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谨裕打了一个激灵, 下意识环顾四周,广告台依旧覆盖在他的尸体上, 鬼先生脸上赤红色的花纹不断变换…突然有一道白光横穿他的大脑, 他垂眸深思,刚刚他好像打了一个盹,好像梦到什么东西, 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梦到。
兀一歉意地看着钱谨裕,很快被他冷冰冰的表情掩盖:“钱谨裕…”
钱谨裕困惑地盯着鬼先生的眼睛, 眼神却不受控制看向鬼先生脸上变幻莫测的图腾,一个呼吸的功夫他到了一个充满时代感的城市。
此刻他坐在一个长椅上,手里捏着一封信。还没来及看信的内容,他被疯狂涌入大脑的记忆吸引。
这个身体的主人也叫钱谨裕,一九七三年下乡当知青。到乡下劳作一段时间, 原主日子过的苦不堪言,极度不适应农村高强度的体能劳作。这时,有一个爱慕原主的女孩进入原主的视线, 原主见杨杏娜穿的衣服比农村里的姑娘都好,皮肤白嫩, 又打听到杨杏娜的父亲是一个残疾老红军, 每月有补贴, 一家三口上工挣得工分并不多,但是一家三口时常能吃馒头、米饭,原主推断杨父领到的补贴并不少。
为了让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坦一些,原主选择和杨杏娜处对象。和原主想的一样, 跟杨杏娜处对象,杨家时常叫他到家里吃饭。两人相处一年,在一九七四年秋结婚,婚后原主搬到杨家住,有杨父的补贴接济,俩人日子过得倒也美满。转折点发生在原主从杨杏娜口中得知杨父和县里负责选拔、招收工农大学生的负责人是老战友,于是原主动了当工农大学生的念头,这个念头在日复一日起早贪黑劳作中逐渐加深,并付诸实践。原主潜移默化影响杨杏娜,让杨杏娜断定他当了工农大学生后不会抛弃她,毕业后还会接她到城市里生活,在杨父面前写下保证书,一辈子对杨杏娜不离不弃。
杨父受不了老来女的软磨硬泡,他也相信军人世家教养出来的孩子不会背信弃义,同意见到老友的时提一提女婿的事。但是能不能选上工农大学生,还得看女婿上工劳作情况。
原主立刻明白杨父的用意,如果他还懒散上工,大家肯定怀疑他当选成为工农大学生有水分,搞不好被人捅到上面,他和杨父的朋友一起遭殃。为了不让大家质疑他当工农大学生有水分,从此他积极上工,咬紧牙关不喊辛苦,别人休息他仍旧干活,干活速度虽然不及土生土长的农村人,但是比知青强。
次年夏初,在原主快要变成土生土长的农村人时,他如愿以偿被选上,成了一名光荣的工农大学生,十分巧合,大学和他家在同一个城市。
原主到了大学隐瞒婚姻情况,没有人知道他已经结婚。因为离家不远,原主每天回家,在大院里和娴静温婉的初恋青梅相遇,经过几次偶遇,两人相互表明心意。两人相处一段时间,原主带丁友霞和父母坦白两人处对象的事,想尽快和丁友霞结婚,遭到原主父母、兄嫂的强烈反对,言明原主和丁友霞结婚,立即和原主断绝关系。原主逼不得已坦白丁友霞已经怀孕,原主父母、兄嫂直接把原主以及丁友霞扫地出门。
原主认为父亲和丁友霞的父亲是竞争对手关系,一时接受不了他娶丁友霞,给他们一点时间缓冲,他们迟早会接受丁友霞。原主没有听从母亲和嫂子的劝说,毅然决然和丁友霞领了结婚证,在丁家摆两桌喜宴,暂时住在丁家。原主没有想到,他住进丁家的那一刻,父母、兄嫂彻底和他划清界限。
六个月后,丁友霞生了一个健康的早产儿。原主和丁友霞过着情意香浓的幸福生活,还不忘安抚远在农村的杨杏娜,拖了四年找出别人无法辩驳的借口不回农村看望杨杏娜,推脱杨杏娜来探亲。
一直到一九七八年,在原主即将毕业的时候,杨杏娜一声不响到学校找丈夫,撞见原主和一个女人、孩子散步场景。原主找借口把妻儿哄回家,赶回来和杨杏娜说清楚两人夫妻关系走到尽头,已经没有任何可能在一起,希望杨杏娜回老家找个农村汉子好好过日子。
