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笼寒水,月似轻纱。岸边花灯如千树,明艳似火,映照着高楼红袖无数;江面白露茫茫,天水犹自连成一色。
正值仲夏,江水却是刺骨的寒冷。
素问双眸微微试图睁开,呛进口腔的水仿佛漫延至四肢百骸。
眼前的蓝衫少年似乎沉浸在极深的梦魇之中,眉头紧蹙,嘴唇泛白,手胡乱地四处挣扎,险险从素问手中挣脱出来。
她虽然会游泳,但是并没有学会所谓的闭息之术,若是再任由手中的人昏睡下去,恐怕两个人最终都要沉到江底喂鱼了。
“爹……娘……”
“舅舅……救救我……”
倏然,少年唇齿溢出浓厚的血腥味。归洛蓦地睁开眼睛,面目流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
他好似还没有完全醒过来般,单手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而后,手掌紧紧攥住匕刃,血流如注在江水中弥散。
归洛眼神渐渐清明,眸底漾着彻寒的阴冷。
他斜睨了素问一眼,将手一把甩开,自顾自向江岸游去。
素问咬牙,急忙追了上去。
这个大魔头,突然又发什么疯。
刚游到岸边,归洛却又是昏厥不醒。素问见状,用银针直刺他的合谷穴,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她摇了摇系在腰间的银铃,问道:系统系统,大魔头这又是出啥岔子了。
系统回应得倒是很快:亲,这个问题涉及剧透,不予回复哦。并且,遗憾通知您,系统即将进行升级,听到嘟一声后开始,嘟——
素问翻了个白眼。
陌生的环境早已溶于静谧的夜色之中,模模糊糊,让人看不真切。
素问张望四周,月光倾泻处余斑驳的树影,苍劲的树躯下散落着枯木。她费劲地将沉睡的少年拖拽到树影之下,就地生了堆火。
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她的目光凝在他的脸庞。乌发早已散开,零碎的刘海湿润紧贴在他的额头,他紧阖着眼,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嘴角仍有一丝血迹,口齿间不知喃喃念叨着什么。
握着匕刃的手仍然紧攥不放,鲜血汩汩不断地顺着刃尖涌出,滴落在地上,宛若一朵极为妖冶的花。
这个人,不会是自虐狂吧?一直抓着匕首不放。
素问气极,将匕首从归洛手中死拽出来。她一手擒住他的手腕,一手将还未完全散落的长发解开,微微烤干发带,用其包扎归洛手上的伤口。
归洛手上的伤口顺着纹路生生一道,深可见骨,素问又不怎么会包扎,刚打好一个结,血却并未完全止住,缓缓从发带沁出,袖口血斑点点连成一片。
归洛轻倚着树干,睡的并不安稳,直直朝着素问的方向倒去。素问双手悬空,望着怀中的清秀少年,眼皮莫名跳了一下。
怎么睡着了都还要占她便宜。
忽地,素问感觉到了似曾相识的杀意。她低垂着头,怀中的少年眼眸清亮,眼底暗藏不住幽暗的阴冷,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握着匕首直直对着她的腹部。
归洛低垂着眉眼,目光落在被简陋包扎的左手之上,白色的发带随风飘扬,翻飞如同蝴蝶的翅膀。僵持了半晌,他将手中的匕首扔在了地上。
这个女人为什么要给他包扎伤口?
他的眼底划过了一丝不解。在他看来,手上的伤口并不算深,浅浅一道血痕,明明很快就会愈合,包扎更像是画蛇添足。
只是……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给他包扎过了。在清夜教多年,他一直以单人任务居多,伤得狠了一晕数日都未有人发觉,再醒来时伤口却早已溃烂不堪,次数多了,他也就懒了。
愈合和崩裂反反复复,清醒和癫狂近乎一线。
左手的发带被风轻拂,绸缎的触感让他的手心微微发痒。望着这包扎得极丑的伤疤,他竟隐隐有些想笑。
它是第一,也是唯一。
“包的真丑。”他扯了扯嘴角,揶揄道。
“哦……”素问一把将他推在地上,拍了拍身上仍然湿透的衣裳,没好气地说,“你不怕冻死的话,要脱自己脱。”
归洛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不冷,”素问裹了裹身上湿腻的单衣,肩膀迎着寒风微微颤抖,解释道,“也不是不怕冷,就是……不太方便,反正也不会冻死。”
……好像并不是什么很有说服力的解释。
归洛突然拉住了她的手。素问望着他的眼瞳,乌泱泱似葡萄清透,面目清冷,眼底没有带着一丝情绪。身体内的热流渐渐充盈,他正用内力将她贴身的衣物烤干。
水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她的虎口处,溅出了一朵水花。
素问轻阖着眼,纤长的睫羽盖住她圆溜溜的杏眼,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算了算了,”素问皱了皱眉,恶狠狠道,“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下次你再这样,我就把你的解药全部喂给客栈的小黄。”
归洛粲然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正欲说些什么时,一道黑影悄然出现在他的身后。
他目光阴鸷,一把甩开素问,脚尖轻动,地上的匕首顺势带起,直直落入他的右手之上。
他横握匕首,不带一丝犹豫地划破之前受伤的左手,鲜血迸溅而出,腥浓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散;而白色的发带早已染红,随风飘落至地上。
黑影倏然消散。
素问咽了咽口水,大魔头果然是个自虐狂。
此时他们才注意到,隐匿在泼墨夜幕下的,是一片白梅林,银雕玉琢,冰肌玉骨,遗世独立于一片荒芜之中,芳香馥郁,引诱人心生靠近之意。
风吹着半掩的窗棂咯吱作响。
黄衣丫鬟手执一盏油灯,望着漆黑一片的房间,皱着眉道:“虞娘,之前我最后一次见到那位姑……公子,就是在这个房间。”
虞娘轻笑,手中的美人扇轻摇,“慕容太守,你也瞧见了,人都从窗子那跑走了,也不知……有没有落入江中呢。”
身旁之人原是慕容西。她身着殷红单衣,颇为精心的打扮了一番,头发挽作妇人发髻,面如桃李,灿若云霞。
她呆滞地远望着半掩的窗棂。良久,她才喃喃问道:“此面临江?”
