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中日子,枯燥乏味。
念经室里,主持讲经的声音轻缓沉静。
荣嘉双手合十闭着眼,安安静静地跪坐在蒲团上,眉目沉静。
直到身后伸来一只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
一下,又一下。
他睁开眼,垂下眸子,看了眼顾慈,清淡的眼神好似在问:何事。
室内鸦雀无声,空气中也弥漫着焚香的味道。但蒲团上的小姑娘却丝毫未曾受环境的影响,调皮的冲他眨了眨眼,手指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又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指了指外面。
荣嘉眼中闪过无奈,神情不动,却略微颔首。
顾慈立即喜笑颜开,她看了眼仍闭着眼念经的主持,悄悄起身,轻手轻脚跑出了念经室。
上首传来一阵轻微的笑声,荣嘉回头,恭敬道:“冒犯主持了。”
主持睁开眼,摇头:“并未。”
见着荣嘉又要闭上眼,主持笑道:“施主,过往云烟,也该放下了。”
他意有所指,又道:“珍惜当下,方能活得自在。”
荣嘉淡道:“我不配活得自在。”
主持又摇头:“这世上之事,哪有什么缘法。配与不配,皆在你的一念之间。爱你所爱行你所行,听你从心无问东西。”
……
门外凉亭内,顾慈捧着手中的桃花糕,分了一块给晋丘,随口问道:“你家公子到这儿来,是来祭拜什么人吗?”
她方才不经意瞥了一眼搁在桌上手抄的经书,是超度的。
晋丘啃着糕点,闻言,他点了点头:“公子是来祭拜公子得娘亲的。”
说到这个,晋丘也没了胃口。
他放下手中的糕点,长长叹了一口气,小声道:“夫人死的时候,公子正在书院念书,等赶回去的时候,竟连尸首都没留下。公子就在这寺中立了座衣冠冢,方便祭拜。今日正是夫人的忌日,公子一大早就赶过来了。”
顾慈手一僵,不由放下手中的糕点。待她再准备细细询问时,荣嘉跟在主持后边,已经走了出来。
她整理了情绪,跑了上前,先是看向荣嘉,关切道:“讲完啦?”
然后才面向主持,双手合十,恭敬地打招呼:“主持。”
主持笑着颔首,笑着看了眼两人,就离开了。
待人走远,荣嘉才垂下眸子看她,“送你回去。”
“不急不急。”顾慈摆手,将藏在怀中的油纸包又掏了出来,献宝似的递到他面前,悄悄道:“晋丘说你一日都未进食,我给你留了两块,吃完了再走。”
他不动,顾慈赶紧解释:“是素的,就是用桃花汁过了一遍的。”
说完,就用湿漉漉的大眼看着他。
荣嘉看了一旁的晋丘一眼,晋丘心虚的缩了缩脖子。
“你看他做什么呀,”顾慈拽着他袖子,离木门远些,才道:“他吃过了,这是我省下来的,放心吃吧。”
面前的桃花糕已经冷却了,裹在糕点外面透明的糖衣已经硬了。又因为被藏在怀里,沫子掉在了油纸包上,卖相颇为不雅观。
脑海里突然出现主持的那三两句话,荣嘉鬼使神差的抬起手,面不改色地拿起一块,三两口吃了下去。
所幸的是出自宫中御厨之手,味道不算太难吃。在顾慈殷殷的注视下,他又拿起另一块,吞下去。
总算填了些东西在肚子里,顾慈放心了,连眉眼都放松下来。
她朝着外边走,手搁在身后挥了挥,背影洒脱:“不用送啦,我先走啦。”
荣嘉站在原地,看着她纤细的身影。
“公子您还真不送啊?”晋丘忍不住道:“公主对您真的太好了,知道您一天未进食,愣是一块糕点都没吃,全给咱们了。这满山的草,若是遇见什么蛇虫之类的就不好了……”
不等他说完,身边早已没了人,荣嘉已经大步追了上去。
得知荣嘉没有赶她的意思,顾慈的心情十分好。
她也不着急,边走边赏景儿。
等荣嘉追上来的时候,她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优哉游哉地掐着手中的花儿玩。
“你怎么来了?”头顶罩下来一片阴影,顾慈抬头,看见是他,脱口问道。
她看了眼自己的坐姿,一下子将晃荡着的脚缩回裙子里。
随即意识到什么,她又弯下身,一把拎起地上的绣花鞋想要藏到身后。
可越是在意形象,那玩意儿偏偏不听话。绣花鞋用力一甩,在半空中划了个弧度,直接挂在了几里开外的枯树枝上。
“……”
顾慈心中大痛,为何要贪图一时得快活脱鞋?
现在她要怎么过去?
难不成要当着他的面单脚跳过去?