杨杏娜失魂落魄游走在大城市中,她身上的钱全部拿去买单程火车票,没有钱买火车票回家、没有钱住宿、没有钱吃饭,正当她准备结束生命时,被发廊的一位大姐收留…
一九八八年,原主在暗街发廊中再次见到杨杏娜。
钱谨裕眉头紧锁,现在是一九七五年冬,杨杏娜第一封探亲家书已经到他手中。信上写明还有一个月放寒假,正值农闲时节,她想找公社批假到学校探亲,特意写信询问会不会耽搁他学习。
他把家书折叠好装进胸前的衣兜里,回到寝室拿出笔、信纸写回信,写好信,他立刻赶到邮局寄信。
西边的晚霞把鳞次栉比的瓦片渡上一层暖橘色,身穿蓝衣黑裤的工人骑自行车从他身边驶过去,工厂的广播里奏响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
钱谨裕跟随人群往前走,赶在天色还没有暗下来回到军区大院。
一位身穿桃红色贴身棉袄的姑娘,娴静含羞地望着他,手不安地搅动贴在胸前用红绳绑的两股麻花辫子。
“谨裕,你有时间吗?”丁友霞垂眸底下脑袋,麻花辫子被她搅得的有些散乱。像是经过艰难地抉择,她从衣兜里掏出两张电影票,“本来和同事一起去看电影,没想到同事临时有事,不能陪我去看电影…你如果没有时间就算了。”
记忆中原主和丁友霞看完电影,丁友霞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瓶白酒,带原主到桥洞底下喝酒回忆小时候的趣事。喝着、喝着气氛变得暧昧不清,原主用酒壮胆,加上女方刻意碰触,两人有了肌肤接触。按照丁友霞的意思,这晚她怀上原主的孩子。
钱谨裕瞥见母亲和藤姨往这边看,他眼底含着温润的笑容,居高临下宠溺地看着她。
丁友霞久久没有等到回音,抬头看着他,钱谨裕眼中的宠溺让她瞬间失神,随后她嘴角勾出浅浅的笑容:“明天下午三点,我们在大门口见面。”
钱谨裕注意到母亲和藤姨走了,见祁姨推自行车进入军区大院,他眼角微微上挑,算计好祁姨从他们身边经过时,才冷淡地开口道:“明天我带大哥去医院检查腿,抽不开空,你可以找闵秀秀陪你看电影。”说完小跑几步,追上刚刚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的祁姨。
“…谨裕,我有话和你说。”丁友霞轻咬唇瓣,指尖紧紧缠绕麻花辫子。见对方没有停下脚步,她羞恼地跺脚跑回家。
祁姨看到丁友霞已经跑远了,用手指轻点钱谨裕脑门:“谨裕啊,你大哥的腿向来由你大嫂负责,不让任何人插手。你找借口拒绝陪丁友霞看电影,也要找好点的借口!”
“故意让她听出我说假话。”钱谨裕快走几步,和祁姨挥手再见。
“这孩子!”祁姨盯着他的背影,摇头笑了笑。
原主大哥钱谨慎在部队里担任营长,一年前钱谨慎出任务被炮火炸断一条腿,被送到医院时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医生很遗憾宣布必须截肢才能保全性命。最后钱谨慎一条腿膝盖以下的部分被截断,被迫离开灵魂的栖息地——军营!他在医院里修养半年才康复,直接被安排到到国土部门当科长。翻看原主的记忆,钱谨裕可以推断出钱谨慎断一条腿似乎另有隐情,但是钱家人缄默不提断腿的事。
钱谨裕站在大门前,抬头望见两层楼房的大院子。他走进院门,入眼的是用长方形石块铺成的路,大门两旁种植两个松树,被修建成圆锥形,像两位恪尽职守的士兵,日夜守护脚下的这片土地。冬天,从枯黄趴在地面上的草木,可以推断出春天来临,这座院子会变成绿色的海洋。
钱谨裕来到客厅,正对面挂着一幅松鹤图,屋里摆放红木桌子、红木椅子,脚底下是灰白点大理石地板。父母、兄嫂厉眸冷面盯着他,他找一个椅子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腰板挺得笔直等待他们问话。
钱母艰涩开口问道:“钱谨裕,你和丁友霞什么关系?”