虞娘用扇子半遮如花的面容,笑盈盈地,“是呢,慕容太守。实在抱歉,我所剩唯一一根蜡烛都被那浑小子偷走了,实在没有多的可以给太守了呢。”
慕容西的面色红润遮不住近乎病态的苍白,她面上无甚多余的表情,语意清冷,“无妨。”
说罢,转身离去。
离开岚春阁前,她低头凝望了一眼手腕上变得极淡的梅花,只余白蕊一朵,像是风一吹就会散了。
“虞娘,可要将此事告知公子?”黄衣丫鬟问道。
“嗯……”虞娘轻倚窗栏,目光凝在夜色中的一轮杏黄满月,半晌,她才说道,“就告知他,泽芜城一事已经解决,毒尸一事我仍在调查之中。”
月色凉如江水。
“你是说……这个地方是个幻境?”素问皱着秀眉,一脸不解。
两人并肩穿梭于白梅林中。明明正值夏日,周遭的梅花却开得正盛,纷纷扰扰,恍若雪压枝头,缕缕幽香四溢,十分渗人。
他们已经不知在这片梅林之中迷路了多久。
这种香味同其中一根蜡烛的味道极为相似,酸甜黏腻之中带着细微的魅惑,若有似无,引诱他们顺着香味寻觅,反反复复,一直停留在原地。
“你可还记得这个地方?”归洛用匕首直指着一棵异常高大梅树之下的青石板,斜睨问她。
“你是说……昨天的桃林?”素问皱了皱眉。
见鬼了,这本小说稀奇古怪的设定实在太多,她对这个情景竟然毫无印象。
“这么说来,我们所在的位置,其实就是昨天的桃林里,只不过不知道是为什么会误闯进幻境里来了。”
素问牵着归洛的左手,他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微微渗出的鲜血同她手掌心的薄汗相溶,带了些黏腻。
“应是以水为镜,”归洛略微思怔了一番,“入水为界,幻境之中皆以现实原物所塑,如果真是这样倒也简单,按照之前那样走出去就行了。”
“哦……”素问点了点头,“按你所说,你应该是还记得怎么走咯?”
“当然不记得了。”归洛转向看她,乌黑的眼眸弯弯,眼底漾着促狭的笑意,嘴角上扬,梨涡浅浅。
素问此刻只想翻一个白眼。
“或者,还有一个方法。”归洛面不改色,将左手轻轻从素问掌心挣脱,暗运内力牵动伤口,使之再度裂开,血腥味再次充斥鼻尖,覆盖住原本清幽的梅香。
“这样就好了,只要暂时闻不到梅香,神智清醒,想要走出这梅林也应不难,”他顿了顿,说道,“这个幻境的秘密,应该还是在那个山洞之中。”
“喂,你这个人……”少女柔嫩的手覆在他冰凉的手心之上,手指微微发抖,脸凑近他的掌心,唇瓣在伤口之处轻轻吸吮,睫毛如羽扫过他粗糙的纹络,温柔的触感并不真实。
随即却又将手放开。
素问红赧着脸,退后两步,低垂着眼帘说,“这一路,我们是伙伴,本来就是我害你来这个破地方的,要出血也应该是我出,你流血过多死了我可不会帮你收尸。”
她现在严重怀疑,按照归洛这样自残的行为,根本撑不到毒发身亡的时候。
归洛轻笑,眼眸亮如一泓春水中零碎的星光,“就不知姐姐这个止血的方子,是从哪本医经上习得的?”
素问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素问》里的。”
“哦……?”归洛一脸纯真无害,“姐姐,伤口好疼,走不动路怎么办,不知《素问》书上有没有写呀。”
大哥,你受的是手伤。
攸地,四周突然变得极其潮湿阴冷。斑驳的树影渐渐瞬移聚拢于一起,汇成一团黑雾猛窜于空中,俯身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