于是她抬起头,扬着小脸,颇为谄媚得笑了一下。
荣嘉轻晒,看着她这幅蠢样儿,忍不住轻轻抬了唇角,转身走过去将鞋子捡了过来。
顾慈伸手去接,却被他躲开。
他掀了袍子,在她身前蹲下。
“脚。”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
顾慈呆呆楞楞的,但身体往往快于脑子,将脚伸了出去。
他面色虽冷淡,动作却极尽轻柔。
顾慈不由得又脸红了,像煮熟了的虾子。
直到将两只绣花鞋穿好,荣嘉才站起身,朝着石头上的人伸出手。
顾慈又呆呆的伸手,任由他扶着跳下来。
荣嘉松开手,半刻都不停留,朝着前边儿走。
“你、你、你是不是担、担心我?”顾慈鼓了鼓脸,还不忘刨根问底。
荣嘉没点头,也没摇头。顾慈一时也体会不了他的意思。结果过了好半晌,久到顾慈都不打算他回答的时候,他又开了口:“结巴?”
“当然不是!”顾慈红着脸,憋了一口气。
似是为了证明她不结巴,她又开始长篇大论起来了,“我本来是不打算脱鞋的,就只是想坐在那里休息一会儿。我平时可不是这样的,旁人都夸我,说我礼仪好呢!我就只是想要休息一会儿,真的,你得相信我。再说我又不晓得你会追过来,你是不是担心我再遇见蛇啊什么的?我就知道你心里肯定是担心我的……”
走过这片草地,便看见不远处的许多贵女们。
荣嘉不便过去,他停下脚步,垂眸对上顾慈的眼睛,低声提醒:“到了。”
他只说了两个字,但顾慈瞬间在脑子里脑补了剩下的话:你可以赶紧闭上嘴走了。
她有些闷闷不乐,一路上他就说了这两个字,而她却说了一大箩筐。
“你就不能再多说两个字?”
娇纵的小公主惯会得寸进尺,立刻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荣嘉:“不能。”
顾慈立即乐了,唇角露出狡黠的笑意。她伸出白皙的手指指着自己的耳朵:“我听到啦,两个字不多不少!真乖!”
荣嘉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小公主虽娇纵,却也是极为好哄的。
她站在原地看了看他的背影,十分满足得朝着那边的贵女走了过去。
那边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原本极为和谐的一群贵女们,此时分成了两个小集体,聚成两堆,远远的隔着。
顾慈定睛一瞧,顾江柔站在靠右手边的那一堆,身边被荣桃枝和荣桃夭围着,一左一右像两个门神。
她脸上不自觉带了笑,朝着那边挥了挥手,大声喊道:“柔姐姐!”
声音清脆悦耳,透过空气传进了众人的耳朵里,众人纷纷侧目。
顾慈提着裙摆,兴冲冲地跑过去了。
公主来了,不管有多大的矛盾,都得行礼。
于是绿油油的草地上呼啦啦跪了一大片,“参见公主,公主金安!”
顾慈随意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起来,这才拉起顾江柔的手,好奇的询问:“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荣桃枝一脸的气氛,顿时跳出来道:“公主不晓得,那边的蕊儿姑娘动手打了人!”
对面的一堆姑娘见公主径直跑去了隔壁阵营,本就心慌慌生怕公主降罪。此时又听见荣桃枝的嚷嚷声,立即炸了。
那边便走出来一个贵女,朝着顾慈福了福身,道:“公主莫要听她胡说,蕊儿打人是不得已的。”
她又转头看向荣桃枝,不自觉拔高了声音:“分明是你们骂人在先,还要将蕊儿赶走!蕊儿被骂得狠了,推搡间才不小心将人推倒在地!况且是你们动手在先,关蕊儿何事?分明是你们的错!”
顾慈暗自点头,条理清晰,字字占理。
荣桃枝也炸了,她立即上前几步,大声道:“你胡说!分明是你们仗着人多欺负我们!再说了,苏心怡都还没开口说话呢,哪儿轮得到你插嘴!”
顾慈数了数,对面十七人,这边才七八个人,确实是那边人多一些。
不过,“蕊儿是谁?苏心怡又是谁?”
见公主发问了,荣桃夭赶紧低声解释道:“蕊儿全名苏心蕊,是苏心怡的妹妹。两人同是怀闵伯家的女儿,但蕊儿却是庶女,平常这样的活动都是不能参加的。可此次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蕊儿却跟着过来了,方才甚至还抢了心怡的风筝。姐姐见人气哭了,忍不住为她出了头。”
顾慈被一大堆名字绕的云里雾里,只听明白是姐妹俩打架。
荣桃枝将那边的人骂走,听见这话,忍不住道:“还有什么原因,无非就是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招数才哄得家主松了口。要我说,那些庶出的低贱货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明明都是些爬床得下三滥生出来的下三滥,却妄图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梦!”
她又道:“说起来我家也有这么个低贱玩意儿,若不是我娘手段高明,还不知能闹出些什么事来。你们可不知道,那破烂货此时被赶出家门,竟还有脸皮买了宅子,住在侯府隔壁呢!”
顾慈原本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敷衍的笑了笑。
可她笑着笑着,忽然觉得不对劲儿起来。
侯府隔壁,荣府,姓荣……
这荣府到底有几个庶子?【本章节首发沧元图书网,请记住网址(https://Www.CangYuanTuSh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