“从上个星期开始,每天放学回家都能在大门口和她偶遇。我念着小时候经常带她玩的情意,在大门口和她聊了两句。要说关系嘛,大概是老友关系。”钱谨裕思考道。
前半段话让钱母和大嫂萧红梅眼神暗沉,丁友霞是什么意思?
钱谨慎眉头松动,面部肌肉稍微柔和一些:“谨裕,丁友霞有没有跟你提起什么事?”
“她和朋友约好去供销社买东西,可是她朋友临时有事来不了了,问我有没有时间陪她一起去…哦,还有刚刚她拦住我,说她同事抽不出时间陪她看电影,让我陪她一起去。”钱谨裕仔细观察每个人脸上的神色。
“谨裕,我不管你对丁友霞有没有意思,坚决不会同意你和她交往,更不会允许她过门。”钱父逼小儿子和他对视,探寻小儿子有没有说谎。
一家人紧张地看着钱谨裕,害怕钱父的话会激起钱谨裕的逆反心理。他们知道钱谨裕喜欢和家里人唱反调,性格执拗,认定的事情没有那么容易改变。所以家里人一般会捋钱谨裕的毛,连哄带骗让他去做某一件事。
这次钱父被丁家小丫头故意接近儿子的事气着了,怕小儿子抵挡不住美人关,才用强硬的语气命令小儿子不许和丁家小丫头有任何瓜葛。
钱谨裕忽然弯起眼睛笑了:“爸,我已经结婚了,怎么可能和丁友霞结婚啊!”
钱母和萧红梅惊呼道:“结婚!!!”
钱谨裕郑重道:“昂,结婚了!和农村姑娘结婚,我岳父是为老红军。”
“我仔细看过你的档案,并没有发现你的婚姻信息。” 钱谨慎困惑地看着小弟。
他和父亲好不容易把小弟弄去乡下,躲开那场动乱。没想到小弟用三年的时候又回来了,当时他怕有人设局要毁了小弟,他仔细检查过小弟的档案,确认没有问题他才让小弟留在学校。
“今年夏天,县政府发生一场暴.乱,档案可能在那次暴.乱中遗失一部分,才会没有我结婚的信息。”钱谨裕猜测,原主明目张胆和丁友霞订婚,应该早知道档案出了问题。
钱谨裕见大家陷入深思,他弯腰从果盘里拿起一个又大又红的桃子…
“混小子,结婚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和家里说一声。”钱母猛然站起来,走上前凶狠地捶打小儿子。
方才看到小儿子眉目含情望着丁友霞,吓死她了,害怕小儿子对丁友霞产生不该有的心思,他们只能做恶人强行拆散他们。还好,小儿子已经结婚,虽然是农村姑娘,总比娶丁友霞强。
四人轮换斥责钱谨裕不懂事,现在才和他们说结婚的事。不过四人庆幸钱谨裕已经结婚,不会和丁友霞扯上不清不楚的关系。
钱谨裕盯着被母亲捶到地上,滚落到桌腿边的桃子叹气。他重新坐到椅子上,端正态度认真听四位亲人教训他。等他们说的口干舌燥,吩咐田姨上菜吃饭,他弱弱的说了一句:“杏娜过几天来探亲。”
钱母喝几口水润润嗓子,扯住小儿子的耳朵又唠叨一会儿。见小儿子像黄泥一样任由她揉捏,顿时觉得没有意思,放过小儿子说道:“杏娜来了,把她带回家。”
“好嘞,爸妈,我正想带她回来家认认门。”钱谨裕捡起地上的桃子到厨房扭了一圈回到客厅,四人和往常一样谈论生活琐事,在他面前从不谈论工作中遇到的事。
钱谨慎的独子钱浩然站在二楼,静静地趴在栏杆上看着下面。暴风雨已经平息,他才迈开脚步下楼。静静站着,他和普通孩子一样,当他行走时,才发现他的脚掌往里侧拐,像一只搞怪的小丑,每次走路都是一场滑稽的演出。
“爷奶、爸妈、小叔。”五岁孩子独自爬上高大的椅子,稳定好身体,双手交叠放在桌子上,腰背挺得笔直。
