸死后的残魄?”素问感觉到绕在脖子上的手又用力了几分,她只能断断续续从口腔吐出几个字来。
“毒尸?”黑影极为不屑,眼角微微上挑,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那种没有用的东西,不过是被你们凡人排斥在外的渣滓罢了。”
它的牙齿插进她锁骨下的凹陷,血珠瞬间迸溅,顺着脖颈滑进衣襟,竟然带着一丝温热。
她紧咬住嘴唇,额头的汗珠沾湿额头的碎发,睫毛微微颤动,承受着全身粉身碎骨般撕裂的痛楚。
黑影舔了舔唇齿间的鲜血,露出满满餍足之感,眯缝着眼睛看她,“年轻的小姑娘,就连血都格外香甜呢。”
素问咬牙切齿,感觉就连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困难。她哑声讽刺道:“你难道不也是煞鬼掳回来的,残、渣?”
脖子上的手又多了几分力气。黑影又尖又锐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那你作为我这种残渣的腹中美食,又算是什么呢?”
“呵呵……”黑影咧开了嘴极其夸张地笑着,声音带着几丝蛊惑,“不然,我也将你变作那毒尸,然后让你的同伴将你一把火活活烧死可好?”
果然,炼成毒尸并非他们的原本目的,而等着泽芜城居民将毒尸杀死才是他们计划中的一部分。只不过……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素问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她不再出声,手中的瓷瓶摔落在地,细长的指甲紧紧嵌进掌心,划破掌肉,猩红的鲜血缓慢流淌,同地上的污水融在了一起,朝着那颗散发暗幽微光的珠子流去。
珠子吸收水中的鲜血,缓慢蜕变成一颗晶莹剔透的明珠,周身突然迸出夺目的白光,黑影迅速将她放开,勒紧手腕的发丝随之松开,缩成一团溶进了水里。
下一秒,她也被吸进了珠子里。
“救命啊——”
朦朦胧胧的白雾之中,茫茫一片看不真切。素问下意识用手掌遮住刺眼的白光,耳畔掠过稚□□声的呼喊。
她这是……来到了哪里?
素问浑身湿透,从骨子里溢出一股冰冷的寒意,全身却仿佛散架了一般,就连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疼痛。她强忍着失血过多而致的眩晕,撑直了身子朝着白雾深处走去。
走到尽头,是一片浓郁青葱的树林。层层叠叠的樟树交错其间,密密匝匝的树叶仿佛打了一层秋霜。
一头猛虎在和一个身形娇小的女童僵持着。
女童头发散乱,脸上满是淤泥污垢,早已看不清原本的容貌,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流露出惊恐的神色。她身躯恍若一张薄纸,手脚细如竹竿,却强撑着身子没有退缩。
“救命啊——”
女童的脸上写满了绝望。
素问注意到,她此时应该只是处于一个梦境之中而已。女童的目光穿过她的身体,直愣愣地盯着身后的白虎,而对她的出现无动于衷。
素问低垂着眼眸,向旁后撤了几步。
既然是梦境,那接下来应该就是英雄救美的戏份,她还是不要挡路得好。
——事情的发展却让她有些始料未及。
确实有这么一个身影,在白虎张开血盆大口、猛扑向女童之前将她救了下来。只不过……救她的人,也是一个并未及笄的小姑娘。
白衣小姑娘衣着气质皆是不凡,面容清秀,却毫不顾忌地将浑身是泥的女童搂进怀中,安慰道:“你别怕,你别怕。”
白虎并没有就此罢休,它从容地踱着步子,尾巴垂在地上扫了一圈,而后瞅准时机长啸一声扑了过来,一口咬住了白衣小姑娘露出的光洁脚踝。
钻心的疼痛让白衣小姑娘哭出了声音。她紧紧搂住怀中的女童,双脚胡乱蹬地以甩开老虎尖锐的牙齿。
蜷缩在怀中的女童睁开了眼睛,正欲有所动作时,一群侍卫急匆匆赶来,三两下乱砍,凶猛的白虎瞬间断了气。
女童又垂下了眼睛。她双手回环住白衣小姑娘,将头低低埋在她的胸/口处,问道:“姐姐……叫什么名字啊。”
白衣小姑娘早已没了知觉,恍惚间,她有气无力地吐出了几个字,“慕容月。放心,我……会带你回家的。”【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