钱谨裕不知道侄子经历了什么,明明走到时候侄子还好好的,回来的时候侄子却变成这样。
“吃饭。”钱父率先拿起筷子夹菜。
爸妈、大嫂已经看开了,甚至大哥、侄子已经接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大家聊到好笑的事,纷纷开怀大笑,钱谨裕跟着大家一起笑。
吃完饭,父亲把他叫到书房,看了他许久。钱谨裕战战兢兢坐在父亲对面,正前方挂着一座老钟,心里默默数秒钟滴滴答答转动声。
钱父忽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不错,老儿子终于长大了。以前老儿子身上像有跳蚤一样,在一个地方坐一分钟就要抓耳挠腮,今天竟然和他对视半个小时。
“爸对你唯一的要求,必须做一个人,你能明白吗?”笑声戛然而止,钱父站起来走到老儿子身边,手捏住老儿子清瘦的骨架子,几秒钟后放开儿子走出书房。
钱谨裕手放在父亲捏过的地方,眼睛弯弯跟上父亲的脚步。他和父亲并排站在栏杆前,目光紧盯一楼一家三口人温馨相处的画面。
二楼走廊上的人进入房间休息,萧红梅轻轻抚摸儿子红扑扑的圆脸:“你说谨裕对丁友霞真的没想法吗?”
丁友霞五官清丽,每件衣服紧贴她玲珑的身体,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成为男性关注的对象。说句赞扬她的话,只要丁友霞愿意,很少有男人拒绝和她处对象。
“不管谨裕对丁友霞有没有好感,必须管住自己的心和下半.身。”钱谨慎摩挲妻子手心,眼睛半眯,闪现一道狠光。
“是啊,谨裕必须管住自己。不过你不觉得这件事有点意思吗?妈和藤姨一同撞见谨裕和丁友霞见面!!!”萧红梅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搂着儿子靠在丈夫怀里,仰头冲丈夫眨眼睛。
“连妈都觉得谨裕和丁友霞处对象,藤姨出了名的喜欢把事情夸大到一倍,指不定怎么和人说谨裕和丁友霞呢!”钱谨慎抖动肩膀闷笑。今天过后大院里人全知道谨裕和丁友霞的事,好戏即将拉开序幕。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损的又不是他,钱谨慎乐的看小弟的笑话,最主要看丁家人的笑话,让小弟长长脑子。
——
第二天,钱谨裕揣两个包子匆匆赶到学校,找到医学系院长,吐露出找他的目的。
闻院长一目十行看完大一政法学院学生,钱谨裕写的自荐书,他把自荐书压到手掌底下,钱谨裕的自荐书并没有让他动心。
“每年医学院接受工农大学生,很少有人是高中生,功底并不扎实,学校老师要重新教授他们初高中的知识,严重影响教学进程,医学院想在五年内培养出优秀的医生很困难。”钱谨裕微笑道。
“你虽然读完高三,但是你也离开学校几年,在这几年中,有可能你学的知识全部忘完了!”闻院长接触过很多读完高中的学生,他们因为高中停课、废除高考,好几年没有接触课本,这些学生通过成为工农大学生进入医学院,但是基本知识已经忘完,和没有读过高中的农村孩子一起重